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的眼睛在這一刻變得漆黑無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只知道心底的怨氣突然而來，讓他控制不住地說了這么一句。

    周圍的喧囂在這一刻遠(yuǎn)去，身后的紙燈微微擺動，傳來無盡冷意。

    沈云慢吞吞地扭過頭，盯著陳生那雙什么都沒有，又像是隱藏著無盡恨意的眼眸，忽地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冷笑：“虛澤殺了蘇河？”

    他在反問，也是質(zhì)疑的口氣。

    隨后沒用多久，他便恢復(fù)了原來的神情，冷聲說：“先代天尊去守光柱前會生下下任看守光柱的天尊。世間需要六個天尊看守光柱，一個天尊出任天主。而天主的任務(wù)則是在其余六人守柱時看護(hù)人間，以免出現(xiàn)其他亂子。如此算來，能用得上的天尊只有七位。我問問你，你知不知道為何空缺七位，出生的天尊卻有二十七人的緣由？”

    陳生不明白。

    沈云又說：“緣由很簡單。因為其余的二十人，不過是這七人的磨刀石?！?/br>
    聞言陳生的身體一震，而沈云說這話時目光陰毒，他冷漠地說：“每任皆是如此。天道只選最強(qiáng)者，其他的人不過是天道給這七人的一次歷練。而你又知不知道，天道選定的七人中，只有一人無需爭斗，生來便是下任的看守人？”

    他說到這里，拉過陳生，按著他的頭，輕聲說：“第一個出世的虛澤要有壓制其他二十七個天尊的實力，才能越過其他人第一個出生。因此從出生起，他的實力就已遠(yuǎn)超諸位天尊，當(dāng)代天尊以他為主，其他人為輔。故而強(qiáng)悍如金羽，奇特如末夭日橋，加起來也沒能打得過他?！?/br>
    “可虛澤贏得并不容易?！标惿е?，勉強(qiáng)擠出一句。

    沈云聽到這忽然笑了，他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來，抬手掐著陳生的下半張臉，說：“虛澤為何贏得不容易？你以為纏住虛澤的是金羽日橋？”他無不嘲諷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裝作不知？天尊這場仗之所以能打，是因為虛澤的心魔！若不是虛澤生出了心魔，心魔化成了另一個虛澤幫了日橋，金羽也配與虛澤爭鋒？！”

    “事情既然說到了這，你不妨再想想，虛澤為什么生了心魔？”沈云掐著陳生的臉越發(fā)用力，他一字一頓道：“十月，同洲開戰(zhàn)，除去那幾個心懷鬼胎的人，沒有人想著拼個你死我活，直到蘇河的死訊傳來，剎冥路的金羽紅了眼。過去到此，這才算完?！?/br>
    沈云說到這里將臉貼近，“而他們都說是虛澤去了天路，殺了蘇河?！?/br>
    陳生睫毛輕顫：“難道不是嗎？”

    沈云聽到這里許久沒有說話，他盯著陳生的表情看起來帶著幾分古怪的憐憫，許久之后，他越過陳生望著一旁的糖人攤，在前方歌舞停下之時才說了一句：“十月初，天尊互斗，意見各不相同，當(dāng)時尚未分成金羽虛澤兩派。彼時金羽在剎冥路征戰(zhàn)，虛澤留在云城，兩個人都沒有妄動。

    十月十四日，被剝了鱗的蘇河身死，沉入沈河的山河鏡卻說，蘇河是虛澤所殺。

    十月十五日，虛澤拔下五片龍鱗，以此換了天尊停戰(zhàn)齊聚。他知若無死傷，情勢暫且可控，若是有人死去，過去再無挽回的可能。因此他想說清自己并未殺蘇河。此次重聚，本意是想找出天尊中暗下毒手之人，解決這場爭斗，可當(dāng)時卻無人信他?！?/br>
    沈云說到這里松開了陳生，不再看陳生的眼睛，他慢聲道：“但好在十月十日日橋來了云城，蘇河死的那時虛澤正與她在一起。因此虛澤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日橋可以為自己作證。”

    聽到這里，陳生似乎知道了沈云要說什么。

    果不其然，沈云一字一頓道：“可當(dāng)著眾人的面，日橋卻說——她沒去過云城。”

    轟的一聲。腦海因為這句話變得一片空白。陳生嘴唇輕顫，一時失去了聲音。

    “經(jīng)此，本來分裂成幾派的天尊完全倒向了金羽。而心魔是心底惡念，被陷害誣陷的虛澤生了心魔，心魔又幫著金羽想要殺了他，取代他?！鄙蛟普f：“而那時是誰殺了蘇河虛澤不知，不過日橋和虛澤心中都清楚，殺人的不是虛澤，只是日橋在心里做出了比較。死了的meimei，還是活著的兄長哪方重要？——她約是想了想，最后決定保兄長，因此就算她知道蘇河不是虛澤所殺，她也會當(dāng)做蘇河是虛澤所殺?！?/br>
    沈云說到這里一腳踩壞了黃龍花燈，他像是冷了，搓了搓手，而后道：“不過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當(dāng)下……”沈云露出了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點著陳生的額頭說：“你好起來才是真的?！?/br>
    第127章 喪事

    并不愉快的談話到此結(jié)束。

    沈云拎著陳生回到了沈府,入了沈府，陳生把鳥放下來，心煩意亂的坐在鏡子前道：“與我說說話?！?/br>
    蕭疏問他：“你要我說什么？”

    陳生道：“說什么都可以?！?/br>
    蕭疏卻道：“我沒什么想說的?！?/br>
    陳生忍了又忍,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蕭疏一頓，從容道：“不是?！?/br>
    陳生沒想到會聽到他反駁，當(dāng)下露出一絲喜悅,可又聽他說：“我心中并無厭惡喜愛之情，所以我不會覺得你很惹人厭?！?/br>
    笑臉一僵,陳生說：“一個人心中怎么可能沒有厭惡喜愛之情？”他想了想：“你莫不成是修無情道的？”

    “我修的是鬼道。”

    “……夠偏門,大道千萬，為何非學(xué)鬼道？”

    蕭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曲清池說，你腦子里的想法千奇百怪，他怕有一天你把自己玩死了，因此我掌鬼道，至少能尋你最后魂歸何處?！?/br>
    這話陳生起初沒聽懂,所以他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

    蕭疏見他不懂，直言道：“他的意思是——你就算做鬼,他也不會放過你?！?/br>
    陳生：“……”

    莫名其妙,但總覺得自己太慘了。

    陳眼淚汪汪地合上鏡子。

    ***********

    陳生死了。

    身旁沒有老婦，也沒見到陳生。

    在農(nóng)舍中醒來，不知為何,忽覺神清氣爽的薛離喊著陳生的名字,久久沒能聽到回應(yīng)。

    心下不安，披頭散發(fā)的薛離在四周找了陳生許久，沒見到陳生和老婦的身影，腦內(nèi)有了不好的猜想。

    這時,薛離的頭頂飛來一只燕雀。

    奶狗看著燕雀，微微瞇起眼睛。

    燕雀來到薛離上方，張開嘴：“在這里，在這里?！?/br>
    薛離一驚，抱著奶狗跟了上去。一人一狗七拐八拐，來到萬來香后門。薛離小心避開上方的赤鴻尊，尋了許久，在府后發(fā)現(xiàn)了臉色平靜的陳生。

    沒有感受到活人的氣息，薛離心里咯噔一聲，頓時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他顫顫巍巍地爬到陳生的面前，瞧著京彥的那張青白的俊臉，驚慌失措地喊著：“陳生？”

    見陳生沒有反應(yīng)，薛離又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脈搏，等卻準(zhǔn)了陳生沒了氣，長發(fā)蓋臉的男人大叫一聲。

    接著，四周修士與百姓聽到一句憤怒慌張的“是誰殺了陳生？”。然后，他們見一個男人背著另一個男人，頭也不回地沖向陳府。

    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附近正在監(jiān)視赤鴻尊的修士面面相窺，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死了？”

    之后陳生的死訊便傳開了。

    傳開那時，樞陽尊正冷笑一聲，與乾淵尊說：“我定會殺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子?！?/br>
    話音落下，有修士跑了進(jìn)來，一臉慌張地說：“尊者！聽說那位陳進(jìn)士去了……”

    聞言乾淵尊拿著茶碗的手一抖，轉(zhuǎn)而看向面露驚愕的樞陽尊。

    樞陽尊板著一張臉，在乾淵尊目光中沒有好氣地說：“不是我?！?/br>
    白仲原點了點頭，說：“我們都知道不是你，我們只是想問一下——你什么時候下的手？”

    “白兄怎可如此說！”月寒侞眉頭蹙起，怒喝之后對著樞陽尊柔聲道：“我們幾人也算是老相識了，我自是了解你的，我也知道不是你，我只是想問問——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那圣峰首座可不是好說話的人?！?/br>
    樞陽尊心中一堵，隨即拍桌而起。

    見此乾淵尊出來打了個圓場，說：“行了，你們又何必氣他，現(xiàn)今三魔目的不明，我們理應(yīng)團(tuán)結(jié)才是?！痹捳f完，乾淵尊站了起來，“你們留在這里修養(yǎng)，我去陳府瞧瞧?！鼻瑴Y尊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胡子，“陳小友本事不小，誰能悄無聲息地取了他的性命？而且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是生是死還不好說?！?/br>
    贊同他的說法，白仲原與月寒侞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薛離回到陳府之時郭齊佑不在，府內(nèi)只有京彥和莫嚴(yán)與那三個下人。

    陳六躺在門口，一臉平和的曬著太陽，見薛離背著陳生回來，才做出一副勤快的模樣，笑道：“郎君回來了？”

    他本是在與陳生打招呼，可見薛離神色慌張，不由一愣，急忙問道：“這是怎么了？”

    “陳生死了?！?/br>
    薛離眼淚汪汪，說：“都怨我粗心！讓人鉆了空子?！?/br>
    陳六聽到這話身體一震，但他并沒有先看薛離背上的陳生，而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槐樹上的小小銅鈴。

    銅鈴隱藏在樹葉之中，陳六問陳五響了嗎，陳五搖了搖頭。

    薛離這時擠開了他們，叫來了京彥和莫嚴(yán)。

    京彥這次沒有計較自己身上臟不臟等問題。他見到自己的尸體，眉頭越皺越緊，一臉陰沉的探了一下陳生的魂魄，隨后拿出笛子，吹了幾個單音。

    莫嚴(yán)問：“這是在做什么？”

    薛離道：“問魂？”

    京彥不理他們。吹完幾個單音，他等了許久，沒看到陳生的靈魂微微皺起眉，又將長簫放在陳生的頭頂，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地方，費了很大的力氣，剝開了陳生身上的一層灰皮。

    “這是！”薛離吃驚地捂住嘴。

    “這是什么？”莫嚴(yán)不懂，從不修行的人自是知道的不多。

    京彥剝開哪層灰皮，再次探了探陳生的呼吸，說：“他還有一口氣，有人給他做了一道障眼法，讓他看起來像死了一樣?？赡苁桥抡l見他虛弱起了害他的心思?！本┱f完這句仍皺著眉：“可我查不到他的魂魄在哪兒。如今只有一絲殘留的神識維持著我的身體，讓他沒有氣絕?！?/br>
    話說完，京彥把陳生帶到了中堂之中，做了一個招魂陣，他剛做好陣法，忽地見陳六拿著碗走了過來，接著坐到了薛離的身前。

    “？”薛離：“你這是做什么？”

    陳六說：“郎君說了，我們幫他做事。他活著時，我們?yōu)樗鹀ao勞，他死后，rou身給我們所食?！?/br>
    薛離一驚：“所以你這是？”

    “在等郎君咽氣?！?/br>
    “你等陳生咽氣坐到我的腳下干什么？！”

    “那副身體又不是郎君的。”陳六無辜地眨著眼睛。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薛離大驚失色。隨后正在布陣的京彥面色鐵青，只聽府中先是響起薛離氣急敗壞的聲音，之后是莫嚴(yán)的一句別吵了。而后越河縣主的聲音響起，女人穿著白衣跑了進(jìn)來，先是淚眼朦朧的喊了一句陳生，之后吸了吸鼻涕，指責(zé)京彥：“定是你太遭人恨！連累了我生生！”

    頭頂青筋暴起，京彥忍著越河縣主哭鬧的聲音，轉(zhuǎn)眼又見幾個眼熟的修士腳下生風(fēng)地跑了過來。

    其中一人面露紅光，說：“我等了多年！在宗門所練的功底如今終于用得上了！”

    此話一出，京彥一愣，但因京彥并不擅長招魂聚魂，所以京彥還真的給他騰出位置。

    修士上前，瞧見死的不是陳生有些意外。隨后他收拾好心情，對著京彥點了點頭，本著一視同仁的心，當(dāng)著眾人的面，從袖中拿出嗩吶，對著京彥的身體吹了一下——

    “唉唉！怎么打人??！”

    院里亂成一團(tuán)，陳五與母親坐在門口石階上。

    一旁有個修士鬼鬼祟祟靠了過來，湊到陳五耳邊，說：“要嗎？”

    陳五扭過頭，只見那個修士四處張望，然后神神秘秘地拉開了衣服，里面赫然貼著一張“專業(yè)哭喪”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