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林過，誰知道這孩子命這么大，過了前幾個月一直堅持沒掉，后來打胎風(fēng)險大，也就生下來了。但心思始終就沒有勻給孩子哪怕十分之一。

    林建義也死了。

    現(xiàn)在段旭是林過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惦念的人?，F(xiàn)在林過出事了，他卻連個緣由都問不出，更找不見人。

    段旭半夜起來坐在客廳發(fā)呆，支了張床睡在陽臺的段旭媽聞聲立刻就醒了，段旭沒開燈，她也就沒打開。

    “大半夜的不睡覺，坐這兒干啥。”段旭媽問。

    段旭沉默了很久，而后咽了口口水，感覺到嗓子里一陣刺痛，“媽，你最近見到林過了嗎？”

    “林過？”段旭媽皺眉，“我上哪兒見他去啊，最后不就……那天晚上，大半夜跑過來找你那次，再沒見過?！?/br>
    段旭放松了力氣，后背砸在沙發(fā)靠背上，“我找不見林過了?！?/br>
    “找他干啥，他不一天上班還挺忙么，你等周末他就來找你了?！?/br>
    段旭媽依舊沒聽出來，又或者聽出來什么了也不當(dāng)回事。

    段旭能理解，卻壓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已經(jīng)聚得快要把心燒透了。

    “他可能出事了，也可能是不想見我，但我現(xiàn)在找不到他，他辭職了，出租房里也沒人，東西都收拾干凈了?！?/br>
    段旭媽想了想，寬慰地說：“肯定沒事兒，那小子命大呢?！?/br>
    段旭突然坐了起來，“是，他命大，林建義打了那么多年都沒死。這就是大家都可以糟蹋他的借口嗎？

    他命大，所以他可以隨便折騰，所以他就應(yīng)該承受一切。

    所以他就應(yīng)該到哪都被嫌棄，走哪都孤家寡人。爹媽不愛他不要他，我……”

    段旭覺得自己嗓子酸痛，快要說不出來話了，“我當(dāng)個好心人給他撿回來，洗洗干凈把他當(dāng)正常孩子養(yǎng)了兩年，然后您再給人家攆出去？”

    段旭知道自己的情緒收不住了，他很懂得怎么壓抑怒氣，卻不懂怒氣發(fā)出來的時候要怎么克制。

    他還殘留著幾分清醒，知曉自己這番話遷怒的意思有多明顯，可就是怎么都壓不住。

    “我當(dāng)然是為了你好！”段旭媽雖說平時待兒子沒有那么嚴(yán)苛，卻也不能容忍兒子教育自己，挑戰(zhàn)自己作為母親的尊嚴(yán)，“那小子什么人？這些年我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看你挺喜歡他，我就不多說。

    你回咱原來那片你挨家挨戶去問，誰愿意招惹他們林家人？

    是，林建義是個酒鬼，打兒子，不是個東西。但是林過又是個什么好東西了？孩子好好的爸媽能不要？”

    段旭被說得更火了，“他錯哪了？林建義打他，受害者是他！受害者為什么會有罪？

    林建義打人哪天不是想打就打，林過每天饑一頓飽一頓飯都吃不上，書也不讓讀，好好的小孩就被他爸逼成那樣，他還一點都沒長歪，性子一點都沒隨林建義，他錯哪了？受害者有罪嗎？他錯在不該出生還是不該活著？”

    “對！他就錯在不該出生！”段旭媽喘著粗氣厲聲喊道。

    段旭不再開口了。

    段旭媽以為這場遲到了多年的爭吵是自己贏了，于是她理所當(dāng)然地發(fā)xiele剩余的怒火：“還敢跟我犟？媽平時對你太寬容了，你一點都不拿我當(dāng)你媽看。”

    晚上的鬧劇隨著段旭的沉默到了尾聲，段旭回到放門口時轉(zhuǎn)身對他媽說：“媽，今天的話你就當(dāng)我你口不擇言，我也當(dāng)你口不擇言。

    我的前途我不會放棄，但林過一天不回來，我就找一天，哪怕十幾二十年之后我還是沒有見到他，我也會一直找下去。您不該逼走他的，他很乖，很聽話，對我很好。”

    段旭媽把這話當(dāng)三歲小孩承諾要開飛機(jī)要考清華一般的玩笑。

    小孩子哪有什么十年二十年的毅力，時間長了他總會忘。

    高三的日子過得快，明天機(jī)械性地重復(fù)著同樣的事情，定期壓縮睡眠時間。

    段旭還多勻出一點兒神經(jīng)來每天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四處看看——看林過回來沒有。

    到最后沖刺的那段日子段旭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支撐自己繼續(xù)寫下去繼續(xù)背下去的動力居然是「考完就能去找林過了」。

    找林過。

    這是個范圍極廣涵蓋極寬泛的事情，但段旭沒功夫細(xì)想，他就靠這么個信念撐過最后一段時間。

    高考結(jié)束后他生了一場大病，在床上躺了三天，休息了一周時間。

    他媽依然忙前忙后的，不過這次沒有伴上念經(jīng)一樣的罵罵咧咧。

    段旭爸來看他的日子少，兒子高考完生病了才賠上笑去跟老板請了兩天假來陪陪。

    其實段旭還是喜歡他爸在的時候，能勻走一點他媽的關(guān)注。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爸媽都特別高興，對著他的錄取通知書拍了好半天，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直到發(fā)了朋友圈，發(fā)了家族群，跟親朋好友們都炫耀完了才算平靜下來。

    他爸媽拿著通知書看了又看，段旭媽說：“日子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咱小旭都快成大學(xué)生了?！?/br>
    段旭爸笑著，打趣道：“再沒幾年估計就能領(lǐng)女朋友回來了。”

    人逢喜事，段旭媽破天荒地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還真是快，再過幾年就結(jié)婚了，然后我就快當(dāng)奶奶了?！?/br>
    段旭低垂著眼眸，搖搖頭：“不會有女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