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而跟在男子身后的白皮老公公則看了眼府門外往右延展的高墻方向,他眼角早已布了褶子的地方褶印更深,目中擔憂一閃而逝。 他知曉,只要他們一踏進這個府門,生死便捏了一半在他人手里,此次他冒著大不韙阻攔人不讓人到這里來,之后卻還是親自將人給送到了此處,一著是因人以自身性命相逼,二也是自那逆賊逼宮再到之后攻襲竇靈國的某些所作所為,就算是并不完全了解那人的羅海公公也覺著自己好像是看出了些端倪。 再加之此次還如此大力的在國中延請名醫(yī),羅海公公知曉,那人對長公主殿下的心思定也是十分不同尋常的,那么……或許看在長公主殿下的份上,陛下此次也可保全性命的全身而退。 即使這想法不成,再看眼外間的粉白高墻,羅海公公想那也沒關系,他早已安排了人先行回京接應,若是果真出事,大不了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護得陛下周全便是了。 收回視線,羅海公公便也跟著人完全跨進了府門。 蕭秦昭循著先前記憶進趙府后走得又快又急,行了好長一段路之后,府內其余護衛(wèi)才趕上來了阻人。 眾府衛(wèi)將幾人團團圍住。 蕭秦昭身前兩個侍衛(wèi)渾身繃緊準備又要強行突破時,此時卻有一個令蕭秦昭比較眼熟的絳衣男子來到了幾人跟前,來人走進,見到蕭秦昭,目中一瞬驚詫,很快卻收斂了神色,將一眾家丁護衛(wèi)遣開,然后便示意蕭秦昭一行隨他走。 留下眾位家丁護衛(wèi)面面相覷。 而此時走在通往笠竹院小路上的長業(yè)還沒完全按捺住自己心頭的驚異,沒想到真是那位“前陛下”只身到了此處。 想必定是不知從何處渠道知曉了長公主殿下的事吧。 不過長業(yè)倒是真的完全沒想到,沒想到此人,竟會就這么突然的,來到了大人府上。 他難道……就不怕死么? 雖說大人為了長公主殿下,此時定也會放了這人一馬,但不了解大人的人又如何會知曉大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長業(yè)又想到方才大人一聽見通傳說府外來的人姓蕭就猜到了是此人,大人也果真是,對這人與公主殿下的情誼知之甚清啊。 蕭秦昭被人一路領著很快就到了笠竹院,一路上,他沉著臉一言不發(fā),直至現(xiàn)下終于走進了院內,站在距正屋前幾步距離處,蕭秦昭才突然不得不自主停下了腳步,他知曉人就在里面了,很快他就會見到人了,但他卻更知人現(xiàn)在危在旦夕的情況……蕭秦昭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氣才能直面接下來他想想就覺著自己可能會承受不住的消息與畫面。 長業(yè)察覺到人停下了腳步,他也止步回身看向人,見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又目光堅定的往前,直接走到了屋內。 站在廳內掃視,蕭秦昭視線很快就定格在了進屋右手邊的次間里,他見到了屋內被撩起來的淡粉紗羅錦帳,更見到了坐在錦帳前,似乎正握著床上女人手的男人背影,蕭秦昭立時心臟緊縮,眼神一變,三步并兩步就奔至了屋內坐著的男人跟前,他視線不敢卻又忍不住向床上看去,卻就見到人此時雙目緊閉,幾乎毫無聲息的蒼白模樣,蕭秦昭胸中血氣翻涌,他立時俯身,雙手狠揪住坐在床前自他到來后就沒轉頭看他一眼的男人胸前,將人直接揪起了身,暴怒又壓抑的吼道:“趙侍新!” 吼完,在所有人未反應過來之際,蕭秦昭又松了一只手,就著這姿勢便狠狠給人來了一拳,直把人打的偏過了頭,身體踉蹌著往后撞上了半人高的黑漆臺案,臺案上擺置著的女人妝奩在突然的沖撞余波下微微的晃動了幾下,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趙侍新一手往后,手心撐在案沿上,順著被打的姿勢偏過了頭,嘴角溢出一點鮮紅的血色。 長業(yè)手按在刀鞘上就要冷著臉上前,趙侍新抬手拇指擦了擦唇邊血跡,淡淡喚了聲“長業(yè)”,長業(yè)便只能斂了殺意的緩慢退了回去。 蕭秦昭看著眼前男人,他本早就想挫其骨食其rou的男人,更何況現(xiàn)在這人竟還將阿姐置于如此危險的境地,蕭秦昭便忍不住立時又上前揪住了人衣襟,沒想此次在他開口前,人卻垂著眼眸先對他道:“蕭秦昭,既然你都來了,便同阿意說幾句話吧……” 男人聲音些微沙啞,眉頭緊皺,幾乎刻出了個深深的印記,明眼人一看便知面前人應該已許久沒舒展過眉頭了。 趙侍新視線看了床上人一眼,自嘲的笑了笑,才又接著道:“可能你跟她說些話,她能更有可能醒來吧?!?/br> 羅海公公聽了屋內人的話,他眉頭微動的向男人看去,有絲意外,這男人此時……竟是在放下自尊的向他們陛下請求了,而且……羅海公公打量人神色,竟是比他們陛下的臉色瞧著還要憔悴上幾分。 視線再投向床上女人露在被外的面容上,羅海公公心頭稍定,他覺著站在這府里,他好像此時才終于能安定一些了。 蕭秦昭揪住人的手顫了顫,他道:“趙侍新,你什么意思?!阿姐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會中這種毒的?” 咬緊后槽牙,蕭秦昭又顫聲道:“聽說無藥可解是嗎……” 趙侍新只是看著人,面色沉默。 “——你這混蛋!”蕭秦昭見人如此便又想給人來上一拳,卻被身后的羅海公公給抱住身子喚他陛下的阻了動作。 趙侍新聽著人發(fā)泄,也不回應,蕭秦昭被人阻了,又見面前人這副模樣,他哼笑一聲,嘲諷意味十足,似乎也不打算再動手的放下了手,緩慢轉頭看向了床上女人,一邊極憤恨又似乎只要床上人醒不過來,一切便都沒了意義般,低聲喃喃的道:“趙侍新,你既想方設法把人搶到了你身邊,你為何就不能保人康健無虞,你既得到了人……得到了人,你為何就不能保人安枕無憂……” 蕭秦昭說著,胸膛再次急劇起伏,他手攥緊,聲音陡然加大的道:“你既然做不到,做不到這些,那你又有什么資格待在阿姐的身邊,你又有什么資格將人留在你的身邊!” 說著,蕭秦昭回想起面前人方才對人的稱呼,他嫉恨又痛苦的哼笑道:“阿意……” “呵,趙侍新,這個稱呼,你配嗎?” 趙侍新手在身后的桌案邊捏緊,他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最后卻只是站直了身子,手在袖中握緊的對人道:“你同她說說話吧?!?/br> 說完,趙侍新便疾步往屋外走去,等到了檐下,他才突然有些不適的一只手按住額角,身子微微踉蹌,長業(yè)跟在人身后,趕緊上前去扶住了人,他知曉大人此時應該又是頭疾發(fā)作了,大人之前在長公主十年后再次出現(xiàn),回歸后不久明明就開始漸漸好轉,未再怎么發(fā)作過了,沒想這幾日大人這么衣不解帶的守著人,頭疾便眼看著又復發(fā)了起來,長業(yè)便擔憂的道:“大人,你最近頭疾好像又頻繁發(fā)作的厲害,要不還是讓林老大夫再給你仔細瞧瞧吧……” 趙侍新卻擋開了人的手,冷淡道:“我沒事?!?/br> 趙侍新走后,蕭秦昭此時已坐在了蕭辰意的床前,方才趙侍新的另一位隨侍已告訴了他阿姐此次到底是中的什么毒又是如何中毒的,而且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 蕭秦昭如之前人還在他宮里時,夜間他常會坐在人床邊親昵對人的動作,將蕭辰意的手貼在了他面頰上,感受到頰上幾乎沒什么溫度的肌膚,蕭秦昭無不痛心的開始喃喃喚人,他也希望阿姐能如那混賬所說,能這般聽見他的聲音,聽見他對她說的話,他還想知曉自他那日告白后,阿姐會如何看他,如何想他的,她會不會……以后都避著他…… 他有好多話想問,也有好多話想同人說,但此時卻如鯁在喉般,面對人這樣毫無半點反應的狀態(tài),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蕭秦昭只能單手狠捶了捶床榻的捏著人手啞聲道:“阿姐……你醒來好不好,你醒來好嗎? ” “你說過再不會就這樣丟下秦昭的,你明明說過的……” 此時在女人床前的男人似乎又回到了當年依賴人的孩童模樣,只聽人又微帶哽咽的道:“你此次,難道又要食言嗎……” --- 外間,盼著蕭辰意醒來的人此時是痛心又心急如焚,但他們卻不知,蕭辰意在意識世界里也是有些著急的。 她明明那日已告訴了系統(tǒng)她的選擇,結果系統(tǒng)卻一直以還需走什么流程為由,磨磨蹭蹭的不肯立時送她回到現(xiàn)在的身體中,讓她恢復意識。 蕭辰意困在意識世界里,感受到那男人每日都長時間的守在她身邊,而今日,她還感受到了秦昭的氣息,聽見了秦昭的聲音,尤其是聽見秦昭的話,蕭辰意就更急了,不過在她聽見秦昭的話以后,她才垂下頭,眼睫微閃,心里又有了個說服自己此次留下來的理由,是啊,她還答應了秦昭不能再這么丟下他的呢。 所以,混賬系統(tǒng),為什么此時還不送她回去啊…… 而且,此次無良系統(tǒng)還算大方的告訴了她想謀害她的真兇是誰,她還等著回去狠狠報復人的呢。 蕭辰意眼睫微閃的又想,對,除了秦昭,很大部分原因,她還是想著報復人,所以才會想回去的…… 第117章 新年的喜慶氛圍在整個大陸有此習俗的國家蔓延。 此時,竇靈國內,雖不久前才經歷了被奪城的陰影,但任何陰影都會暫時被新年的喜氣沖散。 畢竟新的一年,有新的憧憬,該往前看。 竇靈國宮中此時也是一片張燈結彩,歌舞升平。 但最近幾日,謝玉京不知為何卻總是有些心緒不寧,而且還做了好幾次沒頭沒尾的噩夢,不只噩夢,某夜那夢中卻還穿插了十年前……與某個女人相遇的一些情景。 謝玉京自做了那夢,心緒不寧了幾天之后,這日晚間,他便去了一個地方。 竇靈國內邢獄所羈押重犯的地方。 他到那里去見了一人,一個女人。 大牢內,發(fā)出橘黃色火光的掛墻火把因他的到來被點燃的更多了些,照得一室從慣常的陰暗變得暖和又明亮。 謝玉京走到牢門前,看著此時正靠在柵欄上,再不復往日鮮亮,發(fā)髻微凌亂,但臉蛋卻還是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女人,他就這么垂眸居高臨下的瞧了人一眼。 須臾,謝玉京又將視線投向了一旁相鄰的另一間牢房內,這間牢內關押著的是一個男犯,一個著一身犯人服,鬢發(fā)微掩面,但一眼瞧去,與他的面容輪廓還是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男子雙手被鐵鏈緊縛,鎖鏈兩頭釘在人身后的墻上。 男子見到他到來,就如在陰窟里待了許久,被眾狼拋棄的兇狠豺狼終于見著了奪了自己頭狼地位的對手,開始嗚嗚的叫喚起來。 男子發(fā)不出清晰的話聲,因他的嘴已被棉布給緊緊的堵住了。 可能是牢獄里的牢頭嫌他聒噪給他塞上的,全然不再顧忌他以前的身份了。 謝玉京微不可查的皺了眉頭,卻只冷淡的將頭轉開,又看向了身前靠坐在柵欄邊的女人身上。 此時女人也早已睜開方才閉著的眼,抬頭看向了他,頹然的眼中終于帶上了幾分生氣,卻是嘴角一扯,露出抹嘲諷的微笑,道:“尊貴的國主怎么突然有空來這地方了?” 又譏諷的笑了笑,女人接著道:“怎么,國主莫不是……又想看我的這張臉了嗎?” 女人說了這話,本以為會惹怒男人,卻見人依然毫無反應的冷漠看著她,沉默。 女人這些日子一直被關在這里,旁側又是一個令她厭惡的男人,她在這樣逼仄的地方,即使是她這些年再能忍,也能預想到自己遲早應該會被逼瘋,汾陽公主便一只手抓在柵欄的鐵欄上,眼睫微顫的試探道:“謝玉京,你難道就準備一直這樣關著我?” 謝玉京看著人,依然冷漠的沒有任何反應。 見人如此,汾陽公主方才往前靠的身子又往后癱坐了下去,手也緩慢松開,她哼笑了一聲表示認命:“既然是這樣,那你不如早早把我殺了吧。” 聽了這話,謝玉京終于有了點反應,他往前兩步,腰間佩飾輕響,女人見他近了前來,睜著一雙眼看人,目中還是忍不住染上了絲期冀。 卻見人緩緩蹲身了下來,俊顏放大在她面前,修長的手輕捏住了她下頤,湊近了來。 旁側牢獄內鬢發(fā)掩面,被鎖住行動的男子見了,開始雙手竭力的掙動,身子似乎也想往女人這一側的方向靠來,嘴里還發(fā)出憤怒至極如困獸般的怒吼,但卻也只能這么看著,近不得前來。 謝玉京一只手捏住人下顎,離女人的臉僅半尺距離,聽見旁側響動,他乜眼往一旁看去,冷冷的一瞥,又轉過臉來,眉心一瞬微蹙,卻是湊近女人道:“殺你?” 笑了笑,謝玉京手上微用力的道:“我可舍不得殺你,你說得對,就是為了這張臉,我也不會殺了你……” “你!”被鉗住下顎的女人雙目射出如針一樣的利芒,但于男人來說卻無絲毫的威懾作用,在女人因吃痛而掙扎之前,男人先放了手,很快起身,再看了人最后一眼,便領著侍奉的宮人離開了這地方。 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前方的牢獄出口,汾陽公主見著這似曾相識的情景,那日她被人押到三軍前,另一個男人也是這樣帶著人離開,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那男人以那樣勢不可擋的姿態(tài)將那女人給迎了回去,將本該是冒牌貨的人當真公主給迎了回去,想到此處,汾陽公主又禁不住嘲諷的笑,在竇靈國十年,即使表面掩飾的再好,但她其實自己心里清楚,她心底曾不知多少次的暗自期盼過,期盼著能有人……盼著她的父皇或是誰,能將她這大陳國最尊貴的公主殿下給風風光光的迎回去,但她的這個期望…… 又笑了笑,汾陽公主想,如今卻是在一個冒牌貨的身上實現(xiàn)了,還真是夠諷刺的。 --- 迎著月色,謝玉京離開牢獄后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璃月樓去,站在殿外的挑空長廊上,依舊是熟悉的風景,但身邊,卻已然沒了熟悉的人,謝玉京回頭便能瞧見正殿內那幅長軸畫卷的一部分,他看著看著,背靠在欄桿上,突然朝隨侍吩咐道:“朕前幾日交給你的東西,這幾日就安排送去大陳國吧?!?/br> 想了想,謝玉京又道:“找穩(wěn)妥的人……想辦法親自送到人手上。” 這樣他才能放心,不然那東西恐怕會被有心人給劫了去,送不到人的手上。 身旁一皂衣隨侍朝人恭敬的拱手道:“明白了,國主?!?/br> --- 蕭辰意已昏迷了將近半月,半月時間放在很多地方都不算長,但對于府中的某些人來說,卻已是快至神經緊繃的極限了。 解藥依然沒有著落,荀楊也還未送至府中,但人的面色卻是越來越蒼白,脈息也越來越微弱…… 即使每日都不斷的提醒自己還未至陌路,但看著躺在自己面前的人愈漸消瘦并且還一直毫無反應的狀態(tài),任何希望,都會漸漸演變成絕望。 越是在意,這種變化就越明顯。 ——也越快速。 這日下午申時,長業(yè)見到在屋內又是一坐一下午,并且午時也沒怎么用膳的人,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到了人身后,小心翼翼的朝人開口道:“大人,您要不還是去休息一下用點膳吧,您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的……” 見人并不搭理他,長業(yè)猶豫再三,只能鼓起勇氣換了個法子的又忐忑勸道:“大人,你最近日夜衣不解帶的守在殿下身邊,若是殿下哪時突然醒來了,見到您現(xiàn)下這副樣子……” 長業(yè)察覺到身前人聽了他這話,似乎除了看著床上的人還是有了點其他反應,他便又接著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