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夷光垂眼道:“無事時,我喜歡四處收集這些味道。幸運(yùn)的是,我沒有把如何召喚它們忘記。” 海吹紗嗅了嗅手腕, 臉因高興而微微發(fā)紅,語氣都烘軟了問他:“存的多嗎?還有別的味道嗎?” “有啊,有很多?!币墓鈫枺澳阆胍裁次兜??” “讓我想想……”海吹紗想了好久,一抬眼,那閃爍的眸光,燙的夷光連忙移開眼。 “你呢?你收集了這么多,最喜歡什么味道?” 夷光微微瞇起眼,眼神悠遠(yuǎn)了,仿佛穿過了時光,搜尋著殘存記憶中微弱的甜香。 “來試試這個。”半晌,夷光回過神,在海吹紗的手心輕輕劃了三條橫。 他在劃符時,指尖那一點(diǎn),會似水一樣潤,慢慢推開,有時最后一筆收尾,會勾出一抹細(xì)微的冰涼,有時,最后一筆收尾,又會帶著一抹微弱的燙。 這此,簡單的三橫,味道極其溫柔的溢出,慢慢爬上她的發(fā)梢,在她的發(fā)間舒展開來。 “猜猜看,是什么味道?!币墓廨p輕捏著她的手指,目光里滿懷期待。 是一種古樸又簡單的味道,至簡至真,如同靜謐的午后,閑適的窩在安全的巢xue中,曬著不烈的太陽,不因時間的流逝而慌張。 海吹紗眼前出現(xiàn)了畫面。 空無一人的廟宇,火紅的狐貍,安靜蹲在木質(zhì)的桌岸上,一兩縷輕薄的香火如絲似線裊裊盤旋向上。 “是狐仙廟里的香火味道?”海吹紗說出了第一個關(guān)鍵詞。 夷光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尾巴愉快的搖擺起來:“再猜猜看?!?/br> 斜邊木窗開了一半,午后的陽光窄窄一條,只照著桌岸上的狐貍。狐仙廟已經(jīng)做好迎接夜晚降臨的準(zhǔn)備了,四周光線都很暗,是一種灰蒙蒙的銀藍(lán)色,唯獨(dú)桌岸上被陽光照到的狐貍?cè)岷偷陌l(fā)著光。 火紅的狐貍,現(xiàn)在金燦燦的。 他闔著眼,清醒著,又沉睡著。 想象出這樣畫面的海吹紗,手指忍不住跳了跳,似是在心中描摹這畫。 “比香火味道要再簡單,更沉一些……木質(zhì)的香?!焙4导喌?,“可是好奇怪,我想象不出這塊木頭。是什么?” “是我的狐仙廟?!币墓獾?,“再準(zhǔn)確一點(diǎn),是盛唐時期,某日香客們離開狐仙廟,難得閑暇,又是天晴,午后小憩……這個時候,狐仙廟的味道,會很安謐?!?/br> “狐仙廟的味道?!焙4导喆χ昂蓮R也有自己的味道?” “嗯,而且每一天不一樣?!币墓獾溃八c我的魂魄是相連的,我的心情不同,它的味道也不同?!?/br> 海吹紗似是抓住了點(diǎn)什么,問道:“你的廟……是活的?” 夷光:“是啊,它是……” 他頓住了。 海吹紗扳住他的肩膀:“是想起了嗎?!” 夷光緩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的狐仙廟,是我的一條尾巴?!?/br> “……尾巴?” “除了本體尾,其余的尾巴是外溢的魂魄,我走到啟明后,用一條尾巴,在這里建了狐仙廟?!?/br> “還能想起嗎?為什么是這里?” “……為什么是啟明?”夷光也問著自己。 可惜的是,味道并沒有喚醒他更多的回憶,味道消散后,他的記憶像突然熄滅的燈一樣,再次籠進(jìn)黑暗和沉默中,找不到了。 海吹紗催促道:“你可以用這些味道,來回想起更多的事!”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而且很奏效。 海吹紗比他更有條理,取來了素描本,把鉛筆遞給他,讓他用一種味道,就記錄下來。 “你總共存了多少味道?” 夷光搖頭:“我不清楚,很多時候,都是隨心所欲,喜歡了就會收下來?!?/br> “一個個來!就從你剛剛出昆侖開始!”海吹紗道。 夷光卻怎么也想不起。 海吹紗抓著他的尾巴,恨不得搖醒他的腦袋:“怎么關(guān)鍵時候,又什么都想不到了呢?” 夷光尾巴包裹住她的雙手,好脾氣道:“不著急,海醫(yī)生,我們不著急,慢慢來……” 海吹紗的手指點(diǎn)在素描本上,畫了個數(shù)字1,道:“我想要昆侖雪的香味?!?/br> 夷光閉目回想了下,慢慢搖了搖頭。 “出昆侖后,是你們的妖屬地……我記得曾經(jīng)有病人說過,出了昆侖,第一個城叫一葉迷。一葉迷的味道,你可曾儲存過?” “月……”夷光忽然吐出一個字。 他抓過海吹紗的手,在她手中畫了一彎牙月符。 一股奇特的,無法描述的味道慢慢暈開。 “這是什么?” “月色下,一葉迷角落里盛開的沙棠?!币墓庹f道,“我第一次化人形,穿了朱衣綠紗罩,剝了幾粒沙棠,沙棠如李子,味道酸澀后甜,食了沙棠方能過之后的一泓春水?!?/br> 《山海經(jīng)》中有載,據(jù)說昆侖山附近有一種花,名沙棠,果實(shí)吃了,渡水不溺。 “太好了,就是這樣!”海吹紗看起來比夷光還要高興,忍不住揉亂了他的頭發(fā),鼓勵他繼續(xù)。 夷光的尾巴再次卷上海吹紗的手,枯坐許久后,他神色無奈的搖頭。 “想不起了嗎?” “早先……未臨人間世,看見的聽見的,都是些常見的,并不覺新奇,故而也未去收存。”他道。 海吹紗:“那你到人間后,第一個存的,總該有些印象吧?” 第一個,第一個…… 他出了妖屬地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夷光的身體發(fā)熱了起來,他的眼神也直了,第一眼,震驚他的,是什么? 他似乎聽到了聲音。 涓涓水流,撲鼻清潤冷冽,味道……是柔中蘊(yùn)剛,剛中裹柔。 第一個,讓他歡欣雀躍的,是…… 夷光的心臟猛地一震,胸口悶著的血,從喉嚨中涌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鮮紅的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淌。 視線模糊了,全身都疼,身上的傷……又裂開了。 夷光倒下去時,海吹紗本能的去拉他,結(jié)果他沉甸甸的將她也給拽倒了,海吹紗摔在了夷光身上,他做墊,海吹紗身上沒摔疼絲毫,可心卻疼的令自己手腳發(fā)涼。 “對不起對不起……”盡管知道夷光已昏迷,但海吹紗仍是連聲道歉,拖著他的頭,叫護(hù)士前來幫忙。 護(hù)士抬走夷光時,她在一片忙亂中,迷迷糊糊又似順手,將他唇邊的血擦了去。 等回過神,看到自己拇指的一抹血痕,她又愣了。 “海醫(yī)生,葉澤宇醒了,要求打鎮(zhèn)痛。” 海吹紗感覺自己仍然人魂分離著,聽到聲音,僅憑著職業(yè)習(xí)慣飄進(jìn)門。 葉澤宇正哭著要護(hù)士黑盼拿鏡子給他,他要看自己的屁股。 “我感覺到了,我屁股蛋不圓了!”葉澤宇眼淚汪汪,又不敢放聲大哭,動作太大,會扯到刀口。 海吹紗看到他露在外的屁股,才被拉扯回現(xiàn)實(shí)。 不成,心還是揪著疼,讓她心煩意亂,遲遲無法安定下來情緒。 “疼?” “疼死了,我要打鎮(zhèn)痛,或者給我一針安定,讓我睡下去吧!”葉澤宇痛哭。 “這點(diǎn)疼算什么?”海吹紗揚(yáng)眉,“你隔壁的就是被撕碎都沒見哼過一聲!” 夷光從沒要求過打鎮(zhèn)痛,當(dāng)然,這也是因?yàn)殒?zhèn)痛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 “那狐貍是個大神!我又不是!我就是個人!” 葉澤宇鬧了會兒,妥協(xié)了:“那你們把我經(jīng)紀(jì)人叫進(jìn)來。” 他指著黑盼:“哥們兒,我看你這個塊頭可以,叫我那個廢物經(jīng)紀(jì)人進(jìn)來,你替我打他一頓!” 海吹紗:“你知道了?” “我聽見了。”葉澤宇睫毛上掛著淚珠,語氣倒是很平靜,“他一直在我耳朵邊說對不起,是他背叛了我……叛徒就在我身邊,叛徒就是我兄弟!” 海吹紗仍是心神不寧。 人焦慮時,靈魂向外釋放的信號,也是雜亂無章的。 妖比普通人類更能感知到靈魂上的變化,所以,黑盼和葉澤宇全都受到了影響。 黑盼忍不住問她:“海醫(yī)生,你在擔(dān)心什么嗎?” 海吹紗的表情瞬間坍塌。 “……夷光?!焙4导喌?,“對不起?!?/br> 她語無倫次說著,小跑著去了夷光的病房。 葉澤宇沉默片刻,深沉道:“海醫(yī)生喜歡清湯寡水型?” 黑盼:“說什么呢?夷光的話……明明是豐神俊逸,哪里寡淡了?” 葉澤宇努了努嘴,但也沒有反駁的底氣,他對八卦的熱情麻痹了疼痛,繼續(xù)道:“我要是不在娛樂圈干,我就來你們醫(yī)院。在昆西做醫(yī)生可太方便了,來個病人就談一場戀愛,病人出院就自動分手,多牛,帶薪戀愛!” 黑盼:“不要侮辱海醫(yī)生?!?/br> “行啊,那我誰負(fù)責(zé)?”葉澤宇道,“戀愛中的海醫(yī)生還顧得上我嗎?” 門口,被海吹紗叫來接場子的馬醫(yī)生敲了敲門。 “你要打鎮(zhèn)定?”馬醫(yī)生長著一張長臉,說起話來慢悠悠的,像唐僧座下的那匹馬,會念經(jīng)。 這會兒,他就發(fā)揮了念經(jīng)的本領(lǐng),搬了個小馬扎,坐在葉澤宇旁邊,起了頭:“鎮(zhèn)定能少打還是少打,這些藥物都是針對人的,對你們效果不太理想……” 他巴拉巴拉說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