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2013年因肺癌去世，此后外公就搬進了養(yǎng)老院，陳季琰按月給他打錢，每年過年時去看他。今年出了這么多事就沒辦到，她在電話里跟他道歉，他正在打麻將，電話那端嘩啦啦地響得很熱鬧。

    “沒事啊，你過得好吧？”他問。

    “我挺好的。過兩天來看你吧？”

    “忙不忙？不忙就別來了?！?/br>
    “還行?！彼D一頓，“正好去那里也有事要辦?！?/br>
    春天是這座小城最好的季節(jié)，雜花生樹，草長鶯飛。

    陳季琰按照手機導航拐彎，眼前的這條街跟葉嘉文家門口的馬路很像，兩側(cè)開著各色雜貨店，小販把蔬果攤位擺滿人行道，她在一家五金店門口停下腳步，老板娘探出半個身子招攬生意：“要買什么？”

    陳季琰從口袋里拿出一支手表遞上去。“不會走了，能不能幫我修修看？”

    “我們不修表?！彼龜[手。

    眼前的女人卻好像沒聽懂她的話，固執(zhí)地又把手表往前送了送：“你看看呢，2000年產(chǎn)，就在附近的商場買的，當時花了一百塊，是我朋友mama送他的生日禮物?！?/br>
    她瞟了一眼，皺著眉頭：“……哪兒買的上哪兒修?！?/br>
    她男人從里間走出來，叼著煙問怎么了，她大聲而不滿地抱怨：“來修表，我哪會修?。俊?/br>
    陳季琰把表收進口袋里。

    這就是葉嘉文的母親和繼父。在葉嘉文被她帶走的次年，他mama生下了一個女孩，新生兒像一個無底洞般消耗著這個家庭微薄的積蓄，不到半年工廠改制，夫妻二人又雙雙下崗。在幫人做了半年泥瓦工后，繼父東拼西湊盤下了這間店面，看起來這些年都在為溫飽掙扎，吃了不少苦頭。

    口袋里的這支兒童手表，是葉嘉文從他mama手上得到的唯一一件禮物。那天是他七歲生日，他拿著一百分的數(shù)學試卷，哀求mama再給他二十塊錢，加上他自己的零花錢，正好能去商場買下那支表。

    男人在背后吆喝：“沒別的要看了？”

    陳季琰頭也不回。

    外公的養(yǎng)老院就在海邊，不菲的花費換來這里絕佳的風景，以及專業(yè)人士二十四小時陪護，他在這兒好像過得比以前跟外婆過日子還要開心，白白胖胖，臉色也好。見到陳季琰來，向她揮揮手：“你來給我看牌?！?/br>
    她哪里會打牌，瞎指一氣，給下家點了個大炮。外公把麻將牌一推，注意到她無名指上戴的小圈圈，驚訝地指著問她：“怎么回事?。俊?/br>
    陳季琰伸到他面前：“漂亮吧？我從歐洲買回來的。”

    “鉆石小了點，不氣派?！?/br>
    “又不是正式的，等要挑正式的了，我整個大的。”她夸張地比了個圈，“這么大夠不夠？我把房子賣了去買鉆戒?！?/br>
    外公哈哈大笑起來。

    白鳥掠過半空，日光下，海面泛著粼粼微波。他扭頭問：“他對你好不好？”

    “好哇?！?/br>
    “多好？你媽結(jié)婚的時候也這么跟我說，后來差點把我氣死。”

    “連命都能給我。”她摸著手上的戒指，輕聲說。

    “那怎么不來看我？”

    “他現(xiàn)在生病呢。”陳季琰在他跟前坐下，問，“怎么回事啊，我看您老人家，死了老婆，精神頭比十年前還好。“

    外公扯了扯嘴角：“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啊？”

    “說的是實話?！?/br>
    “……再恩愛的夫妻，伺候久了也會累的?！彼麌@氣，“最后那三年，你外婆動都動不了，一句話也不能跟我說，我傷心著傷心著，就累啦?！?/br>
    來都來了，陳季琰也順便去了趟信川。

    孟書妍一被釋放就馬不停蹄地回了家，然后受陳季琰之托，去寵物店把豆豆領(lǐng)回了自己家。

    “哇，放的屁是真的臭，送去醫(yī)院看吧，醫(yī)生也說沒病，就是吃東西急。”孟書妍嘴皮子上下翻飛，“養(yǎng)不教父之過，葉哥從前……”

    她說到一半就卡殼了。葉嘉文在幾周前被陳季琰送去了新加坡，那里的醫(yī)療條件更好，哪怕人醒不過來，總也能照顧得更好。

    孟書妍攪著杯子里的咖啡，心里堵得發(fā)慌，鼻子酸酸的，眼看著眼淚又要滴下來了，陳季琰趕緊打岔喊停：“你跟小川有聯(lián)系嗎？”

    孟書妍愣住了：“他就在信川啊，沒跟你說嗎？”

    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葉嘉文的病房里，吳明川拿著花來看他，被她的保鏢攔在門外。他原本就不是很愿意跟陳季琰有直接接觸，正好把花放在門口就要走，陳季琰卻不知道從哪兒閃出來，擋住了他的去路：“來了都不打個招呼就走？”

    葉嘉文的呼吸微弱到讓他擔憂，陳季琰隔著病床跟他說話：“你還愿意在我這里干嗎？”

    吳明川看著她：“我還有得選嗎？”

    “如果愿意，可以去中國管項目，或者去子公司?！彼弥桓藓炚核瑸槿~嘉文潤濕嘴唇，“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給你寫推薦信。”

    “我想離開這里。”

    這個回答在陳季琰預想的列表之外，她頓住了手上的動作，問：“去哪兒？”

    “先去轉(zhuǎn)一圈，然后去國外讀個學位，之后再說?！?/br>
    他也要走了。

    “孟書妍呢？”

    “跟她商量過了。我們都還年輕，不差這一兩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