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秋抬起頭來，他的記憶也開始變幻。從他最初時候“繼承”了晴明的記憶為始，白比丘尼的身影就不再夾雜于其中，到他自己之后與其道左相逢的相遇，那個從路盡頭走來的褐色的人影也一樣不見。

    漁村的小女孩沒有任何的察覺，她在回答村中漁民大叔的問話，她告訴他，那個晚上來借宿的，只有一位貴人。漁民的記憶里，那條壓榨著他們的怪物也是在某一天消失，像是傷好后就自己回去了大海。他和宿老的商量，還沒敢去做，就失去了實施的機會。

    白比丘尼一路行來，她所遇見的、她所改變的，就都這樣消弭而去。計秋恍如沉浸在了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里，他有著兩段并不相同的記憶的片段，有一份是本來就有的，另一份是另外生成的，其中只有白比丘尼的存在不同。

    他一直在研究的時之政府中穿越羅盤的解析進度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飛速進步，就這一剎那，竟將他之前停駐許久的程度又往前推進了數(shù)倍，所有的積累被迅速消耗，不僅僅如此，甚至還往外延伸了不知道多遠，他好似觸及到了時光本身輝光中的某種運轉(zhuǎn)著的本質(zhì)。

    盡管這時間短暫的就像是錯覺。

    但這已經(jīng)足夠讓他擭取到最大程度的成果。

    他回眸望去，可以看見那個幼時的“白比丘尼”身上閃著微光，他可以看見由她衍生出來的未來——和村中的年輕人相戀；被路過此處落難的小貴族中的二兒子帶走；會有三個孩子，一男二女；會和家中的主婦有過一段相爭的時期，但最后，會獲得遲來的勝利；老時她病倒在床榻上，只有一個女兒盡心趕回來服侍照顧；臨死前，將留下來的金飾品偷偷送給這唯一的一個女兒……沒有第二條的人魚。最終，她闔上了自己的雙目。

    每個人所求不同。

    計秋收回目光。他從晴明那里得來的資本，他從平安京中精研過的陰陽道的學(xué)識，在踏入大陰陽師境界以后為突破奠定過的嘗試，還有冥界中與地藏論述過的佛學(xué)，轉(zhuǎn)生中貌似無意識的混沌之思，甚至是從八岐大蛇那里得來的禁忌的知識……到了后來新生后的感悟，獲得本丸以后對那時光羅盤忘卻了所有的探索，還有那一次異界穿行而來的經(jīng)歷，還有那在神道上也是無與倫比的“不見”的規(guī)則……

    所有種種，盡皆資糧。

    他還差一縷微光。

    但有多少人就是少了這最重要的微光？

    似頓悟，也像是消化掉了所有的“過去”，時間的“涂抹”展示出來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微光……他想要往前踏出一步。

    時光之河上忽然興起了一陣風(fēng)，清淡、繚繞、卻始終不散。

    可還差一點……還差哪點？

    猶如旁觀一般，他往前追溯起自己的來源。他的記憶告訴他，他是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國度的穿越者，他往昔付出了種種的努力，就是想要確定他穿越之中的真相。他從晴明的身上追溯到了葛葉的那邊，從葛葉的那里，他又追溯到了她所侍奉的神明的身上。

    神明予她無花果，內(nèi)有二籽。

    神的輝光明亮、持久，仿若獨立在時光之外，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內(nèi)有一道博大、恢弘的神光從內(nèi)中投來。

    計秋將注目偏移開來，他已經(jīng)知曉了，可以穿梭時光，并不代表著可以脫身于時間的改易，他之所以可以從改變的記憶里留下真正的、白比丘尼真實存在過的那一個“斷節(jié)”，這未嘗不是和他自身的特殊有關(guān)。

    沒有獨立出去，就代表著依舊會為時間攜裹著前進。他或許會從這一次的覺悟中得到?jīng)]有人能夠想象得出的偌大進步，他會以此達到夢寐以求的大陰陽師之上的境界。但是，那絕非可以稱之為脫胎換骨的超越。

    他是來自于外域的穿越者，從一開始，他就先天性的和這方天地有著隔離，雖然經(jīng)過了轉(zhuǎn)生，他已經(jīng)被這方世界接納，但，那種獨立于天地之外的特性，依舊可以在這個時候給予他一次幫助。

    他往前踏出了這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

    無數(shù)的時光斷片紛紛地涌上，破碎的、擯棄的、漫長卻依舊被“切割”下來的……這一次可不是借助了時光羅盤的線性的穿越。這片天地發(fā)展到了現(xiàn)在這種地步，有過溯行軍還有時之政府這樣相互爭斗的兩方，期間又是互相更易了不知道多少的次數(shù)。這固然讓浩大且嚴(yán)謹(jǐn)?shù)臅r光變得更好參悟，但也說明了其中“內(nèi)容”的龐大與紛雜。

    這傷害不了計秋。他已經(jīng)進入了“蛻變”的最后的階段。

    但可以拖住他。需要他花費大量的、看不到盡頭的時間來將之捋順，如果其中有什么他不想看到的變數(shù)的話，說不得也真的會傷害到他自己本身。這世界是有神的，并且，高階的數(shù)量還不少。

    既然將手伸到了“時間”里，那么，就要有受到這種玄妙存在“反噬”的預(yù)備?；蛘哒f，要有承接其重量的底蘊。

    而底蘊，卻又要從時光中獲得。而計秋，雖然從平安京時代轉(zhuǎn)生到了現(xiàn)在的時代，但是，其中真正度過的時日太短，他依然太過年輕了。

    這些東西，計秋幾乎是眨眼間就想通了。就像是可以放棄掉平安京中經(jīng)營來的一切一般，這一次，說不得又會是他第二次的離去。而且，這“離去”不像是上次一般，只有短短的千余年，即使他從后面的時光中再穿行回來，但就像是他去見到晴明一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