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兩人的動靜已經(jīng)吸引了李媼等人的注意,看著這突然出現(xiàn),又與陸拂拂分外熟識模樣的牧臨川,李媼腦中警鈴大作,含著試探之意,好奇地問:“阿陸,這位是你?” 拂拂急急回神,碰上這個死亡問題差點兒咬到了舌頭:“這是……” 少年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特接地氣地來了一句:“男人。” 李媼霎時如遭雷擊。 陸拂拂心砰砰跳了兩下,下意識地想反駁,卻又猛然想起,好像確實沒什么可反駁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和牧臨川究竟是個什么關系,說是“夫妻關系”吧,又特別出戲,畢竟他倆又沒擺酒席,來彩禮,到民政局領證,就連封后大典都跟瞎胡鬧似的。 算了,他說什么就什么吧。拂拂有點兒無力,臉色又有點兒發(fā)燒。 牧臨川說得太平靜,臉色都沒變化,完全不給她少女心萌動的余地。 其他人不如李媼那般存了讓陸拂拂當兒媳婦的心思,聽聞這郎君竟然是陸拂拂的夫婿,紛紛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少年膚色極白,白得在日光下甚至有點兒晶瑩剔透,面色微沉,一副不耐煩的厭倦表情。烏發(fā)只束了個馬尾,也沒束冠。 兩只眼睛狹長,紅似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兩條腿,看起來像是被人用斧頭齊齊斬斷的。許是覺得底下空落落的不好看,便在腿根綁了一雙假肢。 牧臨川目光落在她挎著的菜籃子上:“買好了?” 拂拂眨眨眼:“呃……買好了?” “那走吧?!蹦僚R川一扯嘴角,毫無表情地轉身就走,像是壓根就沒留意到眾人無惡意的窺探與打量。 拂拂一時沒了話,看了看牧臨川,又看了看李媼幾個,笑了笑,飛快地追了上去。 待陸拂拂和牧臨川一走,原地李媼幾個還有點兒回不過神來。 誰能想到這笑容又甜聲音又脆的阿陸成了親了,成親還梳什么少女發(fā)髻?而她夫婿竟然還是個殘廢? 不過阿陸她男人樣貌倒的確長得好,就是那一雙紅瞳…… 等等紅瞳??? 張翁、李媼、王媼幾個交換了個視線,紛紛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震驚之意。 紅瞳、斷腿。 姓陸? 幾個信息疊加在一塊兒,老頭老太太們頓覺眼前一黑,旋即五彩斑斕地映出了后世名叫“萬花筒”的東西。 …… 牧臨川顯然不能理解她為何會對“平民百姓”的生活抱以這么大的樂趣。錦衣玉食,山珍海味,這不是每個人都求之不得的嗎? 她前不久還跟他說她愛慕虛榮,放不下王后的位子,怎么現(xiàn)在又樂呵呵,屁顛屁顛地去混跡集市了? 或許他就是看不慣她在任何地方都這般如魚得水,高高興興的模樣。 拂拂也不好和他解釋,她在紅旗下長大的,不習慣別人的伺候。 牧臨川“走”了半截,扭頭看了眼陸拂拂,古怪地問 “這菜與刺史府上有什么不同?” 拂拂心道:……真不愧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皇帝陛下。 拂拂腳步輕快,聞言放緩了腳步,興沖沖地舉起了籃子給他看。 敲著籃子,笑道:“不一樣啊,外面的菜新鮮?!?/br> 他盯著菜籃子里肥碩的蘿卜們看了一眼又一眼,愣是看不出這些胖乎乎圓滾滾的蘿卜們和刺史府上的蘿卜又什么區(qū)別。 又走了幾步,不遠處再次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清脆的童聲。 “牧桀犬,失天下。 寧吃嗟來食,不飲秦淮水?!?/br> “牧桀犬,失天下。 寧吃嗟來食,不飲秦淮水。” 童謠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 拂拂渾身一個激靈,目瞪口呆地看著原本跑遠的幾個熊孩子,攜帶殺傷性武器,又成群結隊地跑了回來,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全然不知這位牧桀犬就在他們面前??! 要死! 下意識地覷了一眼牧臨川的反應,拂拂冷汗都快掉下來了。 少年停下了腳步,任由童謠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眉眼看不出有任何驚怒之意,神情冷淡。 拂拂看了又看,深吸一口氣,將菜籃子往牧臨川手里一塞,蹦跶到了牧臨川面前,笨拙地揮舞著雙手。 “牧臨川,牧臨川?。】次铱次遥?!” 牧臨川順著她視線看去。 拂拂轉了個圈,哈哈訕笑,“你看我今天這裙子好看吧?藍色的!裙子上還有小花呢!” 如此拙劣的吸引人注意力的方式,也只此一家了。 事出突然,原諒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式。 一是怕牧臨川這小瘋子又突然犯病,殺心驟現(xiàn),拿幾個熊孩子開刀。二又怕聽到這童謠牧臨川傷心。 深感自己這樣的確傻缺,但事已至此,陸拂拂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演下去。 女孩兒臉蛋發(fā)紅,緊張得同手同腳,像個四處蹦跶的夸張竄天猴兒。 牧臨川:…… 很輕地一聲笑聲。 “嗤” 牧臨川無甚表情,毫不客氣地,拉了一下唇角,“嗤”地笑出了聲。 拂拂臉色又騰地漲紅了,格外尷尬地放下了胳膊。 行吧,她也知道她剛剛這樣的確二百五了點兒,mmp!!她不都是為了安慰他嗎?!他竟然還笑!癟犢子玩意兒! 牧臨川面無表情地乜了她一眼,眼神透心涼:“孤還沒這么小心眼兒?!?/br> 拂拂鼓起了腮幫子,心里信他就有鬼了。 表面功夫還是做足了:“是是是,陛下您有帝王容人之雅量?!?/br> 回到府里,拂拂鄭重其事地挨個把蘿卜們放好了。 一個一個胖乎乎的蘿卜,排著隊圍成了一圈。 自己看著這開會的蘿卜們,想到了趙麗蓉老師的小品不由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一轉身,看到牧臨川,拂拂愣了一下,“你笑什么?” 牧臨川也怔了一下,皺眉問:“我笑了?” “對啊,”拂拂看著他,語氣十分認真篤定,“你剛剛就是笑了。” 總不能牧臨川也知道“蘿卜開會”吧? 方才她一轉身,分明就看到牧臨川翹著唇角,笑意盈盈,眸光暖融融的,笑得她頭皮發(fā)麻,那感覺就像是被狐貍盯上的兔子,瞬間炸毛。 被她指出來,牧臨川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了一干二凈,古怪地摸了摸唇角,臉色隨即又沉了下去。 喜怒莫辨。 他……竟是盯著陸拂拂那幾根胖蘿卜笑了?? 這個時候屋外傳來了通報聲,原來是孫循身邊的侍婢過來了,遵了孫循的吩咐,來給牧臨川送吃的。 幾個家仆吃力地抬著綠釉陶烤爐,架在了屋里,叉上炭火。 烤爐上正翻烤著一只野兔,以奶酥油涂之。 侍婢們跪坐在側,揭開了酒壇封泥,奉上了汾酒。 汾酒是烈酒。侍婢欠身,恭恭敬敬道,“郎主今日去打獵,獵得了一只野兔,叫人把這野兔炙了,嘗過之后倍覺美味,這便吩咐奴等將野兔給陛下送來?!?/br> 拂拂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眼烤爐上的烤兔。 兔子果然缺了大半,這豈不是讓牧臨川吃他吃剩過的東西嗎? 想到那幾句童謠,拂拂無明火起,為牧臨川大感不平,慍怒地抿緊了唇,哪有這樣侮辱人的? 侍婢捧著酒杯又道:“郎主說冬日烤rou,圍坐烤爐,喝些燒酒,最暢快不過?!?/br> 少年臉色毫無波動,反倒還笑著應了。 “如此,多謝大將軍好意?!?/br> 拂拂又怔了一下,想攔:“牧……” 少年恍若未覺走上前,拿起筷箸,取了一片烤兔rou,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酒。 竟然眼睫一顫,眼眶通紅地哭了出來。 “孤雖然斷了兩條腿,可大將軍實乃孤之肱股啊。” “若非將軍收留,孤豈能有今日坐在這方爐前,痛飲美酒,食這炙兔rou?!?/br> 一邊吃一邊哭,還不忘伸著袖子揩眼淚。 少年眼睫微顫,珠淚盈盈,吃得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貪婪,送入口中后還細細嘬了嘬筷子尖,仿佛在吃什么無上的美味,直教人毛骨悚然。 越哭越大聲,最后干脆丟了筷子,嚎啕大哭起來,一副深為感動,情真意切的模樣。 陸拂拂頭皮瞬間麻了半邊。 喵了個咪,真變態(tài)。 變態(tài)不可怕,就怕變態(tài)是個能屈能伸的大變態(tài)。 …… “他真是怎么說的?” 孫循揚起了眉頭,身子不由往前探出了半截,驚疑不定地問,心里直犯嘀咕。 孫英愕然:“這小瘋子倒真能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