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uzhaiwU⑧.cOm 第55章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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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似乎下了很久很久。 葉冷云寒的,密密麻麻的雨點拍上窗欞,把屋角的一塊拼色地毯也沾濕了。 周潛窩在床上,淺淺地呼吸著。 大約二十分鐘前,他剛從診所回來,繞著屋子內(nèi)外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姜然不在家。于是他便回到臥室里,一頭栽進了床鋪閉目養(yǎng)神。 他都想好了,只躺五分鐘而已。 窗沒關(guān),北風挾著雨灌進來,他并不覺得冷,而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今天的周醫(yī)生,是非常累的。 事實上,從十二月中旬開始,他每天都很累。時下的醫(yī)患關(guān)系緊張,再如何貴不可言的白衣戰(zhàn)士,也有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 早晨,診所里的一位同僚十分抱歉地跟周潛請假,rou體的打擊他忍得了,如今又傷了心,他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 老張,為什么要跟病人談戀愛呢。 要我說,就你立場堅定。我哪里想得到她那么乖巧的一個人,竟然會去找我老婆鬧事。 所以這巴掌是你老婆扇的。 不,是她倆一起扇的。 窗外夜雨斜掃,黑壓壓的一片。 而周潛在半夢半醒之間,見到了芬芳的桃紅柳綠。它柔似薄紗,甜過杏花。放眼望去,一寸一尺都是她的樣子。 那天,她穿了一件黑色繭型短大衣,又用一條深灰的大圍巾裹著腦袋,站在風里等他下班。 挎著小包的她很像小紅帽,但周潛以為自己不算狼。 至多,就是一條土狗吧。 蘇敬在外地出差,走之前很利索地把看家的任務(wù)交給了醫(yī)生。 “有什么情況,及時跟我打電話?!?/br> “行。” “哦對了,她最近在準備作品集,渾身上下一股子泡面味。你務(wù)必好好看著她吃飯?!?/br> “你放心吧?!?/br> “一定要叫他們給她弄點有營養(yǎng)的東西,比如說燉個雞湯 ” “使不得,雞湯哪有鴿子湯補?!?/br> “ ” “這是真的?!?/br> “ 總之你多費心。” 周潛穩(wěn)穩(wěn)地舉起叁根指頭,還沒張口起誓,不悅的冷面主子就拂袖離去了。 他不怎么介意,繼續(xù)保持滲人的微笑。 既然一朝接了旨,他當然會好好看著她。 撥開診室的百葉窗,周醫(yī)生俯視姜然。結(jié)了婚的美人,依然是個美人,那張未施脂粉的小臉亦難自棄。他讓她速速進來等,有茶有果汁也有巧克力糖,不要站在那里白白挨凍。 可姜然非說外頭空氣好,她不怕冷。 “再有十五分鐘,我這里就結(jié)束了?!?/br> “沒事,你慢慢來?!?/br> 室內(nèi)室外,他倆隔著窗,一上一下地揮手示意。她仰面望他,笑意有一點淺。他看到她口中呵出的白霧,絮絮入風,那情形教周潛心軟,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年輕了五六歲。 他應(yīng)該可以陪著這姑娘,再多蹦跶幾年。 周潛記得,在家庭墓園里萬古長青的周老爺尚未過世時,曾拍著輪椅對他語重心長。 老爺說,做人吶,要有夢想。 哪怕它不堪一擊,哪怕它是飛在半空里的肥皂泡,不小心被風沙吹破了,它也到過那個位置。 “哦,位置很重要嗎。” “ 小潛,家里房子倒是多,可我看你將來未必能找到容身之所?!?/br> 老爺說得對。 周潛覺著他爹的教誨也并不全是扯淡。 他的資產(chǎn)和歲數(shù)連年見長,但他毫無長進,還跟個馬弁似的跟在人家屁股后頭瞎轉(zhuǎn)悠。 和蘇敬比起來,他這位專家沒名沒分,啥位置都不曾占有過。 周醫(yī)生很惱,然而他惱歸惱,卻仍能放下身段與姜姑娘周旋。他是個有夢想的男人,世事難料,萬一到時候女病人不幸離了婚,被蘇敬掃地出門,那誰來接管她呢。 對,到那時,他的家底和本事就有用武之地了。 他想,那姓蘇的不一定能堅持到最后。畢竟一頭燒的熱情全靠自給自足,撐到哪一天純屬天命。 二少爺還年輕,他這輩子怎會只娶一次親。 時鐘喀嗒一聲點到了收工時刻,周潛仔細收拾好提袋,抓起大衣下了樓。 姜然還在院子里。華燈初上,她塞著耳機,抬頭看向?qū)γ鏉L動播放的巨幕電子屏。她背對他,不知他已經(jīng)走了過來。 周醫(yī)生的目光一路下移,從她的后腦勺一直游移到蜷曲的發(fā)梢,然后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肩。 “今晚還是拉面對不對?” “對,不過我找了個新店,算是換換口味吧?!?/br> “想不到你還懂口味。再怎么換,那湯頭總歸是濃縮液兌出來的?!?/br> “你不吃,我一個人去?!?/br> “誰說我不吃了?!?/br> “ ” 他跟在姜然后面走,從那角度看過去,美人的輪廓柔弱得惹人憐。 他或許對她不夠了解,但他知道包在她頭上的圍巾是新品。它細軟凈素,溫暖地籠罩她的黑發(fā),它們在夜色里隨風舞動,忽起忽落宛如秋波橫流。 那圍巾很耐看,堂堂正正地打著沉伽唯的烙印。周潛能夠理解,地理方面他略嫌不足,因此在心理上,他就要補全了。 沉伽唯其實特別愛送姜然這些小玩意。 貼身的,貼面的,還有貼心的。 小然冷了,熱了,小然太濕或是太干,那都是他工作以外需要苦苦思量的課題。 沉先生今天在倫敦,明天在巴黎。他外有秘書傍身,家有賢妻輔政,他忙得無暇考慮性生活,卻可以隔著七八個鐘頭的時差,扮演一位癡心人。 姜姑娘變成弟妹之后,沉伽唯隔叁差五就給那對崽兒送溫暖。 他和沉太太去塞爾福里奇百貨選購圣誕禮物,她買她的裙子,他便跑去挑一挑內(nèi)衣。這位英俊孤高的男人看起來內(nèi)斂淡定,瞧上的貨色倒是熱情似火,仿佛一摸就會炸。 他討厭阿敬,他亦很體恤對方。 兩人新婚燕爾,正是水到渠成的時候。他希望阿敬不忘初心,工作即使再忙,也要抽空好好地,細細地干小然。 周醫(yī)生得幸見過那些高級貨。瞠目結(jié)舌之際,他曉得沉伽唯的分裂癥是越發(fā)高深莫測了。 這夜,周潛和姜然吃完拉面,陪她沿著葉片落盡的梧桐道散步消食。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懶懶地問他,那位貌美動人的女朋友談得如何,有沒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怎的叫進一步?!?/br> “結(jié)婚吧?!?/br> “我不結(jié)婚,這輩子都不結(jié)婚?!?/br> “她也這么想的?” “她沒想法,她都聽我的?!?/br> 醫(yī)生捏捏姜然的手臂,態(tài)度輕松得很。 他想告訴她,姑娘確實是朋友的小妹沒錯,但那批展示給他們看的靚照,至少是十年前拍的了。 如今人家獨居著,養(yǎng)了叁只貓,偶爾會在工作日的夜里,在自家公寓給他開小灶,聽他念一念,叨一叨自己的不愉快。 她邊做筆記邊聽,聽完以后,就閉著眼睛說他心理健全,啥毛病也沒有。 她安慰他,說他只是太累了。 “你可不要騙我?!?/br> “難道這些假話你不愛聽嗎?!?/br> “ ” 是,他愛聽。 周潛每次踏出那間公寓后,都神清氣爽地不得了。一分價錢一分貨,診療費他付叁倍的,診療效果當然會好得出奇。 踩著梧桐道的陰影,他和姜然慢悠悠地路過了女朋友的公寓。 他們一前一后地走著,走了很久,好像這條長路根本沒有盡頭。 他們走啊走啊,走到他揉著眼睛清醒過來。 外面的夜雨未停,而姜然大約是回家了。因為他吸吸鼻子,就隱約聞到了熟悉的湯料包味道。 周潛認為今晚他能睡個好覺。 他知道這份踏實感和心理醫(yī)生無關(guān)。它如此溫暖,它一定是托了夢中那碗拉面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