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初春的風(fēng)(一)
時序更迭,轉(zhuǎn)眼間往年令賴悅禎分外難熬的七月安然遠去,進入暑意沸騰的八月中旬。 大半個月過去,妖怪們總算把手上的事安排妥當(dāng),擠出一段時間,留下燕俞山及方遠留守公司,其馀人趕往處理特意將賴悅禎找來公司,那件先前沒能完成的任務(wù)。 載著他們的休旅車駛離都市,窗外景致由灰白色調(diào)的建筑大樓,逐漸替換成綠意蔓延的林野畫面,最終將他們帶到電影「逢生」的劇組駐扎地附近。 「上頭打點過,為了行動方便,我們這次是以投資商的身分來視察的喔。」見賴悅禎好奇地往拍片場地張望,穆玟睿好笑的說。 「逢生」改編自同名暢銷小說,講述男主角趙航與他的伙伴們接到不明人士的請託,前往古墓探險尋寶,進而經(jīng)歷一連串考驗的故事。 賴悅禎還記得,當(dāng)時這部電影要開拍引起不少關(guān)注,不僅僅是投資爸爸們給力,大筆資金讓導(dǎo)演能將原著還原至最好。 另一噱頭便是在親人過世后,銷聲匿跡好一段時日,名望甚高的影帝加盟參與。 話題有了,再加上來自全球的原著粉給予聲援期待,這部電影基本已經(jīng)預(yù)訂明年的票房冠軍,無人質(zhì)疑。 拖著行李箱,在前往住處的路程中,賴悅禎忍不住問:「這部電影……跟你們的任務(wù)有什么關(guān)係?」 穆玟睿搖頭,解釋:「要更精確來說,我們的任務(wù)跟電影沒有衝突,是跟他們的拍攝地點有關(guān)?!?/br> 逢生為求帶給觀眾最高的臨場感,大多親自採景,真有不足之處才由后制補強。這處正是劇組東尋西找,熬盡心血才定案,整部電影最關(guān)鍵的古墓部分取景地,約有七成劇情都要在這里拍攝完成。 也是剛好,這里也是妖怪們的任務(wù)關(guān)鍵處。 戴著墨鏡,一身時髦緊身洋裝,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也是明星,來這里拍片的齊靜偏頭說:「妹子你就算以前沒來過,應(yīng)該也聽過吧?」 能被劇組精挑細選相中,當(dāng)作古墓的地方,自然不會是水泥鑄成的鋼鐵叢林。 賴悅禎放眼望去,偌大草原上突起幾座模樣極其詭異的石雕,同是一節(jié)一節(jié),有如人類的肋骨,細長彎曲且間距相等,交錯座落于草原之上。 石雕完美融入草原,根部身陷泥地不見源頭,彷如天生如此,確實叫人震撼,禁不住讚嘆一句鬼斧神工。 賴悅禎依稀想起,前些年有人爭吵過,這里該不該歸類為國家公園。 但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認為,這些石雕過于富有規(guī)律性,并不可能是天然形成,至多規(guī)劃為觀光區(qū)域,禁止破壞就是。 可賴悅禎知道這里,并不是因為這里的石雕多有名,而是另一個理由。 沒多提,她點頭,「要想不知道也很難,以前地理課本上出現(xiàn)過不少次這里的照片。」 那時候,同學(xué)們甚至起鬨,說這些石雕其實是外星人留在地球的禮物。 想到這,她不免嘆息說道:「雖然知道不可能是天然的,但這些石雕還是很神奇,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大師留下的?」 「的確不是天然的,但這些也不是石雕?!官噽偟澰挷耪f完,走在隊伍最后,一直沒多說話的薄南忽然開口,「這里是妖怪墳場?!?/br> 渾身一僵,賴悅禎不敢置信地重復(fù)說:「妖怪墳場?」 沒等到薄南繼續(xù)講解,她就聽見盛平淵說:「……你們?nèi)祟愓f的石雕,其實是我們同族的遺骸。」 賴悅禎:「……」 頭腦一片空白,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驚訝,她先前還覺得像骨頭的石雕,其實真的是骨頭,還是該錯愕原來盛平淵能說白話文。 沒帶太多行李,虎妖一身輕便,舒適的寬松棉布七分袖帽t,配上亞麻抽繩褲,外表看來與一般青少年沒有多少差別。 除了,他過于復(fù)雜的眼神,里頭情緒翻攪,包含太多賴悅禎讀不懂的東西。 沒注意盛平淵表情變化,穆玟睿啊了一聲,一如平時打鬧的輕松語氣,說:「平淵,我記得當(dāng)初頭兒就是在這里撿到你了吧?」 「是的?!箾]有否認,盛平淵神情壞念,「要不是被頭兒撿到,恐怕我也會成為這里的其中一員吧?!?/br> 隨著他的話,氣氛陡然沉重,賴悅禎頗為不適應(yīng),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我沒想到妖怪也有那么多講究,竟然跟人類一樣,也有埋葬先祖的習(xí)俗呀?!?/br> 話說完,賴悅禎馬上得到妖怪們的反駁。 瘋狂搖頭,穆玟睿鄭重否認,「我們擁有靈智實屬偶然,一大群里面都不見得會出現(xiàn)一個,要不是被頭兒聚集起來,很可能一輩子都不一定能遇見同伴,怎么還會有埋葬的習(xí)俗?」 這下?lián)Q賴悅禎覺得無法理解,她看著周圍的妖怪骸骨,問:「那妖怪墳場是怎么回事?」 抓了抓頭,穆玟睿似乎有些苦惱,含糊地說:「就是一種傳承吧?成為妖怪之后,我們自然就會知道,某天要死的時候,必須要回到這邊?!?/br> 這是什么奇妙的傳承? 賴悅禎往日看過的小說,當(dāng)中提及的傳承,不吝是所謂的種族功法,或是遠古歷史,真沒聽過召集大家到同個地方去等死的說法。 興許是感覺到她幾乎要寫在臉上的茫然困惑,薄南再度開口,用再平靜不過的語氣,娓娓說著:「妖怪雖然是逆天修行,但取用的靈力仍然來自天地之間,若是修為不夠,死期將至,依舊得講求落地歸根四字?!?/br> 取之于天,還諸于地。 大道無形,天地有常。 死前的妖怪,都會來到這座妖怪墳場,將自己的軀體及殘馀力量化作養(yǎng)分,重新填充回歸于天地之間,方能讓所謂的力量生生不息。 「這里曾是第一個妖怪誕生的地方。」微風(fēng)撫起薄南柔軟的額發(fā),賴悅禎見他用溫柔無比的眼神,緩慢地逐一晃過妖怪遺骸,似是一場無聲的弔唁。 「回歸原點,這對妖怪們來說,就是最莊嚴鄭重的喪禮?!?/br> 妖怪墳場于他們,既是起源,更是終結(jié),意義深遠且無可替代──同時,也是長生妖怪們之所以要出這趟任務(wù)的原因。 「你也感覺到了吧?今年夏天特別熱?!惯呑?,穆玟睿便趁著話題,將來到妖怪墳場的原因解釋清楚。 世代累積下來,眾多妖怪們獻身祭祀的墳場,當(dāng)中蘊含靈氣當(dāng)然不可小視。 可這里的力量動不得,即便濃郁地令長生的妖怪們格外眼饞,他們也不敢出手沾染半點。 但就是這樣對妖怪們何其神圣的地方,竟然有人出手,竊取了本該回歸天地運行的力量。 指著頭頂?shù)拇筇?,穆玟睿冷笑,「長年經(jīng)營才保持住的力量平衡,也不知道那個王八蛋,居然對妖怪墳場出手,害力量失調(diào),導(dǎo)致天氣開始出現(xiàn)異常?!?/br> 較往年多上幾度的夏季不過是個開頭,要不能逮到兇手,早點將被偷走的靈力還回去,后續(xù)會出現(xiàn)什么變動,誰都不能保證。 總算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賴悅禎頓感壓力山大,「……我不會辦案,找我真的有用嗎?」 她的話,讓妖怪們齊齊一愣。 吸取墳?zāi)轨`力的兇手本就處于暗處,又何況比起他們的力量用一點少一點,填充艱難,他掌握了偷取靈力的方法,甚至能用這股力量偽裝自己,優(yōu)勢高出不只一些,才讓他們一群妖滿懷雄心壯志的來,卻一無斬獲而歸。 他們先前四處奔波,到現(xiàn)在卻連對方偷靈力的方法,都尋不著頭緒,靠賴悅禎的陰陽眼,真的就能逮住破案曙光? 連賴悅禎都對自己不信任,眾妖怪們沉默之際,薄南忽然開口,語氣堅定:「有用?!?/br> 吸引過眾人的目光,他神情不變,理直氣壯說著:「因為是她,所以可以。」 莫名喉嚨一陣酸意上涌,賴悅禎不自覺抬手,微微打著顫,發(fā)涼的指尖撲空兩回,才艱難地撫上眼眶。 從小到大,她這雙眼睛……除了害她被當(dāng)成怪人外,似乎還是第一回,被人用肯定的方式形容。 深呼吸,強壓住心頭悸動,賴悅禎正要跟老闆表忠心,就聽見穆玟睿在旁邊嘟嚷:「沒想到小禎禎的影響力越來越大。偶像劇演得吹枕頭風(fēng),霸道老闆寵女友原來是真的。」 賴悅禎:「……」她都忘了,妖怪們還以為自己在極短時間內(nèi),就攻陷了他們家的活化石,成了負責(zé)吹枕頭風(fēng)的一代妖妃。 放普通人身上,穆玟睿那點音量,落他們耳中就是一團含糊的亂碼,吱吱喳喳聽不出個所以然。 偏偏在場的除了佔了距離近,聽得一清二楚的賴悅禎,其馀應(yīng)該聽不清楚的,全都是能被稱作順風(fēng)耳的妖怪。 于是,賴悅禎又收到了熟悉的眼神洗禮。 能解釋的人,又突然掛起撲克臉。 只見薄南忙碌地先摸了摸嘴唇,又扯了扯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東摸西掐老半天,才掛回冷漠表情,「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嘴里說得是否認,但不安的慌亂神態(tài)寫得滿是心虛。 所幸他遇到的是一群迷弟,愿意配合他的話,點頭如搗蒜地表示,他們家頭兒說的都對。 只是心里怎么想,就不一定了。 就看妖怪們不時往賴悅禎偷瞄的舉動,便能大約看出,要不是薄南在現(xiàn)場,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他們,早團團圍攏過去,讓她把該說不該說的全招供出來。 抵擋不住妖怪們的目光攻勢,賴悅禎退后再退后,最終放棄掙扎,整個人縮進薄南身后。 見他沒露出排斥的反應(yīng),她才放下心,像個學(xué)步的孩童,笨拙地踩著他的影子前進。 沒有用香水的習(xí)慣,也不知道原型是什么,薄南身上總帶著一縷草木香氣。 直到鼻尖飄來近日時常聞到的清新氣息,賴悅禎才恍惚意識到,往常她總自覺保持距離,認識到現(xiàn)在,她還是第一次這么接近他。 接近到,往日他極為輕淺,難以發(fā)現(xiàn)的氣味,變得分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