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郁離身邊陡然放松的心境讓池照影有些忘形，精神放松下來之后，身體便不知疲倦，后果也就來得嚴重。

    這一遭做得狠了，第二天睡過頭不說，池照影甚至爬不起身。

    溫暖柔軟的床褥和被子在纏著她，人體體溫的暖熱塞在被窩里，化作誘人沉淪的桃源陷阱。

    她呼出一口氣，想要提聲去喚郁離，喉口的滯澀讓她噎了回去，嗓子更是沙啞得可以。池照影怔神片刻，昨晚的記憶一瞬間涌入腦海。

    她閉了閉眼，耳尖熨熱。

    郁離已經(jīng)不在床上。身側(cè)留著她的體溫，想來是剛起床不久，池照影翻了個身，重新合上眼。

    郁離倒是聽見這側(cè)的動靜，她來到床邊，柔聲喚池照影，“阿池。”

    “喝點水么？”

    池照影睜開眼，看見郁離手里端著一杯溫水。

    溫度合適的水恰到好處地潤過喉嚨，池照影總算能順暢出聲，她抿了抿唇，勉強出聲，“郁離有工作么？”

    “沒有?！庇綦x輕輕搖頭，“臨近過年，天氣又太冷，手里的事務(wù)都處理得差不多，也就不去惹得下屬們煩心了?！?/br>
    “這樣，”池照影點頭，又喝了一口，“今年過年……”

    “郁離愿意陪我回家嗎？”

    池照影眼睫微顫，說出這句話，她頓了頓，抿去唇間濕意，補充一句。

    “看看我的家鄉(xiāng)?！?/br>
    對于這個邀請，池照影已經(jīng)想了許久。

    以往她只以為出身名門的大小姐不懂她們的疾苦，高高在上的潔白月光又怎么懂得人世間的泥濘。

    可這從來都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她甚至并不給郁離了解她、了解她的家鄉(xiāng)以及她的出身的機會。

    池照影不想理清自己當(dāng)時到底是出于自卑還是別的什么，她不得不承認，那時候她從來就沒想過第二種可能性。

    她收下郁離送給自己家人禮物的時候，分明隱有非議，卻又不斷說服自己——就是如此，本該如此的，郁離這樣的人，又怎么懂得底層家庭的貧苦呢？

    她沒有給過郁離了解自己的機會，卻還要怨郁離不懂她的難處。

    所以她現(xiàn)在選擇走出這一步，攤開自己，把所有隱秘的自卑的破敗泥濘都展現(xiàn)給郁離看。

    沙漏里的細沙所剩無幾，池照影想要牽起郁離的手。

    領(lǐng)她走進自己的世界。

    …

    郁離的神情沒有變化。

    她握著手里的水杯，眼睫微垂，眉眼溫和地望著杯底剩下的半口水。

    直到護著池照影把剩下的溫水喝完，她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阿池。”

    她側(cè)身坐在床沿，溫聲喚了一句。

    “請原諒我說出不愿意?！迸说穆暰€依舊清冷，語調(diào)卻柔和，比方才池照影喝進去的溫水還要來得柔軟。

    她無比溫柔地說出拒絕的話。

    “春節(jié)之后我們就會分開?！庇綦x接著道，“我想，還是不去打擾阿姨和叔叔了?！?/br>
    “嗯……還有弟弟?！?/br>
    她眼眸彎了彎，笑意淺淺卻有著郁離特有的清嫵韻味。

    漂亮的人兒，漂亮的桃花眼，是池照影萬分熟悉的模樣，可池照影此時無法再沉溺于郁離的美，她聽著郁離的拒絕，不由得怔在原地。

    郁離其很少拒絕她。

    除卻偶有的幾次情緒放肆，郁離一直都順著她，她想要做到最好，想要處理好她們這段關(guān)系，郁離一直都溫柔相待認真以對。

    在提出方才的邀約之前，池照影其實做過許多假設(shè)，但她沒想過郁離會說不愿意。

    郁離恰恰拒絕了，甚至給出了一個讓她無法反駁的理由。

    喉間愈發(fā)干澀，沙啞的刺痛感浮現(xiàn)上來，池照影喉口動了動，再說不出一個字。

    對只想要好好離分的郁離而言，這趟完全沒必要的行程，她當(dāng)然會拒絕。

    太遲了。

    池照影久違地感覺到這份無力。

    她一直都太過自信。自信郁離會為自己所動，自信郁離會容忍自己的所有放肆。

    一直以來，她其實仰仗的，只不過就是郁離的心軟，她在消耗這個人對自己的偏愛。

    可郁離還是決定離開。

    沉默、決絕、不容更改。

    在這方面，郁離比她堅定太多了。

    “嗯，”池照影斂起思緒，輕輕點頭，“那也要約好一起跨年，我們可以打電話?！?/br>
    她抬起眼簾，望向郁離。

    “我會的?！庇綦x點頭道，眉眼蘊著溫柔淺笑，配上那雙桃花眼，讓她看起來有幾分嫵媚。

    池照影覺得自己就醉在那汪桃花池里了。

    等到郁離拿起杯子離開，她又頹然倒回床上。

    方才郁離清嫵的容顏還在眼前浮現(xiàn)……還有昨晚緊密交纏的郁離，那樣溫柔得體、又那樣性感強勢的郁離。

    讓她欲生欲死全身抽顫。

    這個人……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了么？

    她甚至不由自主假設(shè)，郁離將來會與他人并肩，她會擁對方入懷亦或是被對方擁吻，郁離甚至還會……以那樣溫柔又可口的姿態(tài)，與另一個人緊密交纏。

    池照影無法想象郁離對別人揚起那樣漂亮的笑，她無法容忍那樣清媚的小玫瑰被另一個人瞧去。

    太糟糕了。

    太糟糕了，池照影。

    Omega側(cè)過身子，慢慢瞇起眼。

    她不能允許這些事情發(fā)生。

    就像她并不允許郁離離開自己一樣。

    ————————————————

    這次的拍攝耗費了不少精力，距離春節(jié)還有半個月，但池照影也破天荒的得到了十來天的假期。

    “需要我派人送你回家嗎？”

    郁離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傳過來。

    語氣依舊柔和。

    池照影拉開窗簾，她望向下方。別墅外綴著一圈路燈，燈罩上鑲著薄雪。

    雪粒細碎，隨夜風(fēng)揚撒。

    “不用?！背卣沼懊佳垡粡?，“我可以自己回家?！?/br>
    “一路順風(fēng)?！庇綦x說。

    明天上午的航班，還有不少時間，池照影看著角落里的行李箱，不禁有些失神。

    暗色的行李箱似是覆著仆仆暮塵，帶來離別的黯然氣息。池照影收回目光，接著道：“那……過完年之后再見?！?/br>
    郁離。

    她話音一頓，把即將出口的稱呼收了回去，而后萬分珍重地換過，“大小姐?！?/br>
    一字一字，將這個稱呼描得格外認真。

    郁離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沒有很快回應(yīng)，聽筒里安靜下來，只剩清淺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

    池照影的心陡然安穩(wěn)下來，像是被毛茸茸的小貓爪子蹭了一下臉頰，唇角不自覺柔軟下來。

    “好?！庇綦x應(yīng)下來。

    電話掛斷之后，池照影似是想起什么，她轉(zhuǎn)身走向房間角落，把那只行李箱拉出來。

    里面衣物等的必備用品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池照影掃過一眼，沒去多看，她拉開行李箱夾層。

    里面規(guī)整地放置著一沓門票。

    池照影將之取出來，一張一張翻看。郁離給的門票大多精心設(shè)計采用了極好的用料，好幾年過去，依舊精美如初。

    但也有例外。

    比如一些電影票……池照影沉默地看著手里的紙張，上面印刷的字體不知何時已盡數(shù)消退，她甚至記不起手里的票對應(yīng)著哪部電影。

    池照影輕輕摩挲過紙面，時光易逝世事易變，即便是白紙上的黑字也會隨年月消退，再找不到當(dāng)初的印記。

    …

    池照影重新收好這些門票，一旁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呼叫人正是郁離，池照影伸手把手機夠過來，“郁離還要說什么嗎？”

    她彎著眉眼，聲線不自覺地帶有幾分撒嬌。

    “剛剛忘了提，我準備了幾份禮物給阿姨她們，還是讓小妍送過去可以嗎？”郁離說道。

    池照影眼尾一抽。

    倒是忘記這件事了。

    郁離卻還是記得，一如多年以前。

    現(xiàn)在她的助理成了徐衡，郁離卻選擇欲蓋彌彰地讓小妍送過來。池照影心底浮起笑意，想著郁離大抵并不知曉，在她看來，徐衡的來路早已板上釘釘，郁離現(xiàn)在再如何避嫌都是多余的舉動。

    池照影心下柔軟，自然不會急著說明，她輕輕笑開，接下郁離的話，“這樣會麻煩到小妍吧？”

    “她現(xiàn)在可是謝瓊枝的助理，擅自讓她來跑這一趟，感覺有些對不起小謝呢。”

    郁離沉默了一瞬，這話出自池照影嘴里讓她有些招架不來，她當(dāng)然了解池照影的性子，這話由她說來，并不是字面上這樣帶著刺兒的風(fēng)涼，這人……又懷揣著讓她難以捉摸的心思了。

    飽含笑意的兩句話，讓郁離聽出了調(diào)戲的意味。

    她抿了抿唇，“小妍是公司的員工，也是直屬于我的雇傭，由她來送沒有關(guān)系?！?/br>
    “可徐衡才是我的助理呀?！背卣沼霸捓锏男σ庥稚顜追帧?/br>
    “讓徐衡送過來是一樣的，這該是我的助理的工作內(nèi)容，麻煩小妍總歸不好。”

    彼端的郁離呼吸一滯。

    即便是隔著通話距離，她還是感覺到來自于池照影的壓力。

    她敏銳地察覺到話題在往她無法控制的方向上引，接下來……她就會被池照影牽進滿是荊棘花障、讓她無法動彈的陷阱里，就像以前的許多次一樣。

    “那就讓徐衡來送?！?/br>
    郁離眉頭微壓，只覺得面對池照影比面對自己母親都要難處理得多，她匆匆送出一句，而后掛斷了電話。

    聽見聽筒里的忙音，池照影唇角的笑意僵滯一瞬，而后換作更加舒暢的笑意。

    她喜歡這樣慌亂無措的郁離，要比那個就算逃避也溫和清寡的郁大小姐真切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