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剛才是我情緒太激動了?！?/br>
    “說了很不好的話。”

    聞香似乎已經(jīng)從憤怒中走了出來，轉(zhuǎn)為了哀求，“我可以保證，只要你說出孩子的下落，他也健健康康的。”

    “作為家屬，我可以在諒解書上簽字?！?/br>
    所謂刑事諒解書，是由受害的一方出具，就某個案件達成和解，目的是使加害的一方可以減輕處罰，有時候也可以在取保候?qū)彽葓龊蠒r使用。

    聽著有些滑稽，然而這就是事實。作為母親，她可以放棄尊嚴甚至一部分原則，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然而沒有。

    她跪坐在對方腳下，原本可憐兮兮的被銬在椅子上的加害人卻突然成了居高臨下的視角，她的眼角有淚，卻還是笑著的，“所以現(xiàn)在你才知錯了嗎？”

    “是的，我知錯了。”

    聞香甚至已經(jīng)要下意識地去抱女人的腿，對方也沒有躲，甚至還主動彎了彎腰。

    “那你這些年都在做什么？”

    “整整十年過去了，你可有用一天的時間來找我？”

    “當然最一開始你或許也找過，但有多久呢？”

    “十天嗎？還是一個月？”

    “但我卻一直在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天從太陽升起等到太陽落下，等到春節(jié)、中秋、冬至，然后又一年的春節(jié)?！?/br>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過去都只是一場夢，我似乎生來就是屬于這里的，雖然很多時候，我會在夢里見到你，但你卻似乎已經(jīng)不認識我了?！?/br>
    “你說什么？”

    聞香本來還在哭，都沒意識到自己什么時候居然停了哽咽。

    女人是在看她，但似乎又像通過她在看另一個人。她眨了下眼，一顆淚珠正好落下來砸到她嘴角，有點咸，但更多的還是澀味兒。

    這是……

    不止聞香，而是現(xiàn)場的大多人都懵了。只有打拐辦的民警小哥反應最快，要求她報出真實性格和身份證號碼。

    “你也是……也是拐賣案的受害者嗎？”

    “這些年都在等著被mama接回家里去嗎？”

    聞香怔了很久，終于反應過來。

    拐賣孩子的嫌疑犯搖身一變居然也成受害者了？

    旁邊已經(jīng)有同事在登陸系統(tǒng)，陸亦然瞄了一眼，還是難抵心頭的震驚。他熬了一夜，本來還有些頭疼，現(xiàn)在卻是徹底醒了。

    難怪，他總覺得哪里不對。

    現(xiàn)在一想，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婦女，她口中的普通話卻很是流利。不，其實已經(jīng)帶了點方言的味道，顯得有些拗口。

    怪怪的，但卻是她一直在堅持的理由。

    “但你們可能想不到，我也是因為見了你們才敢這么說！”

    “在那里我根本不敢說普通話，因為會被他們罵養(yǎng)不熟，然后被看管的越發(fā)的嚴密?！?/br>
    “當然遠不止這些，他們信奉棍棒教育，對我非打即罵，哪怕只是一點小事，也會被從大街上就拉回家打一頓。”

    “他們不允許我說話，剪掉了我的證件。而我只要一跑出大門就會被抓回去。有一次我好不容易逃了，卻被抓回來打了一頓丟進豬圈里?！?/br>
    “這么多年了，我居然還能想起當年的那個味道。真的，令人作嘔。”

    “后來我辦法用盡，但實在無法抗爭，他們又強迫我生下孩子，利用所謂的母子親情來綁架我?！?/br>
    “殊不知我對他們只有厭惡，有時候恨不得殺死他們來結(jié)束這段因果。他們身上流著一半骯臟的血，被那些人洗腦，也視我為仇人?！?/br>
    “但我始終下不了狠心，于是我只能被沉重的農(nóng)活兒和家務磨去心志，每天面對的也只有那么一塊四角的天空。”

    “去年我甚至又懷孕了，他們很高興，卻連去縣醫(yī)院產(chǎn)檢這種事都牢牢地跟著我，于是我知道，他們也一直都沒有放松警惕?！?/br>
    “幸運的是他居然自己流掉了，也好，不至于來這世上和我受一樣的罪。”

    被毀去證件。

    被限制人身自由。

    被利用下一代親情綁架，并教會他們視母親為外人和仇敵，由此把她一輩子都綁在家里和土地上。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陸亦然根本想象不到二十一世紀了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當然，旁邊的民警小哥苦澀一笑，他就立刻懂了。

    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拿到孩子的下落，照現(xiàn)在的事實來看，不管那些人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她已經(jīng)成為犯罪團伙中被信任的一員。

    作為本地人，她也相當熟悉情況。

    “對啊，所以我們才更不能讓悲劇重演對不對?！?/br>
    聞香被他一提醒，也頓時醒了過來，當機拿出手機要幫她撥打電話，“他們肯定也一直在找你，只是一直苦于沒有聯(lián)系方式而已?！?/br>
    “你現(xiàn)在也是一個母親，肯定也能理解我的部分心情?！?/br>
    “從孩子丟了到現(xiàn)在，我?guī)缀趺繒r每刻都在想他，經(jīng)常會以為下一秒就能看到孩子，而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敏感不已?！?/br>
    “我也上過相關的論壇，見到了很多正在尋找孩子的父母，對于他們來說，生離甚至比死別還可怕。”

    “因為這樣，丟失的孩子像斷掉線的風箏，留給父母的也只有無盡的悔恨和猜想，但卻不敢放棄哪怕一絲的希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