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神與眷顧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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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著小姑娘的手走出角落。她說自己對神界好奇,臉上卻看不出多少興趣,不主動發(fā)問也不要求到哪里去,只是安靜地跟著他,偶爾在神使擦身路過和“你怎么有女兒了”的玩笑打趣傳來時往他身后躲,像一個齒輪驅動的機械假人。只有縮在他掌中的手還保留一絲實感,染上了他的體溫,偶爾稍一收緊蹭過掌紋。 神界也有四季輪回,如今正值酷暑,團云連起堡壘,陽光變成熱情而粘稠的甜漿,淡金的熏風像絲絨滑過面頰。扎根于云層的闊葉神樹挺著脊梁舒枝散葉,藤蔓密密麻麻地抽出苗來蜿蜒上恢宏的神殿,將云藹繚繞的神域變作童話中魔藤抵達的巨人的花園。蒲公英狀的光團搖曳入空中,倒像被著滿地稠密的熱量蒸出的氣泡。 他沖小姑娘介紹一路經過的神殿,偶爾夾雜進去幾個自己聽聞的趣事。這小姑娘卻懨懨地不作回應,一言不發(fā)反襯他的聒噪,弄得他有點迷惑自己為什么要如此賣力地當導游。但他隱隱卻能從這一個人念叨另一個人靜靜聆聽的模式中拒咀嚼出一絲熟悉,就好像以前做過這事一樣。 屬于他的戰(zhàn)神神殿前,有一片與他雙眸同色、純凈如矢車菊的湖泊。路過時他彎身撩了撩湖水,輕柔地用水珠冰了冰小姑娘的臉,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終于惹得她掬起點湖水同樣潑在他臉上,在察覺到自己放肆之后飛快眨著眼轉過臉。他揩了把水珠毫不介意地笑了笑,只為那雙結霜的黑眼睛多了分神采而寬慰。 路過資料管理庫時,小姑娘停下了腳步。 “怎么了?” “我想進去看看我前幾生的經歷,”小姑娘頓了頓,“命運神在審核我的信息時,神情有點……驚訝,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異常?!?/br> 他雖然有調查人類生平資料的權限,卻需要向最高神提交申請。本想委婉地拒絕,卻見她面帶歉意地低下頭,眼角的暈紅漫進眼珠里結成水痕。 ……真糟糕,這姑娘一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感覺天都快塌了。 “你別哭,”被胸口鼓噪著的柔軟情緒所驅動,他幾乎是立刻改口企圖挽回,“咱帶你進去看看?!?/br> 實際上這也不算多大的事,未來不可泄露,相比之下過去即便被本人知曉也不會造成多嚴重的后果。頂多事后,在每月會議上給他一個不守規(guī)矩濫用權限的通報批評。 他解鎖大門,拉著小姑娘快步走進廳內。資料庫內部光線暗淡,只有幾盞地燈懶懶地半睜著眼。曾經用來儲存數據的水晶球和卷宗因為效率低下被淘汰后,數百臺計算機代替成為新的數據管理中樞,墓碑形的漆黑計算機肅穆成列,像一片靜悄悄的墳場,封存著那些蒙塵的過往與生死。 他找到本世紀的人類資料信息庫,動用權限解開虛擬鎖,低頭對小姑娘說:“先讓上面的鏡頭掃描一下你的臉?!?/br> 小姑娘盯著頂端的狹長屏幕與圓孔鏡頭,半晌失語:“我夠不到?!?/br> 他張開手:“咱抱你?” “……”小姑娘后退半步,“您看上去是個成年男性,為什么一點常識都沒有?!?/br> “人類的常識咱確實沒有?!彼⑿χUQ?,“你想怎么做?” 小姑娘盯著他,以一種猶豫的語氣嘗試說:“那,您可以先低下身嗎?” 他照做,半跪下,小姑娘踩上他的肩,低聲說了句“麻煩您了”,目光正好與頂端的屏幕齊平。叮的一聲似是掃描成功,許久這姑娘沒有再吱聲,他忍不住問:“看到了嗎?” “……”她再次張口,虛浮蒼白的話語從他頭頂簌簌抖落,“被鎖定了,我看不到?!?/br> “嗯?”他驚訝地皺起眉,直接起身,踩在他肩上的小姑娘頓時失重,半身尖叫還卡在喉嚨里,身體像樹梢上抖落的雪塊般輕飄飄朝下墜落,被他抬起的手臂穩(wěn)穩(wěn)掂在懷中。順手摸了摸她的額發(fā)算是安撫,他抬頭望向那塊水晶屏幕,此時被一片濃烈的紅色灌滿,中央神語人語冥語顯示著同一句話:已鎖定,無權查看。 連他都無權查看只能是最高神親自封鎖,為什么…… “放我下來。”發(fā)尖的話語切斷他的思緒,一低頭,小姑娘胸口起伏,眼角的暈紅沉淀至微微鼓起的面頰,眼中隱有怒意閃爍。他才放下她,立刻被她踢在腿上。 “?”他回想剛才這姑娘乖巧怯弱的樣子,頓時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出去的路上小姑娘一直同他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一級級走下臺階才停下腳步,聲音虛軟得像從鼻腔間哼出:“……異常。果然是這樣?!?/br> 無權查看隔絕了他的進一步了解,只能問:“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剛才在登記轉生時,我問了命運神我下一世的壽命,她說人類的壽命長短并不完全由她決定,而是包含隨機因素在內,”小姑娘深深地低下頭,端詳自己纖細蒼白的雙手,仿佛要從掌紋中參透命運的奧秘,“但她額外告訴我了一點,我上一世也是在十幾歲早逝。我在想……我是否做錯了什么,還是誕生本身就是錯誤?!?/br> 她在臺階上坐下,深呼了呼息,支撐不住地將頭埋進雙臂,聲音中藏著輕梗,蒼白平鋪的詞句到最后微微顫抖起來。 “沒有誰的誕生會是錯誤?!彼谒磉呑?,放柔聲音,“既然隨機因素影響著,那就不是你的錯?!?/br> 單薄的脊背支起來,他仔細打量著小姑娘抬起的臉,他以為她哭了,可她的眼底干凈而空茫。他陡生將她抱住藏進懷里的沖動,可她在他動作前行動。 手指搭在領口,小姑娘飛快地解開一顆顆紐扣,雪白肌膚一寸寸凌遲他的視線。他本想尷尬地挪開雙眼,可那薄薄的襯衫褪去后,她胸前奪去她生命的巨大創(chuàng)口完整袒露。 幾乎整個胸膛都被破開,仿佛一顆被蛀空的果實,邊緣的碎rou經過彈火的焚燒呈現出焦黑的萎縮狀態(tài),肋骨只剩下殘垣斷壁,截面向內扎入鮮紅的臟器,黏連的血rou組織下心臟還在垂死掙扎,但那顫抖的幅度倒不像普通的心跳,更像是一下下地向內劇烈蜷縮。暴露在外讓它如此恐懼,無處可逃,只能拼命將自己縮成不被人發(fā)現的一點。 “不疼……應該說一點感覺都沒有,”小姑娘低下眼,以一種旁觀者的平淡口吻評價自己的傷口,“真的是非常奇怪的狀態(tài)。死的時候沒有時間細想,現在反而有時間來思考……” 可她的聲音陡然有了哭腔,手指向內探去像要安撫自己那顆委屈的心臟,“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要承擔這些。我沒有傷過人,沒有撒過謊,沒有偷過東西,沒有在上課時走神,我的父母將我放在街邊說吃完一顆糖他們就回來了,長大一些有人告訴我他們是偷渡者。那天和這天一樣,有人說沿著那條路一直走,乘上船渡過海,就可以到新的、安全的地方去?!?/br> 話語止住。 她的手腕被握住,放在身后,身體完全溺進一個寬闊溫暖的懷中。 胸口相觸那刻,他完完全全承擔了同樣胸膛被拆開的痛楚。好像無數利刃從身前穿透至背后,好像什么東西在記憶的斷層里發(fā)瘋潰爛著,比酒精更灼燙,比鮮血更濃烈。沒有什么能給最強的神造成傷害,這一刻她讓他痛不欲生。 小姑娘這次沒有表現出抗拒。他將手掌按在她后背上,軟瓷般的發(fā)絲淌過掌心,放緩的語調像一聲嘆息:“咱能看到你下一世的一切,你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穩(wěn)定的生活,貼心的同伴,能夠活到自然的壽終正寢,”他微微笑起來,語氣被一種柔軟的天真充填,“神的口中沒有謊言,所以……要相信神啊?!?/br> 他握著她的雙肩將她扶起,胸口的創(chuàng)傷已經恢復得完好無損。小姑娘低下頭,難以置信地撫摸著光潔柔嫩的皮膚。他卻在話音剛落那刻,陡然嘗到地面濺起的茫然與苦澀,只是障眼法而已,他無法撫平確確實實留在她rou體上的傷痕,正如他改變不了她已死的事情也展望不到她的未來。莽撞地讓許諾脫口而出,卻忘記了自己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他會什么? 破壞,戕戮,廝殺,踏破城邦的壁壘,摘取國王的頭顱,捏碎反抗的雙手,讓白晝染血,讓夜幕褪色,讓河流污濁,讓尸體填谷,讓夜梟狂舞,讓杜宇泣血。痛哭,尖叫,眼淚,殘肢,可鄙的神明,災禍的化身,鏖戰(zhàn),權力,血,安魂曲,破碎的旗幟。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他一無所長。 他被迷茫吞沒,拖拽在地。 小姑娘主動握住他的手,低聲說:“謝謝?!?/br> “咱并不值得你感謝?!?/br> “您和我想的不太一樣……我還以為,會更可怕點?!彼酒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輕柔地催促,“快起來吧,我該回去轉生了。” 一路上緘默無語,到達轉生處依舊人流擁擠的大門前,他才開口問她,聲音略顯沙?。骸澳憬惺裁疵??” “您想知道我的名字?”小姑娘反而問他,語句拉長得緩慢,“我不建議您這么做。” 他不明所以:“為什么?” “如果您知道了我的名字,我對您而言便和其他所有能用人類統(tǒng)稱、雜草沙石一樣的生物有了區(qū)別,神不應該對眾生一視同仁嗎?”她的語氣一轉變得輕快,拉起他的手攤開五指,在掌心里輕輕描畫著什么,指尖從他的掌紋撓到心頭,“就像人類為您編造出無數種傳說,叫您刑天,阿瑞斯,瑪爾斯,提爾,或者卡爾凱蒂耶,如果……” 她抬起頭第一次沖他粲然笑開,雙眼里藏著整個夏日溫和的夜色,一瞬間讓他義無反顧地沉溺其中,“如果我要馴服您,首先會給您取一個只有我能叫的名字?!?/br> 馴服神?這姑娘真是口氣不小…… 手指在他回握前抽離,嬌小的身體如一尾魚漾著水波從他臂彎里滑走,他跟上去,他們一同扎進模糊攢動的人影中。像兩顆一前一后光尾糾纏的彗星,又仿佛一大一小牽連下墜的鉛球。人群退讓不及,有的亡靈剛拼起的身軀被撞散大半,有的神使手中的文件揚起四散的雪花,模糊的斥責聲成為逃離道路上呼嘯而過的雜風。拋在身后一切翻滾成帶灰的石子,只有前方拖拽而來的狹影成為唯一踏實的路徑。到最后纖細的身體就在前方觸手可及,突然一道透明的屏障將他隔離。 她跑出了轉生通道。 他望著她,像被兜在漁網內的魚望著借纖細體型竄游而出的同伴,悵然若失的痛楚一瞬間將他焚燒。 通道外是一片連接斷崖的高臺,被茫茫云藹淹沒,她在崖邊踮著腳輕盈地蹦跳,襯衫與皮膚融為一片讓他想起羽毛雪白的北極鷗。偶爾襲來的微風將她的黑發(fā)吹得微微翻飛,她在云海盡頭的落日勾勒的萬千道今芒里轉過身,輪廓之內的一切模糊成暗橙昏紅交雜的色塊。隱約地,她朝他揮了揮手。 他看著她,像黎明的林間薄霧一樣,緩緩地溶解在陽光初生之中。 那夜他潛入數據系統(tǒng),以嚴重違規(guī)的方法偷偷溜入系統(tǒng)的縫隙,來到被鎖定的界面之后。當“已解鎖,是否查看”的對話框彈出來后,他又實實在在地迷茫了。 “是”或“否”,天平左右僵持著分不出結果。 —選項A 為何要去打擾她的生活? 小姑娘已經轉入下一世,生活美滿的下一世,過去的記憶早已成為數據庫里一段冰冷流淌的字符。他這么做又有多少意義? 況且這不僅是作為神的立場偏失,還是對最高神的正面挑釁,行為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慘重。 他點了“否”鍵。 最近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他仰躺在床上想著,沒什么需要加班的時候,馬上又到了月休日,他可以去神界的植物園里澆澆花,又或者復習復習許久沒動的木吉他,當然也可以和南極北冰洋他們幾個一塊去喝點酒??傊?,勞累了挺長時間,總算要有一個輕松愉快的假期。 —選項B 人類總是被對自己有害的東西吸引。 聽著尼古丁的危害宣傳大肆抽煙,目睹著酒精中毒的慘狀隨意酗酒。不僅人,神也如此,他在腥風血雨中廝殺,對著烈日剖開跳動的心臟,渴望殺戮也渴望被刺穿,自我毀滅的沖動常常在他心底漲落,沖刷出道道水痕。 挪動鼠標那刻,理智有五次低語著“有害”,有十次劇烈敲響警鈴,有二十次低頭苦苦哀求。在她的笑容中嘗到的滋味輕易軋過這一切,比酒精更灼熱,比血液更濃烈。記憶中被剜去留下的傷痕微微發(fā)癢,冒出新的rou芽。 他想要再嘗一次,他想要再試一次。 光標點下了“是”。 密麻的文字像瀑布一樣沖泄入他的雙眼。 那么你的選擇是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