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君子如玉
此刻的寧秋鶴,身上被剝得僅余蛇衣和隱在左腕上的蚩尤爪,披頭散發(fā),雙腕被鐵鏈栓著吊在牢房的橫梁上,只能靠兩個腳尖堪堪踩住地面。被這樣吊在牢房里已有整整一日,忍受著一群邋遢山賊在身上流連不去的猥褻目光,寧秋鶴無所謂地撇撇嘴。這一群鄉(xiāng)巴佬看得那么目定口呆,涎水橫流的樣子實在不雅,她又不是沒穿衣服,好歹還穿著蛇衣呢,不過是有點貼身罷了。 之所以被吊在這里,是因為在過去叁天里,寧秋鶴“吃”掉了他們十個兄弟。想到這里,不由得舔了舔唇,距離她最近的幾個山賊見狀忙后退數(shù)步,差點沒坐在地上。 這事情還得從一開始說起。 話說寧秋鶴離開了歸山,第一站自然是歸山出口的江城。自由真是好,前提是兜里有錢、吃(?)喝不愁。霧山作為控制住整個歸山的大佬,哪能沒錢呢,放她下山玩兒,銀錢自然是準(zhǔn)備足了的,小小的乾坤袋里銀票碎銀零錢一點不缺。還有止淵給的玄甲令,沒錯就是那個小小的黑鐵牌,據(jù)說是那啥勞什子玄甲將軍的令牌,在凡人的地方攤上什么跟官府有關(guān)的事情,拿出來晃晃保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有了這兩位大神準(zhǔn)備的行囊,銀錢自然是不愁的,至于吃喝,那就更加不愁了,學(xué)會了奪生機(jī)什么不能吃呢?漫山遍野的花草樹木,走到哪吃到哪完全不是問題。什么?人?jiejie,這是本純潔的小書,人,是不能隨便吃的。 時值早春,冰雪初融的季節(jié)。有幸在江城目睹了下個冬天之前的最后一場雪,寧秋鶴心滿意足。上輩子一直生活在沒有雪的地方,對她來說看雪也是個新奇的體驗。 沖著這一場雪,她在江城呆了將近半個月,住在奔流的大江邊上,直到冰雪化盡,枝頭開始見到新綠的時節(jié),買了一匹好馬,離開了江城。 順著官道一路往北,寧秋鶴慢悠悠的走走停停,兩天后到達(dá)了孝縣。 孝縣位于江城和鄠州城之間,至于特別之處,當(dāng)要數(shù)這漫山遍野的山賊窩。這個位于兩個大城中間的小縣真心是爹不疼娘不愛,典型的叁不管地帶,于是一眾山賊在這里占地為王,專門截劫往來徒人。 這本來也沒寧秋鶴的什么事,像她這種單人匹馬,通常并不容易成為山賊的目標(biāo),原因很簡單,這個世界有膽子和能力單人出行的女子,通常都是神裔,就是一眾古神的后代,即使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至少一窩山賊是不會放在眼內(nèi)的。 寧秋鶴覺得,如果不是遇見了那個千刀殺的書呆子,她現(xiàn)在大約還在悠悠閑閑地過她的小日子。那個千刀殺的呆子潘如玉。 遇見潘呆子的地方,是孝縣郊外的一個小茶棚。那是個簡陋之極的茶攤子,寧秋鶴無須吃喝,無奈馬還是需要進(jìn)食休息的,便只好停在茶棚處,買了碗粗茶,百無聊賴的等著馬兒吃草喝水,坐在茶棚的角落里悄悄四處打量。 茶棚里僅有叁張桌子,寧秋鶴佔了一桌;離她最近的一桌,坐了兩個帶著鋤頭鐮刀的農(nóng)戶;遠(yuǎn)處的一桌坐了叁人,當(dāng)中一人戴了張鐵面具,一張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漏半點縫隙,連眼洞也無有;另外兩人長得兇神惡煞的,連坐姿也極其粗陋不堪。 寧秋鶴自是不會為了一碗粗茶而掀了面紗,便低頭對著那缺了口的粗陶碗發(fā)呆,正在此時,一名與此地氣氛格格不入的男子走進(jìn)了茶棚。 來人書生打扮,一身淺藍(lán)色長衫,極為干凈,一身書卷氣,面目俊朗和善,比起她見過的那幾個男人當(dāng)然是遠(yuǎn)遠(yuǎn)不入,不過放在凡人的世界也算是極為順眼。 白衣書生在茶棚環(huán)顧一周,便走到寧秋鶴桌前,微微一揖,問道:「這位姑娘,小生想搭個桌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隨意。」寧秋鶴淡淡應(yīng)道。這人畢竟順眼,看著她的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想坐便由他去。 「多謝姑娘?!鼓侨艘膊豢蜌?,一掀下擺,坐落在寧秋鶴對手。 賣茶的老頭往他前面放了一碗茶,粗聲道:「承惠叁文錢?!?/br> 然后,寧秋鶴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這個人,掏出了一張面值一百兩的銀票。 一百兩! 幾乎立即感覺到,另外兩個桌子五個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了過來。強(qiáng)忍住扇這呆子兩巴掌的沖動,寧秋鶴快速從乾坤袋里摸出叁枚小錢放在桌上,道:「相逢是有緣,這位兄臺的茶錢我付了吧。」 老頭也不多言,收了小錢隨即走開。那呆子卻道:「姑娘,你我萍水相逢,這茶錢……」 「趕緊把銀票收了。」寧秋鶴壓低聲音道:「你想惹麻煩隨便你,等我走了再說?!拐f罷便起身離開了茶棚牽馬離去。 本以為這事就該完了,哪知還沒走上幾里,身后馬蹄聲踏踏,卻是那呆子策馬來了。寧秋鶴見他跑得快,便讓到一邊等他先過,誰知他竟是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身后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還隱隱有馬蹄聲傳來,寧秋鶴暗自扶額,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麻煩,躲都躲不掉。 現(xiàn)在這呆子停在邊上盯著她看,后面還帶著幾個小尾巴,寧秋鶴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沒好氣道:「這位兄臺,請問有何貴干?」 「請問姑娘欲往何處去?」那呆子溫文有禮的在馬背上作了一揖,寧秋鶴也不好發(fā)作,便答道:「鄠州城?!狗凑傊莩请x開這里沒多遠(yuǎn),就算他要跟著,也就不過這百來里地,趕緊入城分道揚鑣各走各路。 「正巧小生亦是要前往鄠州城,不知可否與姑娘搭個伴?」那呆子又是一揖道。 「隨你。」寧秋鶴強(qiáng)忍住把他一腳踹下馬然后絕塵而去的沖動,提了韁繩繼續(xù)往前走。 那呆子又喜滋滋地跟了上來,自我介紹道:「小生上郡潘氏,名如玉,乃是文王姬昌之后?!?/br> 這呆子,報個姓名還得帶上祖宗,真讓人不知如何應(yīng)對。寧秋鶴心中腹誹。 「書中自有顏如玉?」隨口問道。 「正是正是,姑娘真是冰雪聰明?!古巳缬駪?yīng)道。 寧秋鶴噗呲一下笑出來,「怎么不干脆叫金屋呢?」 「金屋……」潘如玉一下漲紅了臉,「金屋未免過于低俗……」 「行吧,美女是當(dāng)真高雅?!箤幥嵇Q笑得更歡。 「這如玉不但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更是取其君子如玉之意?!古巳缬窦t著臉耐心解釋道。 「君子如玉,你還真做到了?!鼓萌嗣之?dāng)笑料著實不應(yīng)該,看在他脾氣不錯,寧秋鶴也就沒再鬧他,只答道:「我姓寧?!?/br> 「哦?」潘如玉馬上來了興致,「是武陵寧氏還是寧邑的寧氏?」 「武陵。」寧秋鶴隨口答道,心中卻是一動,左惟軒給她的梳子上面所雕的“寧”字,她這“寧”恐怕真是寧邑的寧氏才對,可不知這寧邑是在什么地方? 「寧姑娘,方才那茶錢雖說僅是叁文,可潘某堂堂君子,決不可占人便宜,下一次便由潘某請了吧?!古巳缬裾?。 看著他這義正辭嚴(yán)的樣子,寧秋鶴實在是忍俊不禁,笑道:「你又用你那一百兩銀票請我嗎?」 潘如玉一呆,想起方才困窘,只好道:「我……到了鄠州城兌了散銀再請姑娘……」 身后隱隱的馬蹄聲一直不遠(yuǎn)不近的跟著,寧秋鶴不禁暗嘆,只怕到鄠州城的路不會太順?biāo)臁?/br> 二人走了一段,山中道路開始變窄。 「潘如玉,你怎么了?」眼看前方一段山路一邊是密林,一邊是陡峭的坡地,寧秋鶴有點不好的預(yù)感,回頭一望那越走越慢的潘呆子,不禁皺眉道。 「寧、寧姑娘……」潘如玉在馬上搖搖晃晃,奮力跟了上來,神情扭曲,面色青白,「小生……腹中、腹中如絞……」 身后蹄聲漸近,寧秋鶴暗道不好,怕是這呆子因為在茶棚里露帛,被人在茶水里做了手腳。把心一橫,伸手扯了潘如玉的馬韁縱身躍到他的馬上坐在他身前,快速從乾坤袋里摸出一顆解毒丹回身塞進(jìn)他嘴里,寧秋鶴低聲喝道:「扶好了!」用力一踢馬肚,馬匹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潘如玉反應(yīng)不及,高叫著往后仰倒,被寧秋鶴回手一把拉住他腰帶用力往前一扯,才不至于直接摔下馬去。 這潘呆子貼在她瘦削的背上還兀自扭動不休,掙扎道:「寧姑娘,男女、男女授受不親,小生已有妻房,這可、這可成何體統(tǒng)?」 「閉嘴!」寧秋鶴喝道:「再吵我就在這里把你扔下去?!?/br> 潘如玉一看左邊的陡峭石坡地,猛搖頭道:「不可不可,此處扔不得,寧姑娘何不獨乘一匹?為何要……」 「你這呆子少給我添亂!」馬蹄聲越來越近,聽聲音不在十人以下,身后的人還絲毫不合作,把她氣得直咬牙,「你以為我想跟你共乘?身后追來的都是山賊,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讓他們抓你回去當(dāng)壓寨姑爺。」 「山、山山……山賊!?。????」潘如玉驚道:「為何會有山賊?」 「你拿那一百兩銀票買茶,不是引賊是什么!」寧秋鶴哀嘆:「你到底是哪里來的小少爺,這附近全是山賊窩,你是怎樣走過來的?」 「我......」潘如玉安靜下來不再亂動,在她身后小聲道:「抱歉...,小生給寧姑娘添麻煩了?!?/br> 眼看身后的馬匹已不足十丈遠(yuǎn),連他們身上的兵器的摩擦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仔細(xì)一數(shù),十一人。 身下的這匹馬雖是好馬,無奈馱著兩個人實在跑不快,寧秋鶴無奈嘆氣,「等會你盡量躲我身后,別做引人注意的事,別給我添麻煩。」 「潘某堂堂男子漢,豈可……」潘如玉還待嘴硬,寧秋鶴打斷道:「那行,反正他們找的是你,那我走了。」 哪知這潘呆子當(dāng)真兩眼一閉,大義凜然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豈可連累姑娘?寧姑娘自是可去,潘某便在這里擋上一擋?!?/br> 「得了你這潘呆子?!箤幥嵇Q哭笑不得,悄悄把那枚小小的玄甲令塞進(jìn)他手心里,「一會趁亂走,帶這個去鄠州城。」 「寧姑娘……」潘如玉皺眉。 「行了,這十一人我還不放在眼內(nèi)?!箤幥嵇Q輕笑道:「把他們都料理完,我自會追上來與你匯合。不要在路上等我,也不要耽擱時間,若是你到了鄠州城我都沒來,拿這個去找救兵?!拐f罷也不等他回應(yīng),徑自拉韁讓馬匹慢下腳步。 正面迎上總比被從后方趕上要來得安全,寧秋鶴稍微思索了一下,拔了頭上的簪子,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深吸氣,握拳,驀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迎面朝那群山賊沖過去。 那群山賊顯然是被她這反常的舉動嚇得一愣一愣的,沒時間聽他們念什么“此山是我開”,趁他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寧秋鶴右手一甩,簪子脫手飛出,直插進(jìn)領(lǐng)頭的單眼山賊的眼眶中,單眼山賊登時慘叫一聲直摔下馬。 這簪子跟她出自同源,修煉之后更是與她心意相通魂體相連。說白了就是同一塊料子做的,與她本身就是一體,用起來自然是得心應(yīng)手。趕在那單眼山賊拔出簪子之前,運起奪生機(jī)一下將他吸成了人干,手一揚,簪子嗖一聲回到手中,看準(zhǔn)了離她最近的大胡子山賊又再一手甩出去。 大胡子山賊目睹單眼山賊死狀,早已有了防備,舉起手中鋼刀一格,“噹”的一聲簪子被打落在地,人已策馬沖到面前,當(dāng)頭就是一刀。 來不及召回簪子,寧秋鶴左手用力一握喚出蚩尤爪,直接舉手抓在刀口上將鋼刀擋住。 「老六!先生說留活口,你別把這娘們給整死了?!购竺嬗腥撕暗?。 「呸,這娘們邪門歪道著,有本事你來抓,沒本事別嘰嘰歪歪,老子砍殘了再帶回去也一樣。」那光頭山賊啐了一口,一把抽回鋼刀回手又是一刀。 寧秋鶴反應(yīng)雖快,可身體力量實在只是稀疏平常,哪里抓得住他的刀,被他抽了回去又劈,只得舉爪再格。鋼刀砍在蚩尤爪覆蓋的手背上發(fā)出“噔”的一聲響,震得手臂發(fā)麻,肩膀生疼。幸而簪子已回到手中,乘他沒來得及收刀,右手一揚,簪子刷的一下沒入他腹中,立即運起奪生機(jī),光頭山賊數(shù)息之間便栽下馬去。 「小心!」身后潘如玉一聲大叫,寧秋鶴猛然回頭,邊上一個瘦子山賊手中的繩套已飛至耳畔。偏頭避開,右手一把攥住繩套用力一扯,瘦子山賊被拖至眼前。寧秋鶴左手一伸,蚩尤爪直接扣入他喉中,瘦子生機(jī)瞬間被吸盡。 剩下的八人逐漸形成包圍圈,寧秋鶴甩出簪子,乘他們躲避之際一把將潘如玉拽下馬,朝身畔陡峭石坡下一株平伸出來的樹上一推。見他掛在樹上,便再無后顧之憂,左手扔掉瘦子那只剩皮囊的尸體,右手召回簪子,策馬朝山賊堆里直沖進(jìn)去。 凡人兵刃雖然能將她砍傷,然而剛連殺數(shù)人的寧秋鶴體內(nèi)生機(jī)充沛,傷口雖疼,可是轉(zhuǎn)瞬即愈,被蛇衣包裹的地方更是砍都砍不進(jìn),只覺鈍痛。右手握著簪子,左手套著蚩尤爪,寧秋鶴對招呼過來的兵刃避也不避,來一個抓一個,轉(zhuǎn)眼又殺四人,連他們的馬匹也一并被“吃”掉,但她的馬也在混戰(zhàn)中被山賊砍傷,吃痛發(fā)狂,甩下她就飛奔而去。 蛟綃不沾水,鮮血撒在她雪白的衣裙之上,隨即化作點點血珠滴落在地,寧秋鶴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涌,興奮莫名,目光灼灼地盯著剩下越退越遠(yuǎn)的幾個山賊,恨不得立即將他們拆吃入腹。 站在路中央環(huán)視一周,偏頭想了想,便朝著離我她最近的一個高個子山賊走去。 高個子山賊步步后退,寧秋鶴知背后有人慢慢接近,卻仗著身披蛇衣并未為意。就在她往前飛身一撲,擒住高個子山賊的一瞬,一大股淺黃的粉末從身后鋪天蓋地撒來。寧秋鶴渾身一軟,就著左手插進(jìn)身前人肚子里的姿勢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