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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九轉(zhuǎn)玲瓏在線閱讀 - 第四十二章 元旦快樂

第四十二章 元旦快樂

    交過差,走出府牢已經(jīng)是亥時,外面月明星稀,街道上冷冷清清,隱隱約約有梆子聲傳來,還有坊間不斷回蕩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不久前被上官大罵了半個時辰,想起今日發(fā)生的事情,鄭捕頭搖了搖頭,又苦笑不已,輕聲嘆道“這都是什么事啊”

    是啊,這都是什么事啊!

    他從捕幾十年,乃是子承父業(yè),這些年勤勤懇懇,江洋大盜惡賊流寇也都遇到過,尋常人家很難想象這里面的危險,在生死邊沿游走,見的多了,說不怕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會像那些毛頭小子一樣,見了血,連吃飯的家伙都握不住。

    可是,可是他何曾見過如此兇人!想起張虎殺人后平靜的樣子,再想想那位公子哥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呼吸不由得一滯,視人命為兒戲,視律法為無物,他怎敢?他怎么敢!

    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街縱奴殺人,還是當(dāng)著官差的面!驚懼后便是無法抑制的憤怒,他看到了冷酷,看到了殘忍,看到了那骨子里的不屑和猖狂。

    這是羞辱,這是對官差的羞辱,也是對官府的羞辱,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那程思就是該死,也應(yīng)該由官府來判,由通判大人來斷!

    夜風(fēng)襲來,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鄭捕頭心頭很亂,怒火在胸膛中淤積燃燒,卻又在一瞬間熄滅冷去,回頭相望,府牢大門上的燈籠在夜風(fēng)中左右擺動,光影搖曳,正下方的兩只狴犴石獸顯得越加猙獰,或許,就連它們也對這污濁的人間絕望了吧?

    回到家中,家人不出意外的早已上床休息,將門栓插好,他輕聲輕腳的朝著堂屋走去,或許是之前開門聲太大,西側(cè)的房間亮起燭光,緊跟著響起一陣咳嗽聲,他心中一緊,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相公,你回來啦。”

    看見披著外衣出來的娘子,鄭捕頭立刻走上前接過燭臺,一手?jǐn)v扶著她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下,有些埋怨道“你身子骨不好,應(yīng)該多休息才對,不用每晚都等著我。”

    “相公說那里的話,你公務(wù)繁忙,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幫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看著欲言又止的相公,她輕笑著搖了搖頭“再說了,你不在,我心里空蕩蕩的,一個人想睡也睡不著?!?/br>
    結(jié)婚二十年,夫妻琴瑟和鳴相敬如賓,能娶到織娘這樣的女子,乃是一生中最幸運的一件事。細(xì)說起來,心底其實一直都有愧疚,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兩小無猜再到新婚大喜,他年少時曾發(fā)下誓愿,要許她一世富貴,到頭來卻在這府衙內(nèi)不上不下,幾十年的班頭,當(dāng)日少年變成了今時的中年,或許等到年邁的那一天,這個愿望也未必能夠?qū)崿F(xiàn)。

    桌子上留有晚飯,用紗罩罩著,雖是早已冷去,他卻吃的香甜,夫妻倆說一些貼己話,一天中也只有這個時間才可以,有織娘在背后默默cao持這個家,他真的安心許多。

    砰砰砰,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響起,在這寂靜無聲的黑夜里異常清晰,鄭捕頭動作一頓,放下碗筷,給了織娘一個安心的眼神,順手抄起依在墻邊的雁翎刀,走過庭院來到大門前,低聲喝道“誰!”

    “鄭捕頭,夜半時分來訪,只因事急從權(quán),還望鄭捕頭海涵!”

    透過門扇的縫隙,隱隱約約看到兩個人影,為了表示沒有惡意,來人還特意將燈籠繞著身體轉(zhuǎn)了一圈,雙手?jǐn)傞_,又照了照面容,隨后站立而定。

    那人倒是見過,只是不熟悉而已,鄭捕頭心中一松,手中的雁翎刀雖未放下,卻也不似之前那般緊張,打開門栓,看著來人疑惑道“谷掌柜?”

    谷掌柜抱了抱拳,笑容可掬道“鄭捕頭,打擾打擾,實在不好意思?!?/br>
    “你是怎么來的?”鄭捕頭一臉警惕,盯著谷掌柜厲聲問道“入夜之后州府宵禁,各坊各市皆關(guān)門上鎖,并有副尉帶隊巡邏,谷掌柜,你一個酒樓掌柜何德何能,竟能在這深夜時分走街串巷?說!若是不交代清楚,說不得要去那府牢里走上一遭!”

    鄭捕頭威脅之色溢于言表,谷掌柜卻不在意,掃了眼周圍,俯過身子低聲說道“鄭捕頭所問之事我定會回答清楚,只是這里并非說話的地方,捕頭若是愿意,我們到屋內(nèi)再細(xì)說如何?”

    深深看了眼谷掌柜,鄭捕頭讓出位置,冷哼一聲道“跟我來!”

    長居州府大不易,尋常人家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經(jīng)是幾代人奮斗的結(jié)果,鄭捕頭雖說世代都在府衙當(dāng)差,奈何這俸祿實在低的可憐,平日里倒是有人孝敬些銀錢,充做家用沒問題,用來蓋房子卻是想也別想。

    整間小院只有三間房,一件供老母居住,一件供夫妻兩人居住,剩下的一件打算等子女長大了,再割成兩間來用,眼下放的都是些雜物,里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留下谷掌柜兩人在門外等候,反身準(zhǔn)備取個油燈來。

    堂屋內(nèi),看見相公歸來,織娘一臉擔(dān)心道“相公,那兩人是誰?怎么在這大半夜的前來拜訪?”

    這一會兒的功夫,鄭捕頭心底已經(jīng)有所猜測,只是不好和娘子細(xì)說,好言安慰道“你不用擔(dān)心,那兩人沒有惡意,找我是因為有些私事,好了,你先回屋休息吧,等我送走了他們便立刻回來陪你?!?/br>
    也知道相公有事瞞著自己,織娘心中無奈,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屋,相公也注意下身體,莫要耽擱太久了。”

    點好油燈,歸來時那兩人依舊在門口等候,也不多說什么,他率先走進(jìn)屋內(nèi),將油燈放在一堆雜物之上,看著走進(jìn)門的谷掌柜冷冷道“說吧,找我所為何事?”

    “鄭捕頭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么?”谷掌柜笑呵呵的,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道“我今日前來,就是想請鄭捕頭幫個小忙!”

    鄭捕頭沉默了,谷掌柜也不催促,扭著頭稍有興趣的打量著屋內(nèi)的擺設(shè),隔了好大一會兒,這才又重新望了過來。

    “那個人,他是誰?”

    很清楚鄭捕頭問的是誰,谷掌柜神色一正,抱著拳道“我家少爺!”

    “你家少爺?”

    “對,沒錯!鄭捕頭或許不太清楚,鄙人姓張,乃張家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

    在蘇州府,只報張姓而不報家門的,只有這么一家,蘇州府張,簡簡單單四個字,卻讓鄭捕頭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壓力,他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一絲復(fù)雜,還有一絲絲恍然大悟!

    谷掌柜很滿意鄭捕頭的態(tài)度,在這蘇州府,很少有人聽到張家的名號后還能保持冷靜,這說明他很不錯,倒也是個人物。

    “我家少爺今日出府游玩,不想竟遇到長樂幫的賊人,幸得一位姜姓小哥相助,那賊人害人之心不死,隨后又糾合五六同伴意圖當(dāng)街行兇,下人護(hù)主心切,拼死才將賊人擊斃!鄭捕頭,您說我說的對嗎?”

    “你”

    “鄭捕頭!您說我說的對嗎?!”

    “我”

    “鄭捕頭!您說我說的對么?。?!”

    谷掌柜連著問了三聲,一聲比一聲來的冷厲,這一刻,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猶如泰山壓頂一般,壓得鄭捕頭說不出話來。

    走出府牢的那一刻,他其實就有所預(yù)感,那行兇的惡人和背后指使的主人百無禁忌,分明是有所依仗,首先懷疑的就是姑蘇李氏,然后是金陵高家,只怪前些日子聽聞高家的公子將會來蘇州府,卻怎么也想不到,這人竟是張家的少爺。

    比起百年望族李氏,世代簪纓高家,張家底子單薄,但那也是對門閥氏族來說。在這蘇州府,張家就是天,就連姑蘇李氏也不愿輕捋虎須,他一個小小的捕頭,打個哈欠都能吹跑的玩意兒,在張家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光我一人不行!”剛一開口,鄭捕頭自己卻先嚇了一跳,這聲音太過干澀,聽起來完全不像他本人的??粗日乒竦碾p眼,他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當(dāng)時跟著我的還有三位兄弟,此外,四周也有不少百姓親眼目睹,對了,這個案子將會由通判大人來斷,還有那些賊人,到時候也須閉上嘴巴!”

    “好!我代表我家少爺謝謝捕頭一片好心!小九,把東西交給鄭捕頭!”

    身后之人從懷中取出一張信封,雙手捧起遞到了眼前,谷掌柜再次變成笑呵呵的彌勒佛,抱著拳一臉歉意道“深夜打擾,張某實在有愧,區(qū)區(qū)一點薄禮,還望鄭捕頭不要推辭!”

    眼見鄭捕頭接過信封,他笑的更加和善“捕頭果然明事理識大體,我蘇州府能夠鄭捕頭這樣的人物,何愁州府不靖啊!那就不打擾鄭捕頭休息了,哦對了,明日升堂時,還望鄭捕頭能牢記剛才那番話?!?/br>
    “明日?”鄭捕頭神色一驚,府衙斷案自有規(guī)矩,無論大小都是七日開始,這七日便是讓衙役捕快收集證據(jù),將案件內(nèi)情了解清楚,以方便通判大人斷案。

    “沒錯,事關(guān)我家少爺清譽,可不能讓一幫賊子給敗壞了,當(dāng)然是越快越好!”

    “老爺,齊先生到了!”

    書房內(nèi),中年男子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yǎng)神,聽到管家的話,睜開眼點了點頭道“快把人請進(jìn)來!”

    片刻后,一頭戴方巾,身穿青色儒衫的男子走了進(jìn)來,身子前傾拱手道“大人,您找我?”

    “德裕,坐,”指了指一旁的位置,中年男子繼續(xù)說道“深夜請你來是因為有一樁案子,需要你來幫我參謀一下!”

    “大人所說的,可是今天下午學(xué)士街上發(fā)生的命案?”

    “你已經(jīng)知道了?”中年男子神色一愣,目光禁不住有些懷疑。

    德裕倒也不覺得奇怪,他乃通判大人的幕僚,跟隨大人有著十幾年之久,早已是將他的性子摸的七七八八,通判大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點,多疑善忌,又過于愛惜羽毛,有些時候做起事來畏手畏腳,優(yōu)柔寡斷,連那市井婦人都不如。

    他當(dāng)即是一臉坦然道“實不相瞞,大人傳我之前,張家人已經(jīng)找過我了!”

    通判大人冷哼一聲,臉色微怒道“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由著他家少爺縱奴當(dāng)街行兇,現(xiàn)如今還有臉求上門來!哼,我真應(yīng)該把這些人全部關(guān)到大牢里面,先打五十大板!”

    別看通判大人嘴上說的厲害,德裕卻是知道,他不會也不敢,倒不是怕了張家,而是怕張家背后那人!

    身為下屬,德裕自是懂得給上司臺階下的道理,這邊連忙附和道“大人說的是,這張家少爺做得的確過火,無論怎么說,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街殺人呀”

    “算了,先不提這人,”通判大人一臉煩躁,擺著手打斷了他的話“說說看,關(guān)于這個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大人,屬下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如何考慮的?”

    “嗯?”

    身子靠了過來,在通判大人耳邊悄聲說道“張家有錢有勢,沒理也有理;死的那個乃是青皮,平日惡跡斑斑,有理也是沒理”

    “放肆!”不想通判大人臉色憤怒,拍著桌子道“我身為一州之長,代圣天子牧守一方,治下卻出了如此聳人聽聞的血案,你讓我網(wǎng)開一面,放那兇手招搖過市,若是此事傳了出去,民間議論紛紛,將本官至于何地?到底是何居心?”

    通判大人越說越怒,在這小小的書房之內(nèi),又是親近心腹,身份地位這些平日壓在身上的東西頃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就跟普通人一樣,暴跳如雷,既恨張家公子目無法紀(jì),又恨那個死去的青皮不長眼睛,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德裕在一旁低眉順眼,由著通判大人大發(fā)雷霆,他倒是明白,自己只是遭了池魚之殃,大人心中的怒火還是發(fā)泄出來為好,若是一直憋著,心氣不平,萬一做出什么不智的決定來,到時候可就后悔也來不及了。

    等了好大一會兒,屋內(nèi)的聲音漸漸低落直至平息,通判大人一臉疲憊,望著燭臺愣愣出神,為官三十余載,年少時胸懷大志,決心要做個造福一方的父母官,奈何事不從愿,空有滿腔抱負(fù)卻掣肘不斷,現(xiàn)如今雄心不再熱血已涼,抬頭遙望,只覺得前路渺茫荊棘叢生,還有萬丈深淵藏于紅花綠葉之間,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深夜驚醒,常常身體發(fā)寒手腳冰涼。

    見通判大人久久不言,德??嗖豢把裕抑羞€有信人等候,不能再耽擱下去,他心中一動,上前一步小聲道“大人,此乃天賜良機(jī),萬萬不可錯過呀!”

    “良機(jī)?此話怎講?”

    “大人這些年仕途坎坷,雖身懷治民之術(shù),卻無施展之地,細(xì)說起來,根子還在這‘單薄’兩字!大人還不明白么?想那知府陳倫,不過而立之年,何德何能竟能做一州之長,當(dāng)真靠的是他自己?大人可別忘了,他娶的那位賢內(nèi)助,可是姑蘇李氏的嫡女”

    提起知府陳倫,通判大人覺得好生嫉妒,他與此人政見不合,早已暗生嫌隙,私下里不止一次嘲笑對方是黃口小兒,書生意氣,做事顧頭不顧尾,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就因為娶了李氏的嫡女,從七品縣令一路平步青云,年級輕輕就當(dāng)上了這蘇州府的知府,比自家還要高上半級,見了面,還需恭稱一聲上官!

    呸!那陳倫有何本領(lǐng)治理一府?就憑他那一身皮囊?說到底,靠的不就是他家夫人,還有李氏這座靠山么!嫉妒使通判大人質(zhì)壁分離,橫豎都看知府不順眼,只因眼紅的很??!

    “大人,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呀!”察覺到通判大人有些心動,德裕急忙再次勸道“區(qū)區(qū)一個張家,大人當(dāng)然無需放在心上,可大人別忘了,張家背后還有個梁相國!這些年來,門閥氏族把持朝政,驅(qū)趕異己,對不從者打壓不斷,梁相國和大人出身相似,都是起于微末,但為何卻能穩(wěn)如泰山呢?”

    “只因梁相國簡在帝心,朝中諸公,約有三分之一都出自其門下,旁人主持科舉,加起來也不足他一人之多,乃是天下士子的座師,官場上的萬年長青不老松??!”

    “大人若是能與梁相國攀上關(guān)系,何愁以后仕途不興啊!”

    “住嘴!”通判大人一聲怒喝,制止了幕僚繼續(xù)說下去,神色嚴(yán)厲道“我杜某人為官一方,只求無愧于心,你卻讓我趨炎附勢,做那攀龍附鳳之人!德裕,我看錯你了!”

    “大人!”

    “你先下去吧,關(guān)于本案,我自有考量!”

    “是,大人,屬下告退!”

    等下屬離開房間之后,通判大人冷哼一聲,幕僚的意圖昭然若揭,擺明了要給那張家當(dāng)說客,若是這點小心思都看不出來,他也枉稱宦海沉浮幾十載。

    不過這人到是有一點說的對,張家不算什么,但梁相國絕對是一座大山,只需動動手指,就能將他這個小小的通判輕松摁死,比拍死一只蒼蠅來的還要簡單。

    還有那天下士子座師的名號,聽起來委實大氣唬人,這德裕不在官場卻不知道,梁相國是迫不得已,圣天子需要他來牽制世家門閥,以免朝中成了一言堂,這權(quán)衡之道乃是帝王心術(shù),雙方神仙打架,一個小小的通判還想加入其中,別到時候龍沒攀上,反倒最后惹了一身腥臊!

    想到這里,他立刻做出決定,走出書房對外喊道“阿福?阿福!”

    管家匆匆而來,俯身問道“老爺?”

    “你現(xiàn)在就安排人備好馬匹,另外去通知張校尉、盧校尉,讓他們即刻過來見我!”

    管家疑惑道“老爺,您這是”

    “我要連夜前往各縣督查賦稅徭役情況,到了明日你在府外掛上閉門謝客的牌子,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不在家中,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對了,稍后我留下書信一封,到時候你親手交給知府大人,我不在的日子,州府事務(wù)就暫由三位府丞商議而定!”

    “是,老爺!”

    回到家中,德裕匆匆走下馬車,對著旁邊的下人問道“人在哪里?”

    “回稟老爺,正在書房內(nèi)等著您呢?!?/br>
    點了點頭,連忙朝著書房走去,快到時他放慢腳步,整了整衣衫,又使得呼吸均勻,這才不急不慢推門而入,看著坐在房間內(nèi)的那人,雙手抱拳笑著道“安倫兄,幸不辱使命!”

    那人眼睛一亮,急忙起身上前問道“德裕兄,通判大人答應(yīng)了?”

    “安倫兄猜錯了!”德裕搖了搖頭,賣著關(guān)子道“他沒有答應(yīng)?!?/br>
    “那德裕兄的意思是”那人驚疑不定,隨后臉色大喜道“難道說”

    “沒錯,通判大人今晚必將離開蘇州府!這樁案子將會交由三位府丞來審!”德裕智珠在握,說的斬釘截鐵!

    那人絲毫沒有懷疑,神色一正雙手抱拳,躬身施禮道“德裕兄,我張義代表張家,謝過兄長恩情!”

    “安倫兄快快請起!”德裕連忙攔了下來,神色不滿道“你我情同手足,安倫兄你又何必如此見外呢!”

    城北的綠柳坊今晚還真是熱鬧,通判大人家中人喧馬嘶,毫不懂得夜不擾民的道理,相隔一戶之外的另一家,府中主人坐在花園內(nèi)納涼,聽見馬蹄子聲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酒杯美美喝了一口。

    老管家匆匆而來,走到一旁稟報道“老爺,看清楚了,杜大人帶著張大人盧大人還有一干護(hù)衛(wèi),騎著馬朝著城外去了?!?/br>
    “這個老匹夫,溜的倒是夠快呀!”

    男子揮了揮蒲扇,可惜吹出來的都是熱風(fēng),不過也沒關(guān)系,人逢喜事精神爽,涼風(fēng)熱風(fēng)無所謂,有風(fēng)就好。

    “夫君,”說話間,一個身穿深色袖衫長裙,滿頭珠花的年輕婦人走了過來,身后還跟著四位丫鬟,手中捧著酒菜,將盤子一一擺在石桌上,隨后退到了一邊。

    “夫人,你怎么來了?”男子急忙站起身來,攙著夫人坐下,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雖說天氣炎熱,可夫人你畢竟剛生下逸兒蓮兒不久,這身子骨還沒恢復(fù),要是見了風(fēng)埋下什么隱疾,到時候可該如何是好?。 ?/br>
    相公如此體貼關(guān)懷,讓婦人好不受用“夫君無需在意,妾身之間可是坐了足足一個月的月子,伺候的老媽子當(dāng)時說了,這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的七七八八,結(jié)果,夫君又逼著人家在屋中多待了幾日,眼下好不容易出來透透氣,你又”

    說到這里泫然欲泣,惹得男子苦笑連連“夫人,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夫妻兩人說一些兒女情長的話,那是閨房情趣,婦人自是曉得這個道理,她心思細(xì)膩又不乏多有主見,不管是孝敬公婆還是cao持家業(yè)都做的面面俱到,一個多月前又給家中誕下一龍一鳳,眼下兒女雙全,和相公正是意濃情深之時。

    “夫君,妾身來的路上看到你臉色微喜,莫非有什么喜事?”家長里短的說了一會兒,女子想起來時看到的一幕,好奇問道。

    男子故作神秘道“夫人蘭心蕙質(zhì),出閣前也是頗負(fù)才名,倒不妨猜猜看,會是什么事?”

    聽到這話婦人臉色嬌羞,她出閣前多有荒唐之事,所謂的才名不過是閨中密友吹捧而已,做不得真,眼下倒忽然也起了心勁,暗自想了想?yún)s無頭緒,只是看到夫君一臉快意的樣子,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可是杜通判杜大人出了什么事?”

    男子一愣,隨即撫掌大笑道“夫人果然秀外慧中,為夫是萬萬不及呀!”

    “還真是杜大人??!”婦人自己也笑了出來“可讓妾身猜對了一次,對了夫君,杜大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平日里一點消息都沒有?”

    “倒不是他出了什么事,”男子猶豫了下,擺了擺手示意下人們離遠(yuǎn)一些,靠近夫人身邊低聲說道“是張家!”

    “張家?!”婦人大吃一驚,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緊緊抓著夫君的手連聲問道“張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咦?夫人你這么著急干嘛?”男子不慌不忙道“他家少爺在光天化日之下當(dāng)街縱奴殺人,死的苦主乃是城中有名的豪俠,說起來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這不,在場的人都被帶到了府衙,那兇手更是被關(guān)進(jìn)了地牢里面?!?/br>
    “那張家少爺呢?”婦人急忙問道“有沒有被關(guān)起來?”

    “這個倒沒有,殺人的乃是他家下人,他雖有指使之罪,可這張家有錢有勢,人前腳剛到府衙,后腳就被帶回家中,現(xiàn)在估摸著正在家里睡大覺呢!”

    婦人這才長長松了口氣,看著猶未醒悟的男子,恨鐵不成鋼道“夫君,糊涂啊!”

    男子一臉不解,皺著眉道“夫人這是何故?為夫有那里做的不對么?”

    “夫君當(dāng)然做錯了!”婦人說的干脆利落,讓男子聽了心中不舒服,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夫人雖是位女子,但才情心性都不比尋常男子來的差,在事情上也往往有著真知灼見,他貴為一州之府,在某些方面也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

    男子連忙坐正身子,擺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還請夫人指點迷津,為夫也好知道自己錯在了那里!”

    眼見夫君如此態(tài)度,婦人也不好多說什么,點著頭道“夫君錯有三點,一是和杜大人同朝為官,夫君乃是蘇州知府,杜大人乃是一州通判,你們二人卻因政見不合生出嫌隙,因私怨而耽擱公事,屬為不智!

    二則是夫君遇事不明,張家不是小門小戶,背后更是站著梁相國,相國大人乃是天下士子座師,舉世聞名婦孺皆知,任何牽扯到梁相國之事皆非小事,夫君”

    “等等!”男子打斷了夫人的話,一臉詫異道“只是張家少爺縱奴殺人一案,怎么會牽扯到梁相國呢?”

    “夫君啊,張家乃相國夫人母家,她與這張家老夫人乃是妯娌,張家少爺縱奴殺人,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若是傳到了有心人耳里,絕對會添油加醋夸大三分,甚至借機(jī)參奏梁相國私德有虧,縱容家人囂張跋扈魚rou鄉(xiāng)民,朝中相國、世家兩派到時必將再次糾葛,圣天子為了平息紛爭,說不得要降罪這蘇州府的大小官員,夫君,到時候你和杜大人一個都跑不了!”

    一番話說得男子冷汗涔涔,越想越覺得夫人說的很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管愿不愿意,事情就發(fā)生在蘇州府,他這個本府的父母官想跑都跑不了。

    眼下也顧不上夫人說的第三條錯誤是什么,他急忙問道“夫人可有對策?”

    “夫君也無需過于緊張,”婦人好言安慰道“杜大人乃是一州通判,訴訟查案皆是由他負(fù)責(zé),夫君只需稍加提醒,讓杜大人早些做決定早點結(jié)案,免得夜長夢多生出什么亂子來!”

    “夫人啊,你來遲一步,”男子苦笑著道“就在不久前,杜先文那個老匹夫跑啦!”

    “跑啦?”婦人滿臉驚愕,猶自不相信道“跑了?跑哪兒了?”

    “這我哪兒知道,反正人是跑了,不在蘇州府,以我對他的了解,十天半個月估摸著都見不到人!”

    婦人也急了,事關(guān)夫君仕途命運,由不得她不緊張“那這案子到時候由誰來審?”

    “若是沒有交代,暫時擱置;若是有交代,就有代理職務(wù)之人來審!”

    兩人皆都意識到了事情棘手,男子心中恨的牙癢癢的,杜先文你個老匹夫,跑也就算了,可你倒是把事情交代一下啊,誰能想到互相看著不順眼的兩人,轉(zhuǎn)眼間竟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之前他還幸災(zāi)樂禍,現(xiàn)在只覺得命運無常。

    “夫人,現(xiàn)在可該如何是好?”

    “閉門,謝客!”女子咬著牙道“夫君偶感風(fēng)寒,這公務(wù),還是等過幾日再說吧!”

    “好,就按夫人的意思辦!”

    “貴人注意腳下,這里有個水坑,慢點慢點,別弄臟了鞋襪?!?/br>
    扶著貴人走過水洼,池班頭生邊走邊說道“這地牢本就是污糟之地,平日里陰暗潮濕不見陽光,住的還都是些該打該殺的腌臜潑才,貴人何必要執(zhí)意進(jìn)去見他們呢,我讓人拖出來不是一樣的嘛?!?/br>
    “老九,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我也不能讓你壞了規(guī)矩啊!”

    “規(guī)矩?”池班頭嘿嘿一笑,渾不在意道“這規(guī)矩也是因人而異,別人來了當(dāng)然要講規(guī)矩,可貴人你不一樣,我要是在你面前講了規(guī)矩,回頭我爹我娘非得托夢過來掐死我不可!”

    正說著兩人到了地方,池班頭上前拍著門道“開門開門,老狗,二娃子,你們幾個趕緊給老子滾起來開門!”

    地牢的大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二娃子揉著眼睛走了出來,看到池班頭剛要打招呼,只是又看到他身邊那人,便下意識閉上了嘴巴。

    “老狗他們幾個呢?又溜號了?”走進(jìn)屋內(nèi)掃了一圈,池班頭一臉惱怒道“這幾個欠收拾的狗東西,一到晚上輪值就變著法子溜號,他娘的,老子回頭非弄死他們不可!”

    “二娃子,”轉(zhuǎn)身看著地牢內(nèi)僅留的唯一一個衙役,池班頭不耐煩道“今天下午,從學(xué)士街抓來的犯人都關(guān)在哪兒了?”

    “回班頭,受傷的幾個現(xiàn)在都在丙字號牢房,至于動手殺人的那位,則被關(guān)在了甲字號!”

    “甲子號?”池班頭一聽勃然大怒,走上前不由分說的又踹又打“誰讓你們把人關(guān)在甲子號的?媽了個巴子,老子就一下午不在,你們就敢給我惹出點事來,我特么現(xiàn)在就打死你!”

    二娃子也不反抗,抱著頭默默承受,還是旁邊的人看不過眼,上前攔了下來“老九,算了算了,他們又不知道關(guān)的是什么人,只是奉命行事罷了,你干嘛動氣呢?!?/br>
    聽到貴人幫忙求情,池班頭這才收手,轉(zhuǎn)身走到房間一角拿起鑰匙,不想貴人忽然說道“不著急找張虎,我們先去見見那幾個人!”

    池班頭點了點頭,手中的鑰匙換成了另外一串,轉(zhuǎn)身帶路道“貴人,丙字號牢房在這邊二娃子,死了沒?沒死還不滾過來給貴人打著燈籠?媽了個巴子,一點眼力都沒有,老子養(yǎng)你們這幫混蛋吃干飯?。 ?/br>
    池班頭之前說的很對,地牢陰暗潮濕久不見光,不通風(fēng)又無人打掃,里面尿sao味惡臭味還有腐爛味撲鼻,再加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味道最后混合在一起,一口讓人瞪直眼,兩口下去賽神仙,至于敢吸第三口的,我敬你是個勇士,一路走好!

    僅僅只是站在門口不小心聞了一下,貴人臉色發(fā)白差點當(dāng)場吐出來,池班頭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條花手絹來,遞了過去“幸虧我提前有所準(zhǔn)備?!?/br>
    接過手絹,貴人對池班頭是另眼相看“好啊老九,都會未卜先知啦!”

    池班頭笑而不語,打著燈籠的二娃子冷不丁道“是興春橋的石榴姐,班頭的老相好?!?/br>
    “二娃子,你特娘的,老子讓你多嘴了?”

    池班頭就跟兇神惡煞一樣,奇怪的是二娃子任打任罵,臉上卻沒有一絲害怕,這著實讓人有些看不明白。

    那幾人被關(guān)在大牢最里面,一路走來,牢房中的其他犯人早已醒來,一個個躲在暗處默默看著,當(dāng)然也有毫不在意的,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睡了睡了,莫要擾人清夢,我剛剛可是準(zhǔn)備吃雞腿呢。

    來到地方,示意二娃子打開牢門,池班頭率先走了進(jìn)去,他眼中帶著兇光,掃了眼牢內(nèi)的幾個人,確定安全后,這才請貴人進(jìn)入。

    “諸位,我深夜前來是要和諸位談一筆買賣,關(guān)于你們和你們家人,以后的前途和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