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雪中梅
次日清早,二人從北門出城,各自騎了一匹膘肥體壯、毛色烏黑油亮的大馬,一路踏雪往北尋去。 才走得幾里,寒風(fēng)中隱隱聞得暗香浮動,再進(jìn)幾里,便見到漫山遍野的梅花林,足足占了好幾個山頭。 縱馬入了梅林,二人在一處山坡上下了馬。墨涫看見寧秋鶴一言不發(fā),摘了手套,跪坐在雪地上,將一雙玉手埋入雪中,挑眉道:「你這是作甚?」 「上好的梅花釀,梅花在采摘之時沾不得半點人畜的生氣,否則便會失了那凜冽之香?!箤幥嵇Q垂著眸,小聲道:「你說想要梅花釀,我便為你採梅釀酒,當(dāng)作這一趟的報酬吧?!?/br> 「你倒是算得清?!鼓蕟∪?,扶額道:「你我當(dāng)真不必如此,我跟著你是我的事,你想要去哪里,做什么,大可不必顧慮。」 「那這梅花釀,」寧秋鶴從雪中提起已凍成慘白的雙手,扭頭望向墨涫,「你要是不要?」 「要!當(dāng)然要!」墨涫笑道:「但不是報酬,就當(dāng)作是你送給我的吧?!?/br> 「……好?!箤幥嵇Q應(yīng)了,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白玉小壇,便開始採梅。 不論是梅花釀還是冷梅香,都須得用將開未開的白梅才是最好,花骨朵香氣太淡,盛開的則是已散掉了冷香。 玉色的指尖拈起沾著雪的白梅,一朵一朵放入同樣散發(fā)著冷意的白玉小壇。冰天雪地里,白色的梅,白色的衣裙,一身玉骨冰?。缓谏拿分?,黑緞一樣的發(fā),蘑芋一般的眸。墨涫眼中的寧秋鶴,從此便停留在這寂靜無聲的黑白世界當(dāng)中,即使往后她身披紅衣,殺戮果決,他亦只記得這一剎那的黑與白。 …… 晌午未至,寧秋鶴已將白玉小壇裝滿,正準(zhǔn)備打道回府,忽而聞得一陣極細(xì)微的響動,動靜雖小,卻連腳下的積雪都在輕輕抖動。 墨涫與寧秋鶴對望一眼,同時停下了手中動作,靜默片刻,動靜越發(fā)明顯,已能聞得遠(yuǎn)處傳來的踏踏之聲。 「去看看?」墨涫望向坡頂,若有所思。 「好?!箤幥嵇Q點頭,二人便一同登上坡頂,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約莫數(shù)里之遙的梅林邊緣處,黑壓壓的軍隊猶如黑色的綢帶在雪地中伸延,領(lǐng)頭人一身玄色鎧甲、玄色斗篷,就連胯下的戰(zhàn)馬也都是油亮亮的黑。 「玄甲歸京?!鼓实吐暤溃骸改鞘擎?zhèn)守鐘山的玄甲軍,每年臘月歸京。我隨鳴涫居人間九百年,但在京中時間甚少,是以這情景,還是第一次見。」 用手指了指領(lǐng)頭的高大男子,墨涫繼續(xù)道:「你瞧,領(lǐng)頭這一身黑色鎧甲的,便是玄甲將軍姬燼。」 這便是那玄甲令的主人姬將軍?寧秋鶴一驚,心中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膈應(yīng)感。她不但用過令牌求助,還在寧邑要求過半夜開城門,不久前又被墨涫與問柳偷了令牌,強(qiáng)買了沐花樓,現(xiàn)在可真是路遇債主了。 正想開口埋冤,寧秋鶴忽然靈光一閃,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遂問道:「九百年前就有玄甲軍了???姬將軍是半神還是神裔?」 「不,」墨涫搖頭,道:「玄甲軍乃是近兩百年來的事,這支軍隊以前喚做鐘山衛(wèi)。姬燼只是神裔,乃是今帝君姬焰之親弟,任鎮(zhèn)北大將軍以后,重整了軍制,整隊守軍皆披玄色戰(zhàn)甲,才更名為玄甲軍?!?/br> 鐘山?寧秋鶴歪頭想了想,這名字不像什么巴山巫山泰山衡山黃山那樣耳熟能詳,可為何仍會覺得如此……熟悉? 「鐘山衛(wèi)……是做什么的?」寧秋鶴想不出來,只好問道。 墨涫對她從異世來之事早有所聞,見她對鐘山之事一無所知,亦不覺稀奇,細(xì)細(xì)將來龍去脈與她道來。 話說在距今約七千年前,人間五名原始神之一的燭陰為龍身,居于鐘山。 鐘山又名章尾山,位處北極之陰、苦寒之地。 燭陰化名伯陵,與西王母育有一子,名為鼓。因鐘山與昆侖山比鄰,又與西王母有過姻緣,是以伯陵父子與西王母統(tǒng)領(lǐng)的羌族,以及鎮(zhèn)守西方的開明白虎族有虞氏關(guān)系甚為密切。 約莫五千五百年前,伯陵與有虞氏領(lǐng)袖葆江之妻婀女過從甚密,為葆江所察,葆江大怒。伯陵之子鼓遂伙同西王母之部下欽邳,設(shè)計將葆江砍殺于昆侖山陰。 失去領(lǐng)袖的有虞氏一族大為震怒,可礙于西王母勢力,與伯陵古神之實力,竟對復(fù)仇一事束手無策。 彼時姬軒轅尚未得天下,有聞于此事,便與有虞氏一族秘密訂下契約,以有助姬軒轅得天下為條件,由軒轅氏出面為葆江復(fù)仇。 數(shù)月后,欽邳與鼓雙雙被姬軒轅戮于鐘山以東的瑤崖之上,有虞氏則為姬軒轅所用,在涿鹿之戰(zhàn)中助其擊退炎帝烈山氏,問鼎中原。 然而此事過后,姬軒轅雖得以稱霸中原,然而為葆江復(fù)仇一事,卻是將燭陰與西王母給得罪了個通通透透。西王母與燭陰都是古神,礙于與女媧和伏羲之間的協(xié)定,不能直接對人類出手,只得縱族人與中原為禍。自此西北邊境連年戰(zhàn)事不斷,代表西王母的羌族與代表燭陰的戎族連年進(jìn)犯,不得安寧。 數(shù)千年過去,這困境早已因為西王母壽終而打破,羌族勢力多年以來,一部分與附近氏族聯(lián)姻,另一個部分退守昆侖,逐漸分化,再難成氣候。 「近百年,燭陰亦是魂壽將至,陷入沉眠,然戎族之人驍勇且不屈,對復(fù)仇之事念念不忘,至今依然擾攘不休?!鼓蕘G下手中樹枝,用手將畫在雪地上的簡單地圖掃平,接著道:「這才有了鐘山衛(wèi)這樣一支部隊,專門駐守鐘山一帶,以防止戎族為患。」 「我明白了?!箤幥嵇Q點頭,可又有了別的不明之處,便又問道:「玄甲軍此時為何撤軍?難道戎族冬天便不會來犯了?」按照上一輩子的記憶,匈奴入侵,胡虜入關(guān)這樣的事不大多在冬天發(fā)生嗎?怎么到了這個世界就反過來了? 「戎族人少,與古神的血緣比如今的神裔都要親密得多,對生存環(huán)境的要求極低。他們又不事農(nóng)耕,一年四季都空閑得很,以sao擾中原人為樂,自是得了空就來。」墨涫倚坐在一株老梅樹下,攤手道:「這事嘛,本來就是人類之間的事,跟我們半點關(guān)系都無,乃是因為燭陰一脈的血緣,跟老祖一脈的血緣極近,我們才會對此事多有留意。燭陰的魂壽本在叁千年前就該到盡頭了,他是靠著長期休眠,以及臘月到開春之間,族人全數(shù)返回鐘山,以魂血供養(yǎng),才得以殘喘至今?!?/br> 「魂血供養(yǎng)?」寧秋鶴奇道:「是好像我現(xiàn)在這樣嗎?」 「沒錯,」墨涫伸手拍了拍寧秋鶴的頭,「跟你又有點不一樣,你只是巴蛇骨很小的一部分,而且魂壽還長的很,平時自己注意些,吃些花花草草也就行了,大不了給你喂兩口,反正你也吃的不多。燭陰不一樣,他的神體已死,全靠著一整族的人以魂血供養(yǎng)來吊著一口氣,若是供養(yǎng)一斷,他也就徹底死了?!?/br> 「這樣啊……」寧秋鶴望著梅林邊緣處開始安靜扎營的軍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小聲道:「我們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