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他死死抓著床幔,眸光渙散地盯著手腕上的金鈴微微響個不停。 那只手上已經被顧從絮咬出了好幾個齒痕,那指腹力道太大,將那上等料子的床幔硬生生拽出幾個指洞來,第一個指節(jié)扣在床幔破洞中,金鈴響一聲那指節(jié)就奮力蜷縮一下。 床幔中黑霧逐漸漆黑,相重鏡突然將手一松,死死扒著床沿,掙扎著想要往外逃。 只是他才剛動一下,背后伸出一只帶著龍鱗的手,扣著相重鏡想要逃走的手,將他再次拖了回來。 金鈴細細密密響起來,一直響到了半夜三更。 滿秋狹趕稿趕到了半夜,才終于將圖畫好,他伸了個懶腰,披著外袍去沐浴休憩。 無盡樓的浴堂很大,往常這個時候只有滿秋狹自己,只是今日他過去的時候,隱約聽到里面有水聲。 滿秋狹突然止住了步子。 沒一會,浴堂的門被一腳踢開,身形高大的顧從絮披著散亂的衣袍,抱著相重鏡從里面走出來。 兩人剛沐浴過,身上都濕漉漉的。 顧從絮瞥見站在外面的滿秋狹,微微一笑,大概是得償所愿,他甚至還罕見地彬彬有禮地道:“浴堂剛剛用好,你可以進去了?!?/br> 滿秋狹:“……” 滿秋狹呆若木雞,怔怔看向靠在他懷里渾身疲憊的相重鏡。 相重鏡長發(fā)濕淋淋搭在顧從絮的小臂上,閉著的眼睛竟然還在緩緩流著淚,臉上不知是淚痕還是水痕。 滿秋狹看到相重鏡垂在一旁滿是痕跡的手腕和腳腕,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肅然起敬。 顧從絮抱著相重鏡溜達著回了內室,整個身上彌漫著饜足的慵懶氣息。 相重鏡閉眸沉睡,哪怕被顧從絮抱來抱去地沐浴也沒有絲毫動靜,顧從絮將他抱回房,輕輕放在柔軟的榻上。 相重鏡的頭一沾到枕頭,在睡夢中皺起眉頭,奮力地想要抬起手來抓顧從絮,但只是指尖輕輕一動,根本抬不起來。 顧從絮俯下身:“怎么了?還想要嗎?” 相重鏡的呼吸都頓了一下,好一會才不滿地夢囈似的喃喃道:“抱著我?!?/br> 顧從絮見他在床榻上睡不安穩(wěn),猶豫一下才試探著將相重鏡抱輕柔抱在自己懷里。 一感覺到自己整個人被顧從絮包圍,迷迷瞪瞪的相重鏡像是終于在黑暗中尋到了燈火,眉頭也舒展開來,他在顧從絮心口蹭了蹭,終于沉沉睡去。 顧從絮感受著相重鏡身上的靈力,察覺到他體內被自己注入了許多三毒,眉頭輕輕皺起來。 明明顧從絮靈力本源就是三毒,但看到相重鏡沾染了一丁點三毒,卻厭惡地恨不得將那些三毒直接摧毀。 他想要將相重鏡里里外外都弄臟,卻不是用三毒來沾染他的身體。 顧從絮微微晃著將相重鏡徹底哄睡著后,才抬起手輕輕探進相重鏡的衣襟,掌心貼著那纖細的腰腹,微微催動靈力,一點點將經脈中的三毒抽了出來。 云硯里天生仙骨,下了九州后吸納九州靈力,體內也會隱約有些三毒吸納入元丹;相重鏡雖和他一樣,但因神魂的緣故往往三毒吸納不入他的元丹就被本能擊碎了。 只是和顧從絮親昵時,相重鏡根本對他興不起絲毫的抗拒,這才讓三毒進入了體內。 顧從絮沉著臉將相重鏡身體中的所有三毒悉數(shù)抽了出來,相重鏡一直緊繃的腰腹緩緩放松,睡得更穩(wěn)了。 惡龍睡了三四日,現(xiàn)在毫無睡意,抱著相重鏡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一早,相重鏡卻依然在昏昏沉沉,根本沒有清醒的趨勢。 顧從絮有些擔心,很快就將滿秋狹叫了過來。 滿秋狹打著哈欠走了過來,含糊道:“怎么?” 顧從絮道:“他怎么還沒醒?” 滿秋狹看了看他懷里的相重鏡,又看了看認真苦惱的惡龍,好半天才無語道:“你們不是鬧到了半夜,都不讓他睡個懶覺嗎?” 顧從絮擰眉:“真的沒事?” 滿秋狹瞥他一眼,但還是任勞任怨上來給相重鏡探脈。 摸了一會脈,滿秋狹將手一收,幽幽道:“你們昨日神魂相交了?” 尋常雙修便是凡人之間的云雨,但若是用雙修法訣,那就必須要神魂相交,不僅比尋常雙修更加強烈,還能提高修為。 顧從絮晚上說了太多不要臉的葷話,對著相重鏡可能還有點羞澀,但對著其他人完全不覺得尷尬。 他直接搖頭否認:“沒有?!?/br> 滿秋狹狐疑看著他,要是沒有用神魂或者元嬰相交,相重鏡怎么可能是這副都要被玩壞的樣子? 猶豫好一會,滿秋狹才試探著道:“那真龍大人……是用了龍形?” 顧從絮似乎被這個問題問得愣了一下,定定看了滿秋狹許久,才意味深長道:“下次再用?!?/br> 滿秋狹:“……” 你還是人嗎你?! 哦,他是惡龍。 第105章 你是世間 相重鏡倦到靈臺封閉,在感覺到無數(shù)三毒灌入自己體內深處后,根本來不及掐訣祛除三毒就徹底昏了過去。 夢境最深處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相重鏡卻罕見地不覺得害怕,因為他知道無論在何處顧從絮總會抱著他,不讓他徹底陷入黑暗。 一簇火在不遠處亮起,相重鏡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光走去。 只是還未靠近那簇火,火焰像是被什么黑霧卷著吞噬似的,倏地熄滅。 相重鏡腳步一頓,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勾住了他的手腕。 他微微垂眸,小黑龍正用尾巴勾著他的手腕,眼巴巴看著他,口吐人言:“主人,那是最后一簇火啦?!?/br> 惡獸在耳畔咆哮,相重鏡卻只覺得悲傷,他腦海中的清明一瞬間消散,只剩下千年前孤身在三毒秘境的哀戚。 他撫摸著小龍的腦袋,淡淡笑著道:“無事,你給了我幽火,我很喜歡?!?/br> 小龍見他果然沒有很悲傷,笑了起來,用龍角去蹭相重鏡的臉龐,喃喃道:“我會永遠陪在主人身邊,永不離開的。” 相重鏡撫摸他腦袋的手突然一僵。 枯樹下是無數(shù)棺槨,還有一口相重鏡早就為自己準備好的石棺,他有些傷心地想:“我遲早是要先走的?!?/br> 他垂眸看著樂顛顛的小黑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和他說。 相重鏡并沒有多少考慮的時間,因為沒多久,全是三毒的秘境六十年一開的時間到了,無數(shù)修士從靈樹上持劍而上,各個全如受三毒cao控的傀儡。 相重鏡呆怔地看著他們身上已經濃郁到冒出絲絲縷縷黑霧的三毒,這才意識到三毒本源從溯一身上逃了出去。 那一瞬間,相重鏡甚至有種想要笑的沖動。 他手刃了摯友,卻依然沒能徹底殺死三毒。 相重鏡眼淚緩緩流下,將顧從絮送到一旁的巨石后躲著,終于縱身從枯樹上躍下,面無表情地對上那群面目猙獰的修士。 這些修士已經被三毒侵入識海,但凡再多一絲靈力就會化成和三毒秘境中惡獸一樣的模樣。 相重鏡已經流盡了全部心頭血,在三毒秘境中也只是在慢慢熬著,指不定那一日便會悄無聲息地隕落。 他踉蹌著了一步站穩(wěn)后,盯著那些修士,許久后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滴血從指尖落下,將三毒秘境中驅除三毒的陣法激發(fā)。 顧從絮滿臉茫然地躲在巨石后面,聽著不遠處的慘叫,一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他的主人光風霽月,長身玉立,無情無感的看著那些修士因陣法而痛苦哀嚎,眉峰間沒有絲毫神情。 本是那些修士來殺氣騰騰地誅殺他,但現(xiàn)在看來,相重鏡反倒像是殺人成狂的惡鬼。 有弟子身上并沒有太多三毒,身體傳來一陣痛苦后很快恢復清明,接著便瞧見和他同行的長老和前輩皆變成了那猙獰不成人形的惡獸。 那弟子呆了半天,恐懼地看向催動陣法的相重鏡。 相重鏡并不在乎他的眼神,冷眼看著他慘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相重鏡并沒有將陣法全部催發(fā),在三毒秘境徹底關閉前,他將小龍招來,輕柔地抱在懷里,柔聲道:“出去吧?!?/br> 顧從絮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卻知道這是相重鏡第一次露出這么奇怪的神情。 像是如釋重負的解脫,又像是痛徹心扉的難過,最后全都化在一個溫柔的笑容里。 小龍茫然地問:“去哪里?” “離開這秘境?!毕嘀冂R輕輕盤膝坐在原地,在一片惡獸咆哮聲中淡然至極地道,“九州之大,你何處都能去?!?/br> 顧從絮欣喜地看著他:“您也和我一同去嗎?” 相重鏡似乎悶笑了一聲,接著輕輕一咳,唇角溢出一絲血痕來,他喃喃道:“我不能去啊?!?/br> 在小龍記事起,相重鏡就時不時吐血,他已經習慣了,勾著尾巴去擦相重鏡唇角的血,一邊脆生生道:“那我也不去,我要和主人永遠在一起?!?/br> 相重鏡笑了起來,撫摸著顧從絮的腦袋,卻只是道。 “去吧從絮,去看看世間。” 顧從絮:“我不……” 話還沒說完,相重鏡就輕輕倒在了地上,他像是疲憊多年終于能解脫,眉目間皆是寧靜柔和。 相重鏡紅衣鋪在地上,仿佛血染似的,他眸子越來越渙散,聲音也越來越低。 “走啊?!?/br> 顧從絮忙去看他。 相重鏡道:“走?!?/br> “別被困在這里?!?/br> 別像我一樣,永不得自由。 說完最后一句話,相重鏡撫摸著小龍腦袋的手輕輕一垂,眸子闔上,生機斷絕。 顧從絮趴在他身上,乍一失去了舒服的撫摸,有些疑惑地游下去,將腦袋往相重鏡逐漸冰冷的手腕上頂。 “主人?” 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