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把這臟地方一把火燒了!” “好!” 身處囚車的葉女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而前方的向滕夫人則魂不附體的到處求饒。 見此葉女小聲說不是她。可在場的人如此多,信她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四周的人都在叫罵,囚車中的葉女則是狼狽異常。 頭上的金步搖此刻已經(jīng)歪斜,紅色的衣擺像是即將燃起的火苗。 葉女環(huán)視四周,這才知道,原來望京有這么多人。 原來人的眼神可以如此的可怕。 葉女心一沉,低下頭,只覺得四周人憤恨的目光和指責(zé)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她惶恐地說:“不是我?!?/br> 而路旁的老婦卻朝她吐了口口水,目光犀利到葉女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人前。葉女也是第一次知道,被人注視是一件如此可怕的事情…… 無助的擋住臉,慌張的葉女想要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這時有人一瘸一拐地跟了上來。汗水打濕了來人額前的碎發(fā),襯得他的臉色瞧著比葉女還要糟糕。 手中拿著一個木盒子,一瘸一拐地跟著囚車,良人艱難地從最后方追了上來。 沒有每次相見時的精心打扮,兩個重逢的人以最狼狽的模樣相見了。 良人顯然是聽到了葉女的事情,為此匆匆趕了過來。他來得很急,因此沒有時間換下那身臟衣服。 葉女在這一刻冷靜下來,她望著良人的身影,用那雙眼睛細(xì)細(xì)描繪良人的面容,像是想將良人的臉深深印入腦海中。 良人見她看來,勉強(qiáng)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臉,苦澀道:“你是不是不想見我?!?/br> 他的聲音有點不同,許是三年的時間改變的事情有些太多了。 葉女的眼前有些模糊。即使身邊吵得要命,在這一刻她也能無視周圍,只聽到良人的聲音。 “你別恨我,我不是想占你的錢,我只是覺得、覺得,你那時臉色不好,我怕你尋死,也知你心善放不下阿菊,所以才故意拿走了那些錢。我想,你在意阿菊,若是能把我從心上挖掉,也就不會覺得難堪,不會覺得日子難熬過不下去了。我只是……只是想要你活著……” 良人顛三倒四地說著:“我這些年在一直在存錢,我想,等錢夠了,我就去接你和阿菊。我買了一處宅子,給你和阿菊做了兩床被子。被褥被曬過,有種暖洋洋的味道。我還在院中埋了一壺酒,只可惜酒不是什么好酒,只是想在你們回家這時樂上一樂。等來年賺些錢,我們再買些好東西,到時萬兆節(jié)到,我就帶你們出門。那時你不用躲躲藏藏,想看哪兒,我們就看哪兒,誰敢說你,我就幫你打回去?!?/br> 良人像是想把自己所有的幻想期許都說給葉女聽,許是也知道,再不說,就沒機(jī)會說了。 他難受地說:“葉女,你見過夏日的農(nóng)田嗎? 夏日悶熱,等到晚上,蚊蟲多,我想,你躺在一側(cè),我便拿著扇子幫你驅(qū)蟲解暑。等天冷的時候你就與阿菊坐在炕上,我會把屋子里燒的暖洋洋的,不像是青樓,四處都是寒風(fēng)……” 他說到這里忽然再也承受不住的哭了出來。曾經(jīng)想好的期許,在今日成了遙不可及的夢境。 這時囚車來到拐角,出了城,眼看來就要到城外河。良人急了,連忙去拉車架。旁邊人見此推搡了良人一把,良人不肯松手,便被打了一拳。 這拳又重又狠,良人腿腳不好,躲避不及,被打之后站立不穩(wěn)地向一旁倒去,頭部正巧撞到了一旁的石塊。 砰砰兩聲。 摔倒的良人臉色一白。 手中的木盒落地,里面的錢銀灑了一地。 一旁吵鬧的人瞬間收了聲音,不自覺地扭過頭去看那些落在泥地里的錢銀。 雨后的泥土有股淡淡的清香。 那清香混合著金錢,格外的迷人。 不知是誰先咽了口口水。 接著,人群里有人喊道:“這人要阻止我們把這賤人淹死,肯定是她的同伙!” 話音落下,給自己找好行惡理由的人們都沒有猶豫太久,紛紛上前哄搶落在地上的錢銀。像是東西掉在了地上的,就是理應(yīng)由他們來收的意外之財。 那些葉女和良人幸幸苦苦才攢下的錢財,被看不清臉的人們搶走,造成了第二次的瘋狂畫面。 葉女發(fā)現(xiàn)血從良人身下流出,并沒有看一眼那些錢,只是心急如焚地吼著:“來人!來人救命?。砣恕l來救救他……誰來……” ……誰來救救我們? 為什么呢? 只是想活著,怎么就這么難呢? 今日無雨,陰沉的天際始終不見放晴。 喉嚨喊到沙啞,仍逃不出囚籠。 葉女眼睜睜地看著良人慢慢合上眼,心里的念想隨著對方的沉靜而碎成了數(shù)塊。事到如今她不再去說無用的話,只跪坐在囚車?yán)?,用那雙上挑的美目怒視著周圍人群。 眼前的情緒從凄楚變得瘋狂。 “我且看著,看著,你們能得什么好下場。” “我且看著,看這世道是否真的惡比善佳。” 一字一淚的葉女聲音沉重,用一雙不在明亮的眼眸,似癲狂,又似冷靜,憤恨的注視著人世。 直至被扔入河中,她都在用這一雙眼睛,看著來這里的每一個人。 殺了葉女,搶了錢財?shù)娜诵闹胁o不適,他們拖著良人的尸體回到萬來香,將良人扔到井中,點了一把火。 白色的靴子停在竹林,腳旁是已經(jīng)沒了氣的少女。 阿菊死在夜里,雨水沖刷著她的尸體,洗去了少女明艷的笑顏。 沒能順利去刺史府的人如今躺在泥地中,宛如被雨打落蹂躪過的野菊花。 “……”穿著一身干凈的衣物,手中拿著錢袋子。面容沉穩(wěn)平靜地寧修注視著阿菊的尸體,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從被好友欺騙,到為了保下性命散了一身修為;從周圍舊人環(huán)繞,到如今形單影只所用的時間不多。 過去的一切就像是昨日一般。 而過去的他本以為,他還能重新看看晨曦暮色,結(jié)果到來,事情并無變化。 手中的錢沒了存在的意義。 錢袋子被扔掉,寧修坐在阿菊的身邊,像是他們還在樓中之時閑談一樣。他與阿菊說:“你也太過貪玩了,睡覺也不找個好地方?!薄澳阒皢栁遥叶枷敫墒裁磥碇?。我在取錢這一路都在想,可我想不出來,只記得很久以前我就想回到沈河,帶著我的鏡子……回得去?回不去……”他自說自話,自問自答,等著天徹底大亮,他又點了一下頭,確認(rèn)了一下心中想法,說:“怕是回不去了?!?/br> 這話說完,“噌”的一聲。 寧修側(cè)過臉,表情淡漠,眼神兇狠的像狼。 他拔出靈劍的動作瀟灑,指著阿菊的身影,等靈劍喚來阿菊的鬼魂,沒費(fèi)多大的力氣就從阿菊口中問到了佐官李尹的名字,隨后拎著劍直奔李尹府上。 李尹尚不知即將發(fā)生什么,拿起官帽的他只聽院中嘈雜不休,不多時,見一位穿著白衣,滿身是血的少年走了進(jìn)來。 俊俏的少年郎冷著一張臉,表情如同兇惡的鬼神,拎著頭顱出現(xiàn)在門前。 等瞧見李尹,他把手中的頭往旁邊扔去,無視房中其他的人,只盯著李尹一人。 來人是個修士。 世家出身的李尹身邊自是有本領(lǐng)不凡的修士跟隨,只不過與少年一比,他手下的修士顯然不夠看。 “你是何人?” 李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慌不忙地戴上了一旁的玉帶。 幾個修士擋在李尹的面前,攔住了寧修的去路。 寧修身邊還跟著阿菊的鬼魂,李尹瞧見,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忽地笑了:“不必攔他,且讓他過來?!?/br> 李尹泰然自若地指著寧修,說:“你若要殺我,怕是我府中這些人攔不住你,而你要殺我的原因,八成就是因為這個女人。那你知道,這個女人為何而死嗎?” 他說到這里刻意頓了頓,一字一頓道:“因為我騙了她?!?/br> 寧修聽到這里瞇起眼睛,咬了咬牙。 李尹又道:“我知她是無辜,但那又如何?你知她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嗎?”他朗聲道:“我叫李尹,李家,乃是四大世家之一,我的族姐是今上最寵愛的貴妃,父親是兩朝元老,門生無數(shù)。而她——不過是娼肆里的一個賤民,別說是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富戶打死她,都不能算作是什么大事。” “我看你一臉英氣,想來是個喜好打抱不平的修士??商斓紫虏黄绞逻@般多,你管的完嗎?人心若是向惡,怎么都會有不平事。別說旁的,我殺她是惡,可你殺我,難道你就對嗎?”李尹看似不在意,其實一直都在觀察寧修的表情。他甩了一下衣袖,一字一頓道:“我離京前曾留了話,若我死,便要我死的地方不能好過?!?/br> “如今水災(zāi)失控,周官本就會問責(zé),加上東州刺史下獄,贊替他職權(quán)的就是我。這時我若死了,當(dāng)?shù)毓賳T必然會被治罪。 你殺了我算不算是為民除害? 算! 可要是我死了,只會連累到無辜之人。 這些人我本沒想殺,又豈能算是我殺的?因此,你若殺我,我死后無辜之人枉死,這筆賬應(yīng)該落在你的頭上。此刻你動手就是想害他們家破人亡。想來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以暴制暴,只會留下無數(shù)隱患,你的快意恩仇,不過是建立在自我滿足之上?!?/br> “當(dāng)然,你也可以告我,不過我把話放在這里,我可以與你直說,你告不贏我的。 利弊權(quán)衡就是如此。 我害了東州刺史這事難以察覺嗎? 不難。 可難的是有心人。 什么叫做冤假錯案? 就是朝中黨羽互斗,需要扯出來的,能夠當(dāng)做武器的才叫做錯案。若不是下定決心,冤案就算扯出來,圣人也會權(quán)衡利弊,去算一個已經(jīng)廢掉的棋子,和一個尚可使用的棋子,到底應(yīng)該留誰舍誰。 因此認(rèn)清自己,才是你們這些只能隨風(fēng)而定的讓人最后的選擇。 大人物之間的博弈,本就會有小人物喪命。古往今來,一向如此?!?/br> 李尹說完,張開了雙臂,囂張的等著寧修上前。 寧修拎著劍,望著劍上落下的血滴,忽然覺得對方說的確實都是真的。因此在府兵沖來的那一刻,寧修離開了李尹府上。 李尹在寧修走后松了一口氣,腳下一軟跪坐在地。 而離開李府的寧修走了許久,他來到了良人死的地方,來到了葉女死的地方,等到城中火光亮起,他又跑了過去。 青樓里面的人被活生生燒死了,可周圍的人卻鼓著掌,不知在笑什么。 寧修的目光在周圍人的臉上移動,最后也笑了。 “還真是,說不清,道不明?!?/br> “人心到底還能惡到什么地步?” “這人世間到底都是什么人活得安順?” 囔囔自語片刻,寧修忽地笑了出來。他許久沒有笑過,難得去笑笑中又充滿了譏諷的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