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千年孤寂
從高空中墜落的感覺如此清晰,讓寧秋鶴頭皮發(fā)麻,完全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個夢。夢中所見之人的面目已模糊不清,夢中所見到一切底是什么,是不是真的發(fā)生過?她無比茫然。 不敢睜眼,只怕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她孤獨躺在那片廢墟當中等死。顫抖著手往胸前摸索,那一箭穿心的感覺太可怕,究竟有多生無可戀,夢中的她才能夠如此平靜地面對死亡? 「是不是被嚇著了?」顫抖的手被祁朱握住,眼角的淚被溫柔地抹去,繼而被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好了好了沒事了,都已經(jīng)過去了?!蛊钪燧p拍著寧秋鶴的背,柔聲道:「沒想將你嚇成這樣,都是我不好。」 寧秋鶴依然不敢睜眼,祁朱只得握著她的手,與她一同按在被蛇衣包裹著的胸前,低聲道:「別怕,看,沒有血窟窿。」 是沒有血窟窿沒錯,可是她的衣服呢?怎么只剩下蛇衣了? 寧秋鶴驚跳而起,卻被緊緊按在懷里,祁朱將臉埋在她的一頭秀發(fā)中,不愿抬頭,「讓我再抱一會,一會就好。」語帶嗚咽,「我等了又等,找了又找,好不容易再見到你,你卻不記得我了?!?/br> 好吧,這次「我一直在找你」和「你為什么不記得」都有了!寧秋鶴心道。她夢里究竟出現(xiàn)了多少人?玄囂,天干十子,帝堯,羿將軍,太子丹朱,和最后一直沒有看到臉的應龍,一共十五人。如果她就是夢中的那個什么神女,這兩句話她豈不是還要聽十五次? 「祁朱,你為何會知道我夢見了什么?」幾番猶豫,還是將心中的問題問了出來。 「我給你喝了十日返魂湯,里面有我的血?!蛊钪焯ь^,眼眶微紅,雙眸卻是熠熠生輝,「不論是哪一世,只要你曾經(jīng)見過我,你就會將與我相關的記憶,在夢中再經(jīng)歷一次?!?/br> 憶及被護在羽翼之下的十二叁歲紅衣少年,寧秋鶴訝道:「你是……帝堯的長子,太子丹朱?!诡澏吨p唇,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 帝堯和后羿,距離現(xiàn)今已經(jīng)逾五千年,眼前的祁朱,若是她夢中救下的太子丹朱,那天干十子就是他的叔叔,玄囂是他的曾曾祖父,他現(xiàn)在豈不是已經(jīng)五千歲?可是在她的夢中,他明明只是神裔,就算是半神之身,如黃帝姬軒轅之流,不也只有千歲之壽嗎? 「什么太子丹朱,」祁朱笑容微冷,神情凄然,「廢帝丹朱倒還差不多?!?/br> 將臉別開,祁朱語聲顫抖,終是落下淚來,「我半生屈辱,顛沛流離。為你對我說的那一句話,我盡力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走投無路,只想隨你而去,便投了南海。本以為一了百了,哪知卻在數(shù)天后化作朱鳥,成了妖。只因為你給我渡了一口血,那口血讓我死而不得。」 太子丹朱的歷史,寧秋鶴在以前的世界,也曾經(jīng)有聽說過,流傳有好幾個不同的版本。但不論哪一個版本,都絕對說不上是好的經(jīng)歷。被挑唆發(fā)配至南方,父被囚而不得探視,父死不得奔喪,起義不成最后被迫投?!?/br> 他所受的一切苦難,皆是源于她的一句話,只因為她讓他做一個好的君王。 「對不起,祁朱,我……」眼前一片模糊,寧秋鶴抬手想為祁朱擦淚,尚未觸及他的臉,已被他握住,置于胸前。 「你哭什么,我又沒怪你?!蛊钪煲娝錅I,反倒手忙腳亂起來,抹了自己的眼淚,又來抹她的,「你勸我發(fā)奮,賦我長生,我雖坎坷……卻沒什么可以怪你的,只怪我自己沒用罷了。生而為太子,我便是眾矢之的。在那個時勢里,即使我不想執(zhí)政,他們又豈會放過我?這個擔子生來就有,并非你給我的,一切皆是我能力不足之過。」 話雖如此,寧秋鶴卻能想象,祁朱的過去到底有多苦,從落難的太子變成了妖,眾叛親離,無可依附,獨自在這世間五千年。夢中的神女雖與心上人在一起,可心意不通,日復一日,尚且覺得生無可戀,更何況是孤獨的祁朱。 這五千年的孤寂,是她給他的。 「如果讓你回到那個時候,」張開雙臂抱住祁朱,寧秋鶴輕聲問道:「再讓你選一次,你還會接受我的血嗎?」 「會?!蛊钪斐聊税肷?,才堅定答道:「我曾經(jīng)怨恨過,這世間對我何其不公。卻從沒有埋怨過予我長生的你。若一早知道你我還有相見之日,過去的數(shù)千年中,我就不必痛苦迷惘。」 寧秋鶴輕輕舒了一口氣,念及夢中所見一切,卻仍然止不住的難過。夢中的她不會知道其他人的將來,可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說,那一切都已是歷史, 天干十子大戰(zhàn)中只剩其一,便是被白焰陽火奪舍的己土; 帝堯失去民望,被女婿舜囚禁奪位,抑郁而死; 太子丹朱登帝不成投水自盡; 后羿被徒弟謀殺身亡…… 那玄囂呢?當時被留在旸谷的玄囂后來如何了? 思及玄囂,寧秋鶴胸口驟然一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來。 無法記起玄囂的容貌,寧秋鶴只能望著祁朱,試圖從他臉上找出玄囂的影子來。 「神女!」祁朱眼神驚慌,手忙腳亂的扶她躺下,為她擦去唇邊血跡,「你…你怎么了?」 「玄囂……」心臟劇痛,神志開始模糊不清,寧秋鶴緊緊搠住眼前的男子溫熱的手。 「我到底是誰?」 …… 四千多年了,終于又見上了一面,雖然已是物是人非。 望著榻上昏睡過去的神女,舍不得移開眼,祁朱輕輕嘆了一口氣,點燃了手中快要搠成廢紙的傳音符,「巴蛇,想不到你真的成功了?!?/br> 「呵,因為這是一個沒有了天命制衡的世界,只要我想,便沒有不可為之事。若我失敗了,大不了將這世界毀掉,再去別的世界尋她?!咕従徣紵幕鹧嬷袀鱽盱F山冷魅的嗓音。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祁朱的語氣略帶慍怒,「為何她憶起那人便會吐血昏迷?」 「她因情而失天命,我若想得她,豈可能讓她記起來?不過我倒是好奇,讓她失了天命的那人,到底是誰?」 「看來是少昊君?!蛊钪靽@了口氣,答道。 「果然是姬摯,真是失策。有你的血控制著返魂湯的藥效,她本只應看見隕落之事,為何竟會讓她想起了姬摯來?」霧山語氣恨恨。 「我…不知?!蛊钪炖蠈嵈鸬?。一切均是按霧山的指示執(zhí)行,一杯藥湯一滴血,他生怕傷了她,不敢做任何指示以外的事。原以為她只會夢見十日之亂,卻不知為何,她夢回的時間,要比這預期的要長了許多。 「若她知道姬摯在她死后,馬上入贅了女和月母國,還得了個兒孫滿堂,不知會有何反應?」霧山輕笑。 「這……這未免……」祁朱皺眉,若真讓她知道如此真相,這未免殘忍。 「殘忍?也是?!T了,就讓她忘掉吧。讓她把夢中所見一切都忘掉吧,你知道做法。」霧山漠然道。 「那后羿之事……」祁朱猶豫著問。 「我自有分寸。」 「好?!?/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