第65節(jié)
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氣泡在眼前上升,里面承載著未知的情感,越過深淺不一的藍(lán)色,飄向有光的地方。 陳生坐在水下,望向那片有光的水面,身體到處都是裂痕。其實前些年他身上的裂痕更多,只不過這么多年下來,雖非本愿但也養(yǎng)好了不少。 不過好不好都沒有什么意義。 蘇河已經(jīng)不在了。 他想,沈河沒有魚,沒有活物,周圍只有冷冰冰的石頭和沉入水中的枯木,他是好是壞其實并不重要,左右也不會有一個叫做蘇河的人過來看他。 也不會有人來說他這處風(fēng)景獨好。 因此,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躺在水下,躲在山河鏡中渾噩過活。很久以后,水面有了波動。 像是魚一樣,有個黑影再向他游來,只不過因為沈河寒冷,水里有陳生鏡身帶來的威壓,導(dǎo)致這個黑影沒能來到他的身旁,只走了一半便退了回去。 陳生看不清那個東西是什么,他的眼睛被虛澤打壞了,這些年養(yǎng)過來一點,但看東西仍是不清楚,只是勉強能夠視物。 不過也沒什么,不管是游魚還是其他,都與他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合上眼,沒想到之后的每日都能看到那個黑影出現(xiàn),黑影每次都會朝這里游來,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煽v使見黑影靠近的艱難,陳生也沒有想過收一收身上的威壓。 自從蘇河死后,他便什么都不想做了,事情看到,沒看到,都不關(guān)心不在意。只不過他淡漠,那個身影卻很固執(zhí),他游了三年,終于在一個冬日靠近了沉在河底的蓮花鏡。 紅色在眼前一晃而過,像是錦鯉擺尾。 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鮮艷的色彩。陳生瞇起眼睛,模糊的看到一個人出現(xiàn)在眼前,他穿著一身紅色的道袍,輕輕地?fù)炱鹇湓诤拥卓菽旧系乃瑢⑺麕С隽松蚝印?/br> “拿到了!” 浮出水面,歡呼的少年人長得漂亮,有著一張俊美到無法形容的臉。等拿到他,少年在陽光下笑了笑,一笑露出兩個虎牙,看著很有朝氣。 這笑顏并不讓人討厭。 陳生恍惚的看著他,許久沒有看到人的他心里有一絲異樣的感受。 他知道,這人五官與曲清池一樣,他有著曲清池的臉,但又不是曲清池。 就像他,他是陳生,但在此刻他又不是自己,他只是沉在沈河,在蘇河死后沉寂已久的山河鏡。 正身處過去的一場夢里。 * 撈起他的少年是個話嘮。 每日喋喋不休,有著一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 托這張嘴的福,陳生輕而易舉的知道了他的一切。少年自幼父母雙亡,年幼時被魔修抓住,之后被修士救下,入了沈河崎邯山下的一個宗門,因犯了錯被師兄罰來沈河反思,這才打起了沈河中山河鏡的主意。 “我這修補的手藝還算不錯吧?”他拿著一個小刷子,“特意學(xué)的!”他在撈起山河鏡之后每日都在費心的修補山河鏡,一邊給山河鏡做保養(yǎng),一邊給山河鏡敷藥,期間還能說個不停,也不嫌累。 陳生不愿理他,就算他將自己從沈河里帶出來,他出來后也只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寧修一邊修理鏡子,一邊說:“老實說,我之前一直在想山河鏡是什么樣的?!彼f完這話舉起石蓮花,對著鏡面照了照,耿直地說:“我以為會是高達(dá)十丈,威風(fēng)凜凜的銅鏡,沒想到……” 陳生抬眼。 寧修說:“會是個破爛?!?/br> 陳生合上眼。 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么問題,寧修將他放下,又說:“天主下手還真狠,瞧你這副模樣怕是也不能呼風(fēng)喚雨了?!?/br> 陳生不想理他,呼風(fēng)喚雨的事本身也不是鏡子該做的。 寧修似乎很在意呼風(fēng)喚雨,他見陳生不搭話,不死心地問:“你原來會不會呼風(fēng)喚雨???” 不想聽他廢話,陳生自己翻了個身,用背面對著他。 寧修一點也不介意,還說:“不能就不能吧,等日后我功法成,我自己也可呼風(fēng)喚雨。而我這人大方,到時候可以——借你淋一淋?!?/br> “……”陳生一點也不想淋雨。 下雨總會讓他想起蘇河。 寧修說完這句嘆了口氣:“人人都知道你沉在沈河,可這么多年,我看著師傅和其他高人在這里繞來繞去,就是沒一人敢下來撈你,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因為現(xiàn)今的天主是虛澤,山河鏡是蘇河的法器,是金羽手下,為了一面破鏡子去惹天主不悅并不理智。 可若是當(dāng)年贏得是金羽,情況又不一樣了。 不多這事多說無用。 但因這一句,陳生多少也有點好奇:“你明知帶上我會使天主不悅,為何還敢入沈河?!?/br> 寧修顯然沒有想到他會搭話。 聽見陳生開口,他愣了愣,隨后露出一個很討人喜歡的笑臉,誠然道:“唉!” “你沒聽說過嗎?光腳不怕穿鞋的!入水之前我想,若天主不計較,我就用著,天主若計較,我就說是你脅迫我?!?/br> “……”陳生聽他如此說,又不想理他了。 寧修問他:“我無恥嗎?” “無恥?!?/br> “你生氣嗎?” “……” “要是生氣就把自己治好,然后來打我。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和天尊一代的差距有多少?!?/br> “不自量力?!?/br> 寧修笑了笑,接著費心補了兩年的鏡子。而因山河鏡是神物,補鏡艱難,需要凝神與山河鏡身上的威壓抗衡,如此一來反而成了一種獨特的修煉方式。 寧修第一次上藥時手抖了許久,接著他修補了兩年,因此倒是增長了不少修為。等著反思結(jié)束,他的實力突飛猛進(jìn),將宗門師兄甩在身后。 而他這人閑不住,經(jīng)常四處游走。有一日來到魏都,隨手救下一個女子。 這女子是闕山一族,闕山一族與山河鏡處境差不多,他們因先祖與金羽天尊受了牽連,因此過得比尋常人要難很多。 當(dāng)時天下正亂,時不時就有人闖入魏都燒殺搶掠。寧修來時正巧遇見有人尋女子麻煩,因此看不過眼幫了一下。 事后這個叫魏樂的女子再三道謝,一來二去與寧修熟悉了起來。 寧修聽不得她總叫他恩公,他這人隨性慣了,得她敬重總覺得哪都不舒服,因此他說:“你別這樣叫我!”寧修將鏡子放在桌子上,刻意在山河鏡面前與魏樂提了一嘴。 因少年時受了傷,導(dǎo)致寧修多年來外表并未發(fā)生變化。山河鏡這些年偶爾叫他,都是叫他你這娃娃,雖然按年紀(jì)來說,這話倒不算錯,畢竟在山河鏡面前,誰都是孩童…… 可他不一樣,他很介意這點,總想著把這個小孩的稱呼摘掉,因此故意與魏樂說:“你們族人是怎么稱呼那些虎背熊腰的偉岸男子?你那樣叫我就行?!?/br> 魏樂想了想,“好的,”她笑意盈盈地說:“熊瞎子。” 寧修:“……” 第63章 洗牌 陳生躺在窗口一動不動,懶洋洋的曬著太陽。 魏樂今日又來找寧修,來時拿來三個地瓜,纏著寧修用道法幫她烤熟。 寧修隨和,很好相處,聽到這話也不覺得這是一種失禮的冒犯,反而很開心的與魏樂走了出去。他與魏樂蹲在門前,等著地瓜烤熟,兩人急不可耐地拿起剛烤熟的地瓜咬了一口,接著同時悶哼一聲。 地瓜香甜的味道纏繞鼻尖。 像是含了塊炭在口中。 他們嘴巴亂動,活像是兩只猴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瞧著可憐兮兮的。 見此陳生輕笑一聲,笑聲雖是不大,卻輕易令魏樂羞紅了臉。 雖是沒有直說,但魏樂能看出陳生不凡,無論是氣勢還是神態(tài),陳生都與常人不一樣,讓人不敢輕易靠近他。 因此,拿著另一個地瓜,魏樂努力了幾次,始終沒有勇氣靠近陳生,最后只得拉了拉寧修的衣袖,對他說:“你送去?” 白皙的手指蹭上地瓜表皮的黑灰,寧修抬起手指向陳生,小聲與魏樂說:“那,”寧修“嘖嘖”兩聲,刻意用陳生能夠聽到的音量說:“是神器,神器高傲、不可一世、目中無人,不會吃這種東西的!” 這完全是數(shù)落陳生很少與他交談。 陳生瞥了他一眼,等著寧修帶魏樂出去,他一個人盯著那個地瓜看了半天,然后回來的寧修只在房中看到了一個空盤。 “你吃了?” 少年因此樂不可支,圍在他身側(cè),眼中帶笑地說:“你也會吃凡人吃的東西?” “……聒噪。” “你這是……惱羞成怒了?” “你躲回去做什么?吃東西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你還想要吃什么?” “我跟你說,凡間有個紅紅的果子,沾著糖衣可好吃了!我買給你???” “……你好煩。” * 留了五日,逛遍魏都的寧修帶著陳生走了。他走的那日魏樂一直送到城外,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頭。 出了魏都,寧修要帶陳生去沙漠,他們找了兩頭駱駝,有了一次新的體驗。 寧修向來比較喜歡新奇的事物,所以坐在駱駝上環(huán)顧四周的他心情不錯。陳生倒是不喜歡這一晃一晃的坐騎,可不管他拍了駱駝幾次,駱駝都沒有辦法走得平穩(wěn)。 沒騎過這種馬的陳生頭疼的要命。 之前在天尊身旁,遇見的坐騎都是有靈智的神獸,走路向來都是平穩(wěn)優(yōu)雅,就怕動作過大驚了天尊。 陳生跟著蘇河多年,從沒坐過這樣不聽話的代步工具,一時間不是很喜歡這駱駝。 駱駝一前一后的走著。 不知在什么情緒的驅(qū)使下,等出了魏都,陳生忽然提了一句:“魏樂喜歡你。” 寧修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胡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