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長風(fēng)與長業(yè)站在身后一旁,聽長業(yè)匯報完消息后,長風(fēng)輕靠在墻上,嘴里咕噥著,似乎是嘴癢癢的很想說幾句話,但卻總是被長業(yè)冷淡的表情給憋了回去。 前方人似乎是注意到了這點(diǎn)背后的小動作,淡淡的道:“長風(fēng),想說什么就說吧,又沒人把你嘴縫上?!?/br> 長風(fēng)得了恩準(zhǔn),簡直忍不住立時就連珠炮的道:“呃……大人,長風(fēng)只是覺得陛下還真是……那啥,有時夠無情的啊,當(dāng)初對那位郡主娘娘多寵啊,沒想如今這情誼卻就同那煙霧一般,吹吹就散了……” 想到什么,長風(fēng)又道:“不過,對那位長公主殿下卻又是完全的不一樣了……時隔這么多年還將她給迎回來了不說,如今還又這般的恩寵,這未免也……” 長風(fēng)未盡的話是:這人與人之間有時還真是不能比啊。 趙侍新俊眉深目,視線幽遠(yuǎn),緩緩勾了嘴角,一抹冷意染唇的道:“……姊弟情深,不就是這了?!?/br> 長風(fēng)撓了撓頭的應(yīng)和了一聲,而長業(yè)則瞟了長風(fēng)一眼,緘口不言。 第59章 最近清平大街上,多了個茶余飯后新鮮的談資,因為前兩日,不少人都見識到了南境那位鐵面銀甲將軍的英姿。 那位將軍領(lǐng)著幾十余同樣一身甲胄的親騎在正午十分,馬蹄聲沉,氣勢凜然又威武的穿街而過,直奔皇城的方向而去。 若說一位邊境的將軍,無論其如何的剛毅勇猛,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打眼也就過去了,而現(xiàn)下之所以會遲遲過不去,還是這么的新鮮稀奇,只因這位將軍……一直都以烏沉的鐵面示人,未有百姓見識過其真容,而且傳言紛紜,有說這位將軍是被火燒而毀了容的,也有少數(shù)言道這位將軍其實是貌若潘安,為了行事方便,才不得已一直以丑陋面具示人的。 而在朝野中的老人們,卻都知曉是怎么回事,眾人提起來,也只會輕嘆一聲可惜。 三年前,在原忠勇大將軍因病逝世,而這位將軍又因功而承爵的宮宴之上,當(dāng)時年輕的皇帝陛下按耐不住好奇之心,讓這位傳聞毀了面容的將軍親手摘下面具看看,當(dāng)時那位將軍似乎全身僵硬的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只能謹(jǐn)遵圣令,抬手艱難的解下了一半面具…… 僅僅只顯出了小半張臉,眾人便就見到了一副幾乎有些令人作嘔已完全看不出真面目的扭曲面容,小皇帝當(dāng)場便止住了那位將軍接下來完全揭開面具的舉動,這之后,便就再沒人見過那位將軍一絲半點(diǎn)的容貌了。 因為也沒必要見了。 而皇帝陛下因歉疚,便命人三緘其口,不得誹議,所以這么幾年過去,也就只剩下些傳聞了。 此次回京,這位忠勇大將軍一來是為了就最近與南境釗國對戰(zhàn)的幾次大捷而回京述職,另外便就是祭拜高堂了。 這幾年的南境,一直都不大太平,釗國蠢蠢欲動,小戰(zhàn)事或摩擦不斷,最近更是發(fā)起了幾次猛烈的攻勢,幸而都被忠勇大將軍戚無給擋了回去,而且此次還狠挫了釗國的主力軍隊。 所以為了對釗國的取勝以示嘉獎與慶賀,宮里便安排了一場廷宴也算是為這位將軍接風(fēng)洗塵。 這是自蕭辰意的回歸大典之后,宮中再一次值得慶賀的樂事。 經(jīng)過幾日籌備之后,這日晚間,在皇極殿外的廣場上,金龍宴案,韶樂清鳴,祝酒金樽,晚宴便就這么開始了。 皇帝陛下一身赭黃色的圓領(lǐng)袞服,高踞于上首,往下左右兩邊排開兩列宴桌,眾王公大臣依序列座。 在場地中央則是一方表演舞臺,此時,已有舞女在其上搖曳起舞,滿目生漾。 蕭辰意此時坐于左下方的首位,這是秦昭給她安排的位置,他本想在他旁側(cè)再擺一位,但這明顯不合禮制,在羅海公公的勸說及蕭辰意的拒絕之下,秦昭才打消了這念頭。 在謝玉京的“服侍”之下,蕭辰意正瞧眼看著坐在她對面的人。 一眼便就瞧見了對面坐在中部偏上位置,今晚這宴席的主人公,那位才剛回京不久的忠勇大將軍,戚無。 托著臉,蕭辰意上上下下目光直白的打量,見這位將軍果然一直都帶著黑沉沉只露出一雙眼和口鼻的銀鐵面具,面具似是從他面上長出來的一般,連喝酒吃rou都不拿下半分。 在宮中,蕭辰意有興趣的消息,自然很快就能打聽得到,所以再看了兩眼,她便移開了視線,又落到了她對面,上首的那一人身上。 那人與她對視了一眼,淡淡便收回了視線,只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喉結(jié)在修長的脖頸之上,滑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蕭辰意心下冷哼一聲,也垂首接過了身旁男人遞來的酒樽,捏著杯沿,她想,她有必要再好好調(diào)查調(diào)查這位據(jù)說忠勇無匹的大將軍與趙侍新的關(guān)系到底是好到了何種程度。 聽說這位將軍一開始是不待見趙侍新的,后來卻是因這位將軍舊疾復(fù)發(fā),京城上下醫(yī)官都無計可施之際,是趙侍新派人尋到了那時到處遠(yuǎn)游的林清河老大夫,并且邀請他為這位將軍診治,自此之后,兩人關(guān)系才逐漸走近的。 一個是朝廷的守關(guān)武將,一個是朝堂的頂梁權(quán)臣,兩人這私交的緣起似乎也并無不妥,這之后雖未特意避嫌,但也好像算得上是正常的交往,不過這當(dāng)然是見仁見智了,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看法。 瞧今晚宴席中的機(jī)鋒,蕭辰意覺著她好像也看出了些端倪,似乎有一小撮與趙侍新不同陣營的人。 伊嘩毒佳正理 尤其是在蕭茗鴛生辰那日,見過的那男人,是最顯眼的一個。 蕭辰意瞧著那灰袍的中年男子,她打聽到此人才華橫溢,性情剛直,極惡貪官污吏,而且連皇帝的面子也不怎么給,當(dāng)年先皇還在時,僅為一個小小科道言官的夏焱,一道《治安箴言》便讓先皇也狠狠的下不來臺面,在民間有著夏青天的美譽(yù),但卻因過于嚴(yán)苛,不知同和,一路經(jīng)歷了不少貶謫與提攜,到如今才終于做到了都察院右僉督御史的位置。 此人若是將自己的劍尖對準(zhǔn)皇帝的時候,皇帝可能會比較難受,但若好好的加以利用,來對準(zhǔn)帝國的貪官污吏,想必卻會是一把尤為鋒刃的利劍。 現(xiàn)下此人……似乎就挺不待見趙侍新的,只是還未對趙侍新發(fā)起攻勢而已。 蕭辰意饒有興趣的瞧著這人,她知道,趙侍新此時應(yīng)該也不太在意此人,畢竟現(xiàn)下他可是得了秦昭全然的信任,但……此人對蕭辰意來說,卻應(yīng)該是個很有必要加以關(guān)注的人。 酒過三巡,舞女換了一撥又一撥,蕭辰意都沒怎么欣賞,但此時在臺上的獨(dú)舞女,卻讓蕭辰意也不得不凝神起來,好個尤物般的角色。 瞧那玲瓏的身段,軟蛇樣的細(xì)腰,面紗下若隱若現(xiàn)的一張異域風(fēng)情臉,蕭辰意覺著在場的男人恐怕沒多少能在這樣的美色下把持得住的,掃眼望去,果然是一片的驚嘆之色,華彩之聲。 蕭辰意有些好奇,便隨口對謝玉京壓低了聲音道:“不知三皇子國中,可有這樣的美人兒?” 謝玉京瞧她兩眼,根本沒看向那舞女,而是極為稱職的扮演著近侍男寵的角色,為她杯中又添了新酒,然后才躬身湊近她笑道:“玉京倒不覺得此女有多美?!?/br> 說完,謝玉京微起身,抬眸看了眼坐席方向,又接著似乎是調(diào)笑般的道:“想必,此女的容貌,在某些人眼中,恐怕還不及公主的萬分之一……” 蕭辰意緩慢轉(zhuǎn)頭看向謝玉京,有想翻白眼的沖動,而謝玉京卻只是輕飄飄的看著她,抿笑。 逗趣一會兒,蕭辰意聽見席間秦昭與幾位大臣的談話,才知,這舞臺上的女子,原來竟是某個小國進(jìn)貢給大陳國的尤物美人,想來這美人最應(yīng)侍候的對象應(yīng)該是大陳國的皇帝才對的。 蕭辰意便偏頭瞧向秦昭,想看看這小子此時是不是已被美人給迷了眼去,不計較他國可能的陰謀了,沒料轉(zhuǎn)眼過去,卻就與秦昭黑晶似的眸子對上,內(nèi)里隱著曜石的光華,見她看過來,眼珠一柔,蕭辰意就見秦昭朝她溫柔的笑了笑,似乎是猜到了她所想一般。 看秦昭清明的目光,蕭辰意想,原來這孩子還挺能抗拒美色的。 便轉(zhuǎn)回頭來,視線不經(jīng)意又看向了對面,趙侍新此時竟也沒將視線落在場中那美人兒的身上,只安靜的品著手中的斟酒。 腦中晃過沈瞿晚的臉,蕭辰意對趙侍新此番淡漠的神情也沒什么可奇怪的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蕭辰意的視線,對面人突然抬眼朝她掃視了過來,冷冷的,涼涼的,又似乎還有些其他什么情緒,蕭辰意心下冷哼,不自主便瞪了人一眼,表明自己對人的不待見,結(jié)果趙侍新那廝見她神情,卻竟緩緩勾唇,嘴角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看得蕭辰意莫名就有些窩火,便收回視線,抿了口酒,手上重重一擱,酒水撒了好些到她的手上。 旁側(cè)很快便伸來了一只手,手中攥著一方巾帕,蕭辰意只覺肌膚上輕滑的觸感,她看向一旁,一雙白凈修長的手,牽著她的手,在為她擦拭手上的酒液,耳邊很快聽得一道聲音:“公主怎的突然發(fā)脾氣了,可是有哪里不痛快……?” 蕭辰意往人跟前挪了挪,嗅著人身上的清香,道:“也沒什么,只是見不得有人對我笑而已。” 謝玉京眼角輕挑,輕言細(xì)語的道:“那就不看?!?/br> 蕭辰意沒注意到兩人現(xiàn)下親密的模樣,又湊近了些人,似乎有點(diǎn)悶般的道:“我好像有點(diǎn)……” “嗯?” “吃太飽了……” 給她擦著手指的手微頓,謝玉京捏了捏她手上虎口,忍不住笑道:“那待會去花園里走走吧?!?/br> 蕭辰意也有點(diǎn)尷尬,呵呵笑了笑。 在她方才觀察人的時候,為了集中精力思考,手上沒怎么停過,嘴上自然也就沒怎么停過,這是她一直以來不太好的習(xí)慣,看來以后得改改。 思襯著,蕭辰意突然覺著好像有些芒刺在背,似乎有好幾道視線投向了她這方,而且還有著很不容人忽視的穿透力。 蕭辰意莫名其妙的抬頭,第一眼對上的自然是對面人的視線,不過那人卻好像又并沒在看她,蕭辰意便也趕緊挪開視線,又看向上首方向,這次果然就見秦昭目光十分深邃的盯著她,與其說是盯著她,不如說是盯著她身旁的人,感覺到手上觸感,蕭辰意立時抖了下神,將手收了回來,讓謝玉京也安分一點(diǎn)的站在身旁,這才朝秦昭討好的笑了笑。 秦昭見她笑,立時就轉(zhuǎn)頭看向了別處,開始同那位將軍寒暄了。 蕭辰意心下嘆口氣,感覺那股被人注視的感覺猶在,她循著第六感掃視向?qū)γ嫦率?,果然見到一位長得還挺清秀的年輕公子,此時正看著她方向,目光……似乎是在她與她一旁站著的人身上流轉(zhuǎn),最后則完全的定在了謝玉京身上。 那人身旁還坐著一位年逾花甲的男子,看模樣,似乎是那位年輕公子的父親。 蕭辰意招了個伶俐的內(nèi)監(jiān)過來打聽,才知曉,原來那位留著胡須的男子是六科的一個給事中,嚴(yán)胥,而那位年輕公子應(yīng)該只是隨父一道進(jìn)宮的而已。 那這位年輕公子這樣瞧著謝玉京做什么…… 瞧那公子熱切又激動的眼神,蕭辰意再看眼謝玉京,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她嘴角虛攏了抹饒有趣味的笑。 這邊場上,似乎很多大人都對場上舞女很有些心思,因為一聽秦昭竟想將這位舞女賜給那位容顏有損的將軍,都很有些惋惜,而那位將軍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處,起了身,朝秦昭行了一禮,舉止雅雋的道:“微臣謝皇上厚愛,只是……臣這般丑陋面目,姑娘卻如此嬌妍,恐怕并不愿跟了微臣,所以還請陛下考慮考慮朝中其他一表人才的大人?!?/br> 蕭辰意聽這聲音甕聲甕氣的,有些粗糲,又好像蒙上了一層油紙。 秦昭笑了笑道:“將軍英武勇猛,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比得,不過一點(diǎn)容貌上的折損而已,將軍大可不必放在心上?!?/br> “將軍這么些年,在外替朕護(hù)國定邦,身邊卻沒個知冷知熱,紅袖添香的人,朕委實心中難安?!?/br> “不若,就今日……” 秦昭說著掃視了一眼群臣,又道:“就由朕為將軍結(jié)一門姻親如何——” 秦昭的話說完,下首一些鬢角爬霜的老臣,想到自己府中還未出閣的閨女,都趕緊垂下了頭顱,不敢也不肯與皇上對視,生怕一個不小心,這位陛下就看上了自家,讓自己把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這么一位……一位雖有功勛,但到底卻是孤家寡人,又容貌盡毀的人。 他們可不能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呀。 不過圣上卻不會考慮他們女兒的幸福的,圣上考慮的只是權(quán)利的制衡而已。 坐在右方公爵之位的邱其真瞧眼上方帝王,再看看周遭情形,垂眸悠閑的品了品酒。 場上似乎一時就鴉雀無聲,那舞女也偷偷的松了口氣,眼角無意識瞥向了右首那位一直比較沉穩(wěn)內(nèi)斂,幾乎沒怎么把視線投到過她身上的男人,一個極有吸引力的男人。 圣上她是不想了,畢竟被送進(jìn)宮來這許久,這位圣上也見過她好幾次了,今晚她還如此的盛裝演出,都沒打動他,反而還想將她……將她送給那樣一個丑陋又可怕的男子,所以舞女現(xiàn)下便對這位英俊的次輔大人有了很大的興趣。 可是卻也失落的發(fā)現(xiàn),那人根本也沒看她一眼。 場上氛圍僵硬,戚無將軍似乎很明白是因著什么,他自行走出了座位,到了臺上,撩衣跪下的握拳道:“皇上,微臣現(xiàn)下確實無心成家,何況,世間應(yīng)該沒有女子會愿意嫁給微臣的,所以還請皇上體恤……” 秦昭沉默著,似乎是在考慮,沒料在臺下一角,卻突然蹦出了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大大咧咧的道:“皇上,啟稟皇上,李家小女……” 女人似乎是有些害羞,但很快也鼓足了勇氣道:“小女愿嫁戚無大將軍為妻!” 一瞬啞然無聲。 很快又群臣沸騰,眾人都朝發(fā)聲處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箭衣,中性打扮的女子不顧親隨的阻擾,從下首上了前來,也同戚無一道跪在了場上,率先請罪的道:“微臣參見皇上,臣請皇上恕臣魯莽之罪,實乃……” “臣對大將軍仰慕已久,所以此番聽聞皇上有心為將軍賜婚,才不得已如此行事……” 此時幾乎滿場嘩然。 眾人這才仔細(xì)瞧向場上英姿颯爽的女人,只見女子面容普通平常,毫無半點(diǎn)出彩之處,行止也同樣毫無丁點(diǎn)女子的輕軟,下意識的便覺著與那位將軍倒還算得相配。 他們許久也才想起,這女子方才的自稱——“微臣”,再細(xì)細(xì)一瞧,眾人才恍然大悟這是誰家的女兒了,原是東境大將李將軍的三女兒啊。 那位早在六年前便跟隨父兄去了東境,已領(lǐng)了邊境職缺的女孩兒。 當(dāng)年京城那個力大如??傻拱未箺盍呐 ?/br> 沒想到此次竟也回來了? 秦昭看著下方女子,回想了好一會兒,才憶起之前收到的奏章,言道這位在東境的參將準(zhǔn)備回京一段時間,現(xiàn)下見到人,他才想起來有這么回事,便道:“原來是李將軍的女兒啊,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br> 而蕭辰意見著場上的女人面容,以及她方才說的話,她一口酒水差點(diǎn)噴了出來,這……這還是當(dāng)年那個膽小軟糯,自卑到想討好所有人而姿態(tài)扭捏的女人嗎?? 不過……一想到當(dāng)年無意間在柳岸瞧見人因生氣而倒拔垂楊柳的模樣,她又忍不住笑了笑,此番看來應(yīng)該是完完全全做自己了才對吧。 當(dāng)年也是個癡情的女孩兒,想到什么,蕭辰意瞧了眼趙侍新的方向,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