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沮喪之際,前兩日在一茶樓門口,偶聽一老頭子說書,那是講的繪影繪聲,唾沫橫飛。 蕭辰意心情不大好,便也坐進去聽了一段,聽著聽著,她越來越覺著有些奇怪,這里面的情節(jié)真是莫名熟悉,直到后來,聽到了故事中的主人公,某國荒yin惡毒的公主某天卻稀罕干了件展揚國威,值得美名遠播的好事……蕭辰意再一回顧之前所聽情節(jié),她才驚覺的拍案而起—— 這……這不就是說的她蕭辰意,十年前的汾陽公主嘛?! 這哪里是什么杜撰的“烈陽公主傳”啊,這分明就是改名換姓,換皮不換里的大陳國汾陽公主傳嘛! 蕭辰意一下子就來了精神,這可是有一部分,不,是很大一部分都以她為主角的說書呢,因為故事內(nèi)容主要是她蕭辰意跑來當(dāng)公主后發(fā)生的一些事。 蕭辰意原本只是略有興趣,但后來突見茶客里不知是哪位“達官顯貴”還是“商賈巨富”給鐵盤里打賞了兩錠白花花沉甸甸的銀子,蕭辰意的雙眼,一下就亮了。 這之后,蕭辰意便開始四處打聽收集信息,才知原來她這早已薨逝十年的汾陽公主可是大陳國少有的題材性人物,她的各種事跡那可是能名載書冊,讓人說的唾沫橫飛,聽得如癡如醉的。 也是,有錢沒錢,官民富庶,放松之余不就都喜歡聽點那什么香艷出格的故事兒,在這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找點刺激嗎? 蕭辰意打聽打聽著便知,自己的路子來了。 還有誰,能比她更能將這“烈陽公主傳”給講得繪聲繪色,深入人心? 而且她還能出其不意的另辟蹊徑來點不一樣的呢。 當(dāng)然也得在能發(fā)揮的情節(jié)里發(fā)揮。 因為這烈陽公主傳,大家心里都清楚實際影射的是哪位人物,聽說幾年前有說書人就因為講的太出格了,還給被抓進了大牢,警示民眾不得隨意編排皇親貴胄以儆效尤呢。 只是這兩年,上面好像又管的寬松了許多,只要不觸及底線,也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蕭辰意想,那可就好發(fā)揮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她花大力氣收集了幾乎所有民間曾提及過的有關(guān)烈陽公主的故事情節(jié),以保自己將來所說能不露馬腳。 只要在這些已有的情節(jié)上講得更真實,更身當(dāng)其境,再偶爾發(fā)揮些不露馬腳的奇思妙想就行了。 蕭辰意覺得這應(yīng)該是能最快讓她攢錢的法子了,也是她最能勝任的位置。 她要掙的就是那橫財一般的賞錢,在秦香樓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而有錢人則一般出手都比較闊綽,比如當(dāng)年她不就總是一錠錠金子流水般的往外扔? 只要能得幾個大賞錢,她就可以很不貪心的功成身退,隱居避禍了。 所以當(dāng)她昨日在一間茶樓里抹了紅白油彩妝,小試了一把身手后,就被醉詩軒里偶然路過,負責(zé)管理醉詩軒內(nèi)一應(yīng)娛樂事項的管事給看上了。 蕭辰意對于這個幸運的開局很是滿意。 —————————— 刑部大牢。 現(xiàn)在已是寅初一刻,外面的日頭這節(jié)氣反常的晃了起來,地牢的獄卒們守著這些被關(guān)押得嚴嚴實實的人都有點犯困,盡管牢里關(guān)押著的囚犯一如既往的在不斷的呻·吟叫罵著。 而地下終年不見天日的天牢里卻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這里關(guān)押著的人不多,而且個個都仿佛有某種默契般死寂沉沉的緘默著。 誰都不愿沒事到這種沒有一點陽光,還潮濕陰冷的地方來,所以主管天牢的提刑司怎么也沒料到現(xiàn)今朝中身份最重的,同時也是他頂頭上司的那位大人,今日此時會突然沒有任何通報的就來到了這里。 等他聽見消息從天牢里的休息處趕來時,這位大人已經(jīng)走進了天牢最深處的地方,站在了走廊盡頭天字一號牢房的鐵門前。 在他身后安靜的跟著一位黑衣男子。 提刑司上前來行了禮,候了一會兒,見男人沒有其他的吩咐,多年官場浸潤,極善察言觀色的他看了眼天字一號牢房內(nèi),那位身著囚衣,坐在破例為他準(zhǔn)備的小木桌前,手里執(zhí)著顆黑棋,即使身處牢獄卻依然顯得云淡風(fēng)清,年紀已至不惑的男子,同樣已步四十好幾的提刑司大人有些欽佩又不解。 欽佩的是,牢中這位當(dāng)初可也是他們這的大人,而如今雖成了階下囚,但這位卻一直以來好像都并不太怎么在意的樣子。 而令咱們這位提刑司大人不解的卻是,這樣一位看起來心如止水的人物,卻被他們現(xiàn)今的大人關(guān)押到了這天牢里監(jiān)管最深最嚴密的地方,似乎是擔(dān)心人逃跑了一般。 但這樣的所在,即使是大內(nèi)或江湖高手,也決計不可能從這里逃掉,更別說是現(xiàn)在關(guān)押在這里的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大人了。 不解歸不解,但提刑司宋大人知道自己此時應(yīng)該不合宜再留在此處,便拱手行禮的告退了。 周遭的獄卒也都退了下去,磚墻上灼灼燃燒的火把不時發(fā)出“呲”的一聲響,驚跳起一線火光。 牢里的人總算又落下了一顆棋子,他抬頭看眼站在牢外的人,溫和的笑了笑道:“趙大人怎么還站在外面,不進來坐坐?” 趙侍新緩步走了進去,站到了男人對面。 牢房里除了一張四方的梨木矮桌,兩張圓凳,就只有墻邊一張草草鋪了涼席的臥榻,但這般布置已算是這地方最干凈最豪華的地兒了。 男人手里執(zhí)著一顆黑棋,又落在了桌面擺著的棋盤上,才沒抬頭的又道:“趙大人今日怎么會突然來我這里了?” 趙侍新站在男人對面,看著黑白棋局,他淡淡開口道:“荀老師,那您覺得學(xué)生今日所來為何?” 荀楊沉吟一番:“前段時間好不容易有李侍郎和劉御史來這里陪我,這段時間又沒見人了……” 說著他又落下了一子才話鋒一轉(zhuǎn)的疑惑問道:“趙大人這兩年,殺了不少人了吧,荀某想知……趙大人可有什么收獲?” 趙侍新負手而立,抿唇未發(fā)一語。 荀楊有些了然,又一笑道,“怎么,侍新,兩年前我給你的答案,就這么讓你難以忍受?” 趙侍新緩慢轉(zhuǎn)身看向了牢外,溫言相勸道:“荀老師,侍新希望您能再好好的考慮考慮,不然再過兩年,您這身體可就真扛不住了。” 荀楊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還未完全痊愈的瘢痕,似乎也有些擔(dān)憂的道:“侍新吶,你就放過我這把老骨頭吧怎么樣?我這傷口現(xiàn)今還隱隱作痛呢,你可別這時候又給我上刑了,那我可就真活不過明年咯?!?/br> 趙侍新聽他好似有所軟化的語氣,他又轉(zhuǎn)過了身來,眼眸深黑,走近幾步道:“那荀老師,您就將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學(xué)生吧?!?/br> 荀楊走完最后一步棋,他最終還是無奈的回道:“沒用的,趙侍新,我還是那句話,沒用的,無論你窮極任何手段——” 趙侍新再聽跟當(dāng)年同樣的這句話,終是忍不住笑了聲。 “是嗎?!?/br> 趙侍新微仰頭,腦中劃過今日錯看的人影,他又緩聲道:“我一直想知老師是如何會對此事如此篤定的,只可惜老師您不肯告訴學(xué)生,像以往那般為學(xué)生解惑。” 趙侍新垂下了背負在身后的雙手,最后只道了句,“學(xué)生奉勸老師還是再仔細考慮清楚,我知老師身后了無掛礙,但我想,學(xué)生總能找到這世上還能讓老師您在意的東西?!闭f完這句,趙侍新便提步走了出去。 天字一號大牢的鐵門復(fù)又重重的關(guān)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 荀楊看著桌上棋局,撐著額角嘆了口氣。 ※※※※※※※※※※※※※※※※※※※※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來了 第8章 烈陽公主傳 入夜已久,現(xiàn)在已是亥時三刻,人行漸少,但喧囂卻還未徹底散去,秦香樓外的清平大街上還是一片華燈異彩。 在街對面的一處街燈并未觸及的暗角里,站了個纖瘦的人影,人影手里拿著個帷帽,微仰頭的靜靜看著斜對面燈火通明,飛檐翹角的錦繡樓閣。 看著看著人影微嘆了口氣,掏出懷里今日得的兩錠賞銀,在手心里攥了攥。 人影在心里想:她到底何時才能掙得足夠的銀錢跑路呢…… 今日在這秦香樓里,蕭辰意也算是首戰(zhàn)告捷,博了些彩頭,畢竟她這“伶人說書”的想法也還算得上是比較別出心裁,再加上她偶爾另辟蹊徑的說法,眾聽客看客們突然得了絲新奇,大都對她的表現(xiàn)還比較滿意,這第一晚試講的反響便還不錯。 高管事看這情形,圓胖的臉上笑意盈盈,直叮囑她日后每日黃昏前便按時來這里上妝開講。 如果以后每日點她的客人多,那她能得的銀錢也就多些,如果少,可能大半晚上一兩場也就結(jié)束了。 蕭辰意想,每日只一兩場那肯定是不成的,除非她能每場都得到大額的賞錢,但目下這也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這一開始,她就必須得快速的打開市場,快速的撈錢,然后再快速的功成身退,但再快也至少得讓她能有足夠的錢資跑到足夠偏遠的地方才行。 看著前方燈火通明,挑檐掛幔的樓閣二樓偏左處那大敞開的支摘窗前,微倚窗邊正看著樓下街面的嬌美娘子,蕭辰意的視線不自主也隨著落在了下方行人偶爾打馬而過的街上,她腦子里漸漸的也就回憶起了一些畫面。 一些過了十年,不,對她來說應(yīng)該是五年,是即使過了五年,也依然很有印象的畫面——畢竟這里,這樓閣,這街面,這一處地方也可說得上是當(dāng)年這所有一切——開始的萬惡之“源”了吧。 當(dāng)年就是在這里,在那個支摘窗前,被弄到這地界過了一段時間掩人耳目的生活,終于開始接受系統(tǒng)指令的蕭辰意,也是剛成為了荒唐惡毒公主的蕭辰意,第一次——再無遮掩,以公主身份打量她那僅因自身優(yōu)越的條件年紀輕輕便已名冠京城的目標(biāo)對象—— 彼時還是個皎皎月華,泠泠月光,打眼過去,滿目書生氣質(zhì)的士族良家公子。 蕭辰意一直都記得自己在此處瞧見她那目標(biāo)對象,知道自己即將要對人展開強取豪奪時,她那復(fù)雜無比的心情。 那時還是在白日,天光大好,萬里晴云。 一切都仿佛預(yù)示著這本該是個良好的開始,但可惜的是,蕭辰意接受的命令,注定了她與她的目標(biāo)對象,永遠不可能會有一個好的開始,從當(dāng)時兩人視線,一個刻意,一個無意的碰撞交匯,就預(yù)示了這不可能是個好的開始。 蕭辰意記得,當(dāng)時熱鬧的長街上,她那目標(biāo)對象一身淺白的素服,烏發(fā)束冠,面容姝絕,身姿卓然,即使之前已遠遠瞧見過一次,但這次在窗前,懶懶散散的打眼瞧見人,也是著實眼前一亮,沒得系統(tǒng)指令,也盯著人目光灼灼的看了良久。 完全忽略了她那目標(biāo)對象身邊正同他一起走著的美人小姐。 只是看著看著,很快一想到自己即將要對人家這般風(fēng)華的公子做下的那諸般惡事,一點也留不下個好印象,蕭辰意心下的那點旖旎心思一瞬也就散了,眼底的驚艷也退了個干干凈凈。 當(dāng)時想著,罷了罷了,對于她來說,還是保命才最要緊。 不過當(dāng)年她能這么圓滿的完成任務(wù),她那目標(biāo)對象的美色多少也是功不可沒。 所以蕭辰意一直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個無恥的女人,所以現(xiàn)在怪不得……她這無恥的女人要被這無良系統(tǒng)給扔回來接受懲罰了。 這里就是當(dāng)年強取豪奪系統(tǒng)指令的開場,如果說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一本書,那么這場景,毫無疑問也就是本書的序章了。 蕭辰意就應(yīng)該是書中的那個,看上了一個獵物,在實行抓捕行動之前要先對獵物進行饒有興趣的窺視,而且還要給獵物透露一點“不好意思,你倒霉被我看上了”的信息的惡魔獵手。 蕭辰意不知當(dāng)年她那目標(biāo)對象有沒在那時就瞧明白她那眼神透露出來的訊息。 但她永遠記得,當(dāng)時走過長街的年輕公子,在她充滿風(fēng)情的斜倚窗前,眼神饒有趣味的盯著他瞧了良久之后,他突然抬頭,似有所感般視線朝她的方向直直的射過來,兩人視線交匯的那一剎那,那種一瞬的莫名之感。 那時很快她那目標(biāo)對象就移開了目光,就似長街上隨處可見的對視一般,所以蕭辰意完全瞧不出來,他那時到底有沒有接收到她眼神里的訊息。 她也就不知當(dāng)年她的演技到底有沒有到位了…… 現(xiàn)在想來,她與她這目標(biāo)對象,也算是開場即孽緣了吧。 江湖賣藝著,很快大半月也就過去了,蕭辰意汲汲營營賣力的演出,反響是越來越不錯,在那些達官貴人圈里,她也算是有了點十分微小的名氣。 至少最近有人拉場子,常會這么來一句“哎,聽說秦香樓的醉詩軒里最近有個伶人說書還挺有意思的,咱要不要去聽聽看?” 蕭辰意之前只顧著快速攢錢,覺著自己抹了妝面,變了聲音,還探查了客人身份才上場也算是掩護周全了,但最近小有了點名氣之后,蕭辰意這心里莫名的是越來越隱憂,所以這之后她是越來越小心翼翼,抹的妝面在她看來幾乎已達到了看不出她本來面目的效果了,而每次上場前,她更會再三確認打聽清楚客人們都是些什么人,就怕哪天再撞上個當(dāng)年的熟面孔。 所幸這么一段日子以來,一切都還進行的比較順利,太平無事。 這日,大陳國例行舉行的朝會結(jié)束后,大殿外的漢白玉長階上,兩位已至中年,身著大紅圓領(lǐng)官袍的大人面容放松的似是在談?wù)撝裁从腥さ氖隆?/br> 畢竟方才在大殿上,威儀赫赫,大陳國內(nèi)最有分量權(quán)勢的大人物都在自個兒的面前,一點也讓人放松不得,脊背都得挺得直直的。 但朝會一結(jié)束,總算就可以舒口氣了。 兩人聊了幾句,這其中一位大人突然對他身邊的另一位大人打趣道:“唐大人,刑部這段時間大家還真是辛苦了,但這李侍郎和劉御史的案子前段時間不都已經(jīng)了結(jié)了,你看你怎么整日里還緊繃著個面皮,多嚇人啊……今日,咱倆去個好去處,小酌幾杯,松快松快怎樣?” 刑部侍郎唐禮的臉皮抽了抽,跨步走下臺階,肅正道:“蔣大人,你這又是想忽悠唐某去哪?你說的這些好去處,唐某恐怕是無福消受……” 左僉都御史蔣正彎眉笑了笑,趕了上去,又道:“唉,唐大人,你等等我啊,蔣某今日說的可真的是個好去處,你想到哪兒去了,蔣某也是有家室的人,怎會偷偷摸摸的帶大人你去那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