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理這才推動綠豆，把碗沿周圍的一線紅豆撞得零零散散，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就算羯族部落派來十八萬大軍，被我們的新月戰(zhàn)陣分割之后，也只剩下六千多人能夠展開有效的反擊。他們六千，我們四萬，有何可懼？”

    眾位將士伸出指頭數(shù)了數(shù)，又看看桌上數(shù)量相差甚巨的紅豆和綠豆，眼珠子不由瞪得比銅鈴還大。

    現(xiàn)實中的情況還真如少年說得這般！

    羯族人似乎殺著殺著就全倒了，根本不給魏國士兵反應(yīng)的時間。當時，大伙兒只覺得自己作戰(zhàn)勇猛，以一敵百，方能得勝。如今再看，卻原來絕大多數(shù)羯族人竟都死在他們自己人手里。

    他們被擠在內(nèi)圈，無法突圍，只能人射人，人踩人，馬踩人，轉(zhuǎn)瞬就死了一大片。外圍的那些羯族人只剩下兩千余眾能自由行動，輕易就被數(shù)萬魏國將士砍殺殆盡！

    神了，這場戰(zhàn)斗真的神了！它闡述起來如此簡單，然而真正施行的時候，卻又是何等兇險？沒有絕對的把握，哪個軍師敢這么干？

    思及此，原本低著頭的將領(lǐng)又一個個抬頭看向少年，目中是全然的崇敬和徹底的信服。

    莊理眼瞼微垂，嘆息道：“我們死傷的那一萬多將士，實則都是在包圍圈尚未成型時被羯族軍隊射殺的，是他們的犧牲換來了最終的勝利?！?/br>
    帳篷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哀寂。

    緊接著，又有一名將領(lǐng)掰著指頭說道：“這樣的話，當包圍圈成型之后，我們的將士竟都沒有產(chǎn)生傷亡。在戰(zhàn)爭的后半部，我們幾乎是無敵的?！?/br>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能在那樣的絕境之下帶領(lǐng)一支人數(shù)稀少的軍隊取得近乎于零傷亡的勝利，少年簡直智多近妖！樂正將軍到底是從哪兒找來的這位？運氣也太好了一點！

    樂正冥悄悄伸出一只手，在桌下握住小卷毛的手，內(nèi)心涌動著難以言喻的驕傲。這種場面他分明第一次見，卻覺得頗為熟悉，嘴角不知不覺就揚了起來。

    莊理輕輕回握愛人的手，又頑皮地撓了撓他帶著厚繭的掌心，這才用空閑的另一只手掀開那個小碗，淡淡道：“每一場戰(zhàn)爭都是維度的分割?，F(xiàn)在你們明白了吧，只要找到正確分割敵人戰(zhàn)爭維的方法，就能始終立于不敗之地。戰(zhàn)爭是數(shù)學游戲，說的就是這個意思?！?/br>
    眾位將領(lǐng)似懂非懂地點頭，原本蒙昧的腦海卻漸漸亮起一抹名為“領(lǐng)悟”的光芒。

    7480跪著聽完這些話，斷了的雙手似乎更痛了。

    第91章 科學如何打仗08┃7480：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莊理解釋完官渡之戰(zhàn)勝利的原因，順手便把蓋住紅豆的小碗掀過來，想倒一點茶水潤潤喉。

    哪知道之前還對他吹胡子瞪眼的那名黑臉副將竟擠開樂正冥，樂呵呵地奪過碗，殷勤備至地說道：“莊先生，您坐著別動，我這便給您倒碗熱茶過來。誒，這碗方才撲在桌上，有些臟了，我?guī)湍聪锤蓛?，您稍等片刻?！?/br>
    說完屁顛屁顛地去了，仿佛之前對莊理嗤之以鼻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莊理看著黑臉副將的背影，有些忍俊不禁。

    樂正冥悄悄在桌下捏他的指尖，小聲說道：“這人叫淮老二，是我麾下中軍副將，沒別的優(yōu)點，就是臉皮厚，膽子大。”

    莊理抿唇點頭。

    其余將領(lǐng)紛紛舉起手，迫不及待地介紹自己：“莊先生，末將名叫李兆峰，是左騎將軍?！?/br>
    “莊先生，末將名叫趙安，是右騎將軍?！?/br>
    “莊先生，末將名叫……”

    “莊先生，末將名叫……”

    眾人一邊行禮一邊報出自己的名字和職位，唯恐不能給軍師留下一個好印象。少年分明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下頜光潔，眉眼稚嫩，卻沒有任何人敢小瞧了他。

    “莊先生，您能再給咱們說一說這個戰(zhàn)爭維嗎？我方才有了一點領(lǐng)悟，又不是很明白。”

    “對對對，我也是！我隱隱約約摸到點名堂，仔細一想又什么都沒得！”

    不斷有將領(lǐng)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們也都是熟讀兵法的人，對各種戰(zhàn)陣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卻是頭一次聽見這么直白簡單的闡述。

    樂正冥卻附在小卷毛耳邊低聲說道：“你累不累？累就好好休息，改天再教他們不遲?！?/br>
    眾將領(lǐng)紛紛向樂正冥投去抗議的目光，隨即又想到少年孱弱的身體，便都打消了繼續(xù)纏磨對方的念頭。反正軍師已經(jīng)是他們的了，什么時候?qū)W習戰(zhàn)陣都不晚。

    莊理搖頭道：“我不累，你們想聽什么？”

    眾人眼睛一亮，立刻高喊：“我們想聽百戰(zhàn)百勝的秘法！您之前說，只要控制住那個什么、什么、什么……”這群大老粗一個個地撓著頭，竟是想不起該怎么說了。

    樂正冥滿臉嫌棄地提醒：“變量?！?/br>
    “對對對，就是變量！還是將軍腦子好使！”眾人不輕不重地拍了樂正冥一個馬屁，目光卻都直勾勾地看向少年。

    跑到外間洗碗打水的淮老二聽見這些話，不由高喊：“莊先生您慢點講，我馬上就來了！您等等我！”末了他直接提起一壺燒開的水，邊跑邊倒，把自己燙得嗷嗷叫。

    樂正冥連忙站起來，接過不斷晃蕩的小碗。

    人都來齊了，莊理便指著兩堆豆子說道：“之前我已經(jīng)說了，戰(zhàn)爭其實是兩個維度的碰撞和分割。站在這個理論上，取得零傷亡的勝利其實是完全可行的。”

    零傷亡的勝利？也就是說把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的同時，我方還不死一個人？這可能嗎？

    眾位將領(lǐng)不由連連抽氣，卻再沒有人提出質(zhì)疑。正相反，大伙兒的眼睛一個比一個亮，瞳孔里閃爍著求知若渴的光芒。

    莊理把紅豆、綠豆均分為左右兩堆，繼續(xù)道：“戰(zhàn)爭維的具體含義，你們已經(jīng)了解了吧？”

    “了解，射程之內(nèi)皆是我們的戰(zhàn)爭維?！睒氛c頭答話。

    莊理沾了一點茶水，在紅豆和綠豆的外圍畫了直徑相等的兩個圈，“羯族人用的弓箭與我們的弓箭沒什么不同，也就是說，我們雙方的射程都是一樣的，戰(zhàn)爭維的大小也是一樣。”

    他慢慢把兩堆豆子往中間聚攏，直至一些紅豆綠豆相互摻雜在一起。

    “看見混在一處的這些豆子了嗎？在沖鋒的過程中，它們首先進入敵軍的戰(zhàn)爭維，受到弓箭手的射殺，造成了第一波傷亡?！?/br>
    說這話的時候，他繼續(xù)推動兩堆豆子，直至它們完全融合在一起。

    眾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動作。

    莊理指著難分難解的紅綠豆說道“面積相等的兩個戰(zhàn)爭維，到最后只會陷入僵持，繼而造成大量的傷亡。這就是人數(shù)均等，武器沒有代差，實力懸殊不大的兩支軍隊對戰(zhàn)的后果——兩敗俱亡?！?/br>
    莊理揮一揮衣袖，把難以分解的豆子全部拂落桌面。

    噼里啪啦的輕響令這些常年浸.yin.在腥風血雨中的將領(lǐng)感到頭皮發(fā)麻。

    “所以，在人數(shù)相當時，戰(zhàn)陣的運用會顯得尤為重要。我之前所說的變量，實則就是兵力的多寡，武器的代差，每個士兵的平均擊毀率等等。只要提高這些變量，使我軍始終保持較大的優(yōu)勢，就一定能取得勝利?！?/br>
    莊理重新捧出一堆紅豆，一堆綠豆，分別擺放在長桌的兩邊，細長的指尖快速挪移，把雜亂無雜的綠豆組成一個八卦形。

    “這是八陣圖！”樂正冥指著綠豆說道。

    眾位將領(lǐng)連忙把腦袋湊過來細看，繼而發(fā)出驚訝的呼聲：“沒錯，是八陣圖！我研究過這個?！?/br>
    確切地說，只要是帶兵打仗的人，都曾研究過八陣圖，這是前朝神人諸葛先生發(fā)明的奇陣，號稱堅不可摧、所向披靡。但現(xiàn)實中，很少有將領(lǐng)能擺出這個陣，因為它太復雜了，一個銜接不好，所有的死門都會變成生門，叫敵軍抓住破綻殺得落花流水。

    越是復雜的戰(zhàn)陣越是難以套用在戰(zhàn)場上，那需要很多人的協(xié)同合作。

    眼下，莊理要解析的就是這個陣法。他沒有說任何多余的話，直接把紅豆捧起來，往綠豆里灑落，于是很快，紅綠兩色便相互混雜在一起。

    莊理伸出指尖，把落在由綠豆組成的空白柵格處的紅豆全部挑揀出來，淡淡道：“它們廢了?！?/br>
    “為什么？”淮老二粗聲粗氣地問。

    其余將領(lǐng)也都摸不著頭腦。

    樂正冥滿臉嫌棄地說道：“你們好好看看，這些空白柵格的周圍都是什么。”

    眾人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些空白柵格實則都是由綠豆組成的小方塊，換言之，當紅豆落入空白處，它們便已經(jīng)被四周的綠豆包圍了。

    整個八卦陣由六十四個這樣的柵格組成，也就是說，與綠豆數(shù)量相等的紅豆落入戰(zhàn)陣之后被稀釋成了六十四份，而綠豆卻粘連在一起，組成一個完整的，卻又變化莫測的幾何體，隨時可以相互支援。

    眾位將領(lǐng)直勾勾地看著這堆豆子，眼里漸漸放出灼熱的光芒。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

    莊理進一步激發(fā)他們的靈感：“假如紅豆和綠豆數(shù)量相等，分別是兩萬顆，你們可以算一算，兩萬均分成六十四份是多少?！?/br>
    眾將領(lǐng)掰指頭的掰指頭，拿算籌的拿算籌，還有人撓著頭皮發(fā)呆，短時間內(nèi)竟一個都答不出來。

    樂正冥略一思忖便報出一個數(shù)字：“大約是313?！?/br>
    莊理拍拍他的肩膀，贊賞道：“沒錯，是313。兩萬紅豆入了這樣的戰(zhàn)陣，會被綠豆分割成六十四份。也就是說，在同一時間，這兩支隊伍的戰(zhàn)力不是兩萬對兩萬，而是兩萬對三百一十三。你們可以看看這其中的差距?！?/br>
    直至此時，才有將領(lǐng)拍著腦門大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把敵人沖散，進而分化絞殺，這就是戰(zhàn)陣的好處！我看過的所有戰(zhàn)陣，其實都是這個道理！都是一樣的！”

    “沒錯沒錯，之前我們在官渡，也是把敵人分割成了小塊，不過我們用的是限制他們行動力的方法，而不是分散他們兵力的方法，但道理都是一樣的！我看了二十多年兵書，今天才總算參透了陣法的玄機！”

    不斷有人恍然大悟，然后瘋瘋癲癲地拊掌大笑。

    不能怪他們?nèi)绱思?，只因兵書上對?zhàn)陣的描述實在是太令人費解。

    這不，一名將領(lǐng)舉著一本兵書，憤憤不平地照著念：“八陣中，天、地、風、云為四正；龍、虎、鳥、蛇為四奇。奇亦為正之正，正亦為奇之奇，彼此相牽，循環(huán)無窮，天圓地方，互為相克相生，如環(huán)之無端，循環(huán)往復，使深入其陣的敵軍窮于應(yīng)付。”

    他把兵書狠狠扔在地上，臉紅脖子粗地問道：“你們說，這都是啥？什么奇亦為正之正，正亦為奇之奇，這到底說的是啥？能看懂的有幾個？大家舉起手來叫我數(shù)一數(shù)。”

    這群大老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把雙手藏在身后，竟是沒有一個能看懂。

    該將領(lǐng)這才狂熱地說道：“但是剛才莊先生說的我卻全都聽懂了！我還知道這個陣法該怎么用！娘的，我怎么不早點遇見莊先生，十幾年仗都白打了！”

    他連連搖頭，連連扼腕，竟是遺憾地快哭了。

    能把深奧的戰(zhàn)陣解釋得這么簡單明了，莊先生的才學果然深不可測。

    其余將領(lǐng)也都發(fā)出由衷地嘆息。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莊理抬手下壓，輕笑道：“現(xiàn)在開始跟我學習戰(zhàn)爭策略也不晚。你們說得對，所有戰(zhàn)陣其實都是對戰(zhàn)爭維的一種幾何分割。圓陣大多用來防守，那是因為圓的面積在所有幾何體中是最大的，能集合我方全部兵力去對抗敵軍；方陣主攻是因為方陣機動性強，能左右游移，靈活組隊，進而對敵方的戰(zhàn)爭維形成有效分割。那八卦陣外方內(nèi)圓，便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陣。

    “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就是這個意思。但是，這并不是我要說的零傷亡作戰(zhàn)模式?！鼻f理在此處略微停頓，狹長眼眸左右掃視眾人。

    大家呼吸一窒，竟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對于軍師的敬畏已然在潛移默化中悄悄植入他們內(nèi)心深處。

    莊理把先前那堆豆子拂落，重新捧出兩堆豆子，分別擺放在左右兩邊，勾唇而笑：“你們看好了，假如綠豆的射程是七十二丈，紅豆的射程是三十六丈，兩個維度開戰(zhàn)會發(fā)生什么？”

    眾人快速在心里推演。

    樂正冥卻直接把那些紅豆拂落，沉聲道：“兩個戰(zhàn)爭維根本無需發(fā)生實質(zhì)上的接觸，綠豆就能在七十二丈之外把紅豆全部射殺。”

    莊理這才拍著手輕笑起來：“沒錯，這才是真正零傷亡的戰(zhàn)斗。所以各位，我們在訓練如何使用戰(zhàn)陣的同時，最好也改進一下我們的武器?！?/br>
    “床弩倒是能射七十二丈，但它太大太重，制造成本也高，不好大規(guī)模使用?！睒氛こ烈鞯?。

    “不急，我們就算能制造射得更遠的武器，也沒有原材料和足夠的費用?！鼻f理把留存在桌上的綠豆拂落，鋪開一張地圖，指著被蒙古大軍占領(lǐng)的晉地說道：“我們先把這塊地盤打下來?！?/br>
    眾將領(lǐng)先是悚然，繼而又紛紛拊掌叫好。以四萬兵力絕勝八萬羯族大軍之后，他們膨.脹了。

    7480聽呆了，拖著兩條斷手縮在角落，不敢置信地呢喃：“晉地就是山西，那里有大量煤礦和鐵礦。煤礦能用來煉制焦炭和焦油，焦油又是制造炸藥的主要原材料之一。有了鐵礦就能煉鋼，然后打造長.槍大炮。主人，你是想把這個小世界炸穿嗎？”

    回應(yīng)它的是莊理極玩味的一聲輕笑。

    7480頓時癱在地上，像個被殘虐了幾百遍的破布娃娃，緩緩流出痛苦絕望的淚水。

    它錯了，它真的大錯特錯！它就不該把宿主送來這個落后的小世界，命運之子一定會被宿主玩死！

    擅長科研也就算了，懂電腦也很正常，宿主這個弱雞竟然連打仗都會，這就太離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