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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只有人類才會擁有的煩惱。狐之助在計秋懷里默默不出聲。你看看天上地下的鬼與神,又有哪一個,會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想要結(jié)束自己亙古的生命?哀婉人間凄苦,悲春傷秋,神不是沒有這樣的感情,但祂們得情而忘情,就像是風(fēng)吹拂過巖石,海滌蕩過沙灘,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使之深刻入骨的,只有人類。 也只有人類。 計秋沒有去詢問白比丘尼,是否知曉,這世間有那么多的人類貪生畏死,為了長久的生命,愿意放棄許許多多的東西,愿意傷害以往珍之重之的親朋。他當(dāng)然知道,已經(jīng)看遍了這世界幾百年,白比丘尼早已比起世間絕大多數(shù)人都要來得通透,追尋死亡久久不可得的她到了現(xiàn)在也仍然沒有瘋狂,她也要比世間絕大多數(shù)人要來得堅強。 他也沒有勸慰白比丘尼繼續(xù)安然地生活下去,他從前的世界有一個教派有一句鼓勵生活的教義,叫做“仙道貴生”,講的是對道的尊重,也是對于生命的尊重。但是計秋不一樣,他更加尊重生命自身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意愿——既然白比丘尼追求死亡,那他就賜予對方死亡。 “你的夙愿,我將會為你達成?!庇嬊锾鸢妆惹鹉岬南骂M,笑容中泛出冰冷的意味。 如果他是神,也當(dāng)是位冷酷可怕的“邪神”。 白比丘尼卻熱淚盈眶,她從座位上走下,五體投地,僧衣拂過車壁,深深拜伏下去。 “感謝您的慈悲。”這位女子泣音道。 她于歲月之中走走停停了不知道多久,得以在今時今日得到這樣的承諾,發(fā)自內(nèi)心的,她由衷生出了不盡的感激。 第58章 二人的前行中多上了一位美貌的比丘尼, 這似乎并沒有給他們帶來什么改變。牛車行進的速度一如既往的緩慢,就好像是這道式神的主人,他的心思與想法,好似細雨朦朧, 瞧不見他的歸處。 只有加州清光, 與審神者相處之間又加上了一位陌生的女尼, 這讓他有些坐立不安, 不是方才的激動忐忑,是一種有了生人的不適。 牛車向著城池的方向前進。在平安京外,東北的方向是是一座很有歷史的寺院, 嵯峨天皇時, 曾賜名此寺為“延歷”, 也可作“比睿寺”, 寺下的山峰, 也即號作“比睿山”, 在未來的歲月中, 寺中也會誕生出多位的高僧大德。計秋沒有進去這間大寺, 他站立在山腳的下方,遙望著不遠處的那座城池, 從這個方向看去, 見到的是京都城的一方, 他知道, 這邊方位以內(nèi), 就是那座府邸。 是他作為“晴明”之時生活了漫長時光的屋宅。 白比丘尼從他的身后走了過來, 她面帶微笑,自從解開了心頭糾纏了她幾百年的夙愿之后,她的身體也好似在這世間輕松了幾許, 她也朝著那個方向看去,風(fēng)像調(diào)皮的孩子,撩起了二人的衣角,云朵也終于向太陽屈服,在空中消散了許多,她微微啟唇,聲如玉磬:“大人緣何在此觀望,可是有何心結(jié)未解?在下雖本領(lǐng)有限,但也知恩情需報,綿薄之力,愿為大人投入?!?/br> “白比丘尼,”計秋喚她的名字,比丘尼應(yīng)了一聲,計秋的聲音不大也不小,但很有一種沉穩(wěn)的力度,計秋淡淡道:“你很敏銳,察言觀色的能力也非常出色?!?/br> 白比丘尼面上閑適的笑容收斂了起來。她有所預(yù)感,對方接下來的話,恐怕并非夸贊。 “但,”計秋若有所思道:“總有些人的心事其實并不希望為別人所知,我知道你想開解我的心是好的,凡事因人而異,就像是你追尋的是死亡而非新生一樣,我并不需要其他人的理解。” 白比丘尼怔了怔,她沉默了剎那,終是行了一禮后,退了下去。 紅霞漸染天際,掙脫了陰云的太陽也開始滑向了遙遠的天海。計秋沒有入城,他心知,入城并非必要,他在之前??吭谶@座寺院的山腳下并非無因,收回了牛車的術(shù)式,計秋率先轉(zhuǎn)身去往了山上的廟宇,加州清光急急跟了上去,白比丘尼最后看了一眼平安京的方向,神情中若有所思。 裊裊的檀香的香味籠罩住入寺的一行來人。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合十了雙掌的圓溜溜腦袋的小和尚,在聽見眾人要求借宿的申請后,瞧了一眼一行人,面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白比丘尼莞爾一笑,拉住他說了些話,令得后者面有驚色,急匆匆地往后奔去,想要得到長者們的吩咐。 “這寺院中人有憂色,像是遇見了什么困難,”見到加州清光有些好奇,白比丘尼解釋道:“我在占卜一道上,也算是略有薄名,或許可以幫得上什么忙?!?/br> 她又微微看了一眼計秋。白比丘尼并不認為,這位忽然在這座寺院中停下腳步,會是毫無緣由的隨意的選擇——平安京就在咫尺的地方,但就像是這位大人方才所言,有些事,她也不必知曉。 入寺以后,一行人被領(lǐng)進了東塔的方向,路過的大堂里奉有藥師如來的雕像,又有日月菩薩等陪坐,住宿的廂房里整潔安寧,遠離了誦經(jīng)的聲音,算是一方清凈之所。 白比丘尼很快就被小沙彌請了過去。加州清光將懷里的狐之助一扔,就想要給自家的主上大人整理床鋪……狐之助四肢穩(wěn)穩(wěn)站在支起的窗欞上,它看著計秋的方向,想了想,最后還是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看出來,這座寺院里的古怪?” 計秋讓加州清光放下手,他不以為意地將自己的床鋪鋪開,這本就是一件簡單輕松的事情。加州清光有些手足無措,在聽見狐之助的警告以后,猶如豎起了渾身尖刺的刺猬,他緊緊盯著那只狐貍,逼迫問道:“這廟里有什么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