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天似是披了層灰黑色的幕布, 沉沉烏云快要肆虐入整片上空, 仿佛隨時可能來一場歇斯底里的雷降雨。

    壓抑的氣息竄入室內(nèi), 絲毫未擾亂眾人竊竊私語的話題。

    晚自習(xí)間, 暖氣涌上, 紀(jì)煙頭腦暈暈沉沉，耳邊四處是人小聲嗡嗡。

    女生外套掛在身后課椅上，粉紅色的雪地靴去踢旁邊聞楊同志的凳腳：“哎, 去開一下窗?！?/br>
    聞楊彼時正低頭盯著手機(jī)，動作遲緩的去扒窗玻璃門。

    李靖雪回頭看了眼紀(jì)煙紅的不正常的臉, 擔(dān)憂道：“親愛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窗外白光一閃而過, 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從天際盡頭劃開兩半, 打破黑夜里的寂寥。

    四周迅速有女生開始抱團(tuán)尖叫，三三兩兩后頭擠。

    紀(jì)煙輕微抖了下, 壓下心中巨大不安, 說：“沒事，可能是室內(nèi)太悶了，透了氣好些?！?/br>
    “臥槽??！”窗戶開了大半，聞楊猛地收回手，大叫一聲，又迅速沉下聲：“不可能的吧……”

    “你一驚一乍的搞什么??？”李靖雪有些不滿。

    聞楊目光還定格在手機(jī)上，手指在屏幕上動了動, 指尖越往下滑，眉頭擰的越緊。

    電光石火間，他抬起眸，很輕微的瞄了眼紀(jì)煙。

    不止聞楊，三班里前一秒還在嬉戲打鬧的學(xué)生，剎那間似是被那聲雷劈給嚇噤了聲。

    黑白閃爍間，四下頓時鴉雀無聲。

    紀(jì)煙只聽得到心跳“咚咚咚——”響的回音。

    巨大的不安籠罩住人脖頸，像是要將人纏的喘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上一世的她也是在同樣的地點，聽到了令人渾身冰涼的噩耗……

    她眼皮一跳，死死壓著那股莫名的煩悶，朝著聞楊伸手：“……喊什么？手、手機(jī)拿來，我看看?！?/br>
    話語間，她手指已經(jīng)開始輕顫，李靖雪意識到不對，飛快沖過去把人手機(jī)奪過來。

    “哎那個等等——”聞楊的話在半空中卡住。

    李靖雪飛快看了眼，下意識面色一黑，表情凝重的把東西遞到紀(jì)煙手里，另一只手去握女生冰涼指骨：“煙火，你……”

    白色背景，黑色宋體。

    一字一句，極盡嘲諷。

    驟然間，天際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屏幕上白光乍現(xiàn)。

    紀(jì)煙面色驀地轉(zhuǎn)向慘白，手一軟，差點整個人癱軟跌落下去，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上一世并未發(fā)生的事，這一世如暗流滾滾涌動而來。

    六中論壇上最新吃瓜貼：【震驚！！品學(xué)兼優(yōu)的六中一草被爆是精神病s人犯的兒子？！！】

    熱度蹭蹭上漲，赫然立在首位。

    【樓主】：[圖片.jpg]圖片鎮(zhèn)樓，佛祖保佑！簡言之就是某草他精神病的爹s了他媽，還順便ko了來勸架的舅舅，完成dabble kill的事兒。

    【一樓】：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有現(xiàn)場圖，遲遲不敢點開……

    【一樓是我媳婦兒】：真的假的？？空口無憑，誰知道樓主是不是蹭熱度來的？

    【樓主】：樓主摸著胸口發(fā)誓，這瓜是從可靠知情人士口中撬來的，絕對真實！聽說該草原來家里巨踏馬有錢，類似豪門貴族那種，后來被他爹賭光了，四處欠著債還都還不清。后頭他爹就整日瘋瘋癲癲的開始發(fā)病，甚至當(dāng)時有鄰居親眼看到過他拿著刀追了家人滿條街要砍人。最后，文明吃瓜，別帶lz，謝謝。

    【大棉花團(tuán)】：只有我關(guān)注某草是我心中想的那顆草嗎？

    【樓下全是我小弟】：品學(xué)兼優(yōu)的某草，除了三班那個還有誰，一目了然好嗎？？

    ……

    手機(jī)開始震動的越來越頻繁。

    幾秒一條的消息開始蹭蹭蹭往外冒，短短幾分鐘，hot旁邊已經(jīng)有了幾百個回帖數(shù)。

    教室里漸漸起了人群唏噓的起哄聲，男生們掛上不屑的笑，而那些之前天天跟在人屁股后面，自稱是后援會的女生們此刻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抿著嘴臉色難看。

    【穿山甲乙丙丁】：你們不覺得很瘆人嗎？居然還能當(dāng)笑茬看，某草他爸都有精神病，他會不會也有問題??？誰知道是不是家族遺傳，這種人還每天和我們坐在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我們會不會有天也被莫名其妙捅一刀？？？

    【春江月】：樓上有理，強(qiáng)烈建議學(xué)校采取措施！！!

    【恰口rou】： 1

    【xxx】： 1，建議嚴(yán)肅對待?。。?/br>
    跟帖的越來越多，負(fù)面情緒一涌而上，大家冠冕堂皇說著為他人著想，實則只是在尋找著為擴(kuò)大自身利益的理由。

    偶爾幾個打抱不平的類似“沒人覺得把別人家事放上來討論的人rou行為很惡心嗎？？”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茫茫人海中。

    大雨傾盆而下，風(fēng)劇烈呼嘯，窗外屋檐似要被撕裂一般哀嚎。

    后門猛地從外頭打開。

    一道白光閃過，有人漠然往室內(nèi)走，男生眉骨高聳，一雙眼隱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緒，他似乎更陰郁了，整個人都繃得死緊，周身涼薄與冷然比平時放大了十幾倍。

    所經(jīng)之處，人群哄然倒退，唯恐和他擦肩而過。

    他很自然的扯下桌邊書包，把作業(yè)往里一本一本的塞，拉上拉鏈，站起身來時，掃了眾人一眼，突然很嘲的笑了一聲。

    終于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嗎？

    這一雙雙明目張膽窺探別人秘密的眼，在黑夜里發(fā)著尖銳兇殘的光啊，凝結(jié)了所有質(zhì)疑誹謗，將人沉默的面具親手撕開，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森森白骨。

    震驚、懼怕到后頭的避之如蛇蝎。

    他站在夜色將近的白光中，周身暖意褪去，只一身黑影，沉默又張揚(yáng)。

    尼采說，當(dāng)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無人生來屬于黑暗，是人性之惡，張開血盆大口，將人寸寸吞噬。

    上一座城，藉藉狼狽，充滿糟糕的回憶。

    某日路過云城，藍(lán)天白云，清澈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一身孤勇，毅然決定只身來到這里，但今天的云城啊，烏云密布間，大雨滂沱，空氣中沾染上渾濁。

    程燁瞇起眼，墜入漫天大雨之中，似鮮血流淌。

    “啪嗒——”

    “啪嗒——”

    兩聲之后。

    “程燁——！！”

    他偏頭，看到了渾身濕透的女生，站在幾米之外，血色盡失，沖著他不管不顧的嘶喊。

    “別理那群傻x，他們都是傻逼傻帽惡心人的大壞蛋啊啊啊?。。。　?/br>
    歇斯底里、勇敢張揚(yáng)，又濃墨重彩。

    她如一朵艷麗紅玫，赤紅著脖子大聲吼。

    呼吸濃重之間，有什么東西用力沖了過來，擦過脖頸，撞入胸膛。

    萬籟俱寂的夜色里，空無一人的cao場上。

    紀(jì)煙一把撞入他的懷中。

    不似之前每一次的柔情萬千，她幾乎是拼盡全力的沖向他，全身濕透，雨水分不開他們，從兩人后背處洋洋灑灑揮霍。

    “你沒有錯，別什么都往身上攬，別對自己失望?！?/br>
    “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br>
    是會在我最狼狽不堪之時收留我的人，是會在我最低落受傷的時候默默為我撫平傷口的人，是會在夜里撐起燈親手給我縫補(bǔ)掛件的人。

    是這世間最溫柔的少年郎。

    她抬起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兒，唇色蒼白，她如他般狼狽不堪。

    那一秒，似有什么鈍器朝著胸口狠狠一擊。

    他一雙手抬在半空，啞然失語。

    原來這世上，早已不止他一人，剩滿腔孤勇啊。

    *

    雨綿延不絕。

    程燁從沒覺得如此狼狽過。

    他渾身濕黏，帶著同樣狼狽的女生，回家迅速洗個澡換了干凈衣物，還沒來得及洗。

    一身清爽的女生穿著他那件專屬黑t恤，翹著腿說：“我想帶你去個地方?！?/br>
    直到兩人雙雙站在被雨水浸潤得發(fā)亮的圍墻外頭，盯著里頭奢華建筑的時候，程燁沉默了：“……”

    夜色暗沉，路燈微弱，映得男生的臉有些冷冽。

    紀(jì)煙拍拍手，兀自去扒男生身上的外套：“愣著干什么，趕緊的呀。”

    他耐著音問：“這是哪？”

    “我家啊?！奔o(jì)煙覺得他明知故問，又不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了。

    “……為什么回你家，我們要翻墻？”

    男生聲調(diào)沉沉的，神色緊繃。

    他有這么見不得人？？？

    紀(jì)煙趕緊擺手：“不不不，只是你翻，我當(dāng)然不用翻啦~”

    程燁：“……”

    雖說平時家里不怎么管她，但這大半夜的，她身上還穿著明顯大她好幾個型號的t恤，這時候和男生從大門招招搖搖進(jìn)來，徐嫂不給紀(jì)永昌打小報告才怪。

    她細(xì)細(xì)叮囑道：“要是徐嫂監(jiān)控上看到你，咱倆都逃不過死亡碎碎念，只能委屈下你啦，你到時候手這么撐著……”她給他示范動作，細(xì)腰動來動去：“像這樣，然后一撐就上去了，下了雨可能上面會有些滑還有些扎……”

    她四處看了看，準(zhǔn)備把手上外套系到他腰間：“這樣應(yīng)該會好些，你上去之后不要盲目跳啊，那邊有水坑，小心一點?！?/br>
    程燁后背繃得緊緊的，悶聲說：“不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