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 《吾皇》 作者:山中君 作品簡評: 姜雍容身為皇后卻始終無寵,成為京中笑柄,但這一切在新皇登基之后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自小流落在外當(dāng)了二十多年沙匪的風(fēng)長天根本不適應(yīng)當(dāng)皇帝的生活,對姜雍容一見傾心,兩人相識相知相惜,并肩作戰(zhàn),攜手澤被蒼生。本文情節(jié)處處反轉(zhuǎn),出人意料。男主人設(shè)精彩,永遠(yuǎn)不按常理出牌,時刻放飛自我。女主在和男主的相處中明白了愛的含義——最好的愛,便是由愛一個人,而延伸到熱愛整個世界。 ============= 第1章 . 殉國 這么個大美人兒,死了多可惜…… 九月廿三日,姜雍容準(zhǔn)備殉國。 黃昏,皇宮金黃色的琉璃瓦層層疊疊,無窮無盡,天邊是緋紅色的云霞燦燦生輝,上天才不管人間戰(zhàn)亂,皇城一天之中最美的時候依然如期而至。 姜雍容坐在窗前,借著輝煌的霞光,對鏡描眉的時候聽到了鼓聲。 不是宴席上端雅的《清平樂》,也不是大朝典上莊重的《黃獅子》,這鼓聲遙遠(yuǎn)、沉重、急促,空氣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就開始受驚,然后慌張地逃躥到坤良宮來。 這是戰(zhàn)鼓。 近到這里都能聽見,叛軍大約已經(jīng)攻到乾正殿了。 那兒有皇帝,有羽林衛(wèi)最后的力量,最少還能堅守小半個時辰。所以她不著急,對著鏡子細(xì)細(xì)地描好了眉,指尖上的寇丹殷紅瑩亮,那是她花了一個下午才染好的。 接著便是胭脂。 胭脂已經(jīng)很久沒用了,要兌上點蜂蜜先化開,然后再點上唇,再輕輕地往面頰上拍了一點。 像是被春光喚醒的花苞,鏡中的臉綻放出明艷到極致的容色。 二十歲,正是花兒開放到最好的年紀(jì),比十五時盛烈,比三十歲甜馥,唇上的那一點紅簡直像是要化作春露滴下來。 身上穿的是大婚封后時穿的袆衣,用的是最好的衣料,五年過去依然如新,上面的鳳凰用金線繡成,在燈下燦燦生光,美出了一股殺氣,仿佛能灼傷人的眼睛。 頭上的鳳冠共鑲有寶石一百二十八顆,珍珠四千五百顆,另嵌有龍、鳳、翠云還有博鬢等物,重六斤七兩,戴在頭上似頂了個嬰孩,真不知道五年前的自己是怎么頂著它完成封后大典的。 披掛穿戴已畢,鏡中的人看起來已經(jīng)和五年前一模一樣,只除了眼神。 當(dāng)初她信心滿滿,要做風(fēng)家最賢良的皇后,名垂青史,萬古流芳,所以眸子晶亮,仿佛將日月光輝盡納其中,但現(xiàn)在那些光早已經(jīng)被消磨殆盡,眸子里只剩下淡淡的倦怠。 但這不重要。 待會兒兩眼一閉,什么眼神都一樣。 魯嬤嬤和思儀都被她遣走了,平日里就空曠的坤良宮顯得益冷清。晚霞轉(zhuǎn)瞬即逝,天色暗下來,姜雍容掌上燈,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在魯嬤嬤房中找到白綾。 魯嬤嬤進(jìn)宮之初很有一番雄心,要替她整肅后宮,別說白綾,匕首和鳩酒都暗暗備妥了。奈何進(jìn)宮卻發(fā)現(xiàn)全無用武之地,因為后宮只有皇后和貴妃兩人,皇后無寵,貴妃專寵,認(rèn)真起來還不知道是誰整治誰。 后來有段日子,魯嬤嬤生怕姜雍容尋短見,遂將匕首和鳩酒都棄了,白綾能幸存,乃是因為它可以拿來改作衣裳,對于日常供奉總被人遺忘的坤良宮,可是很能派上用場的。 坤良宮乃皇后居所,所用的梁柱皆是百年不朽的金絲楠木,其上雕著日月同輝山海共春圖紋,原來每三年就會重新上一次桐油,但自從她把坤良宮住成了冷宮,這一項工程就被默認(rèn)省下了。 正梁下方,就是她選好的位置。 只是還沒走到,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這當(dāng)然是錯覺,是琴案絆住了袆衣的寬大衣袖,鶴行琴被拂在衣袖之下,看上去像是對她依依不舍。 它從小陪在她的身邊,像一位知心好友,伴著她從姜家嫡長女成為風(fēng)家的皇后,又伴著她在這比冷宮還要凄涼的坤良宮度過每一個晨昏。 姜雍容停了一會兒,在琴案前坐下。 那就,最后再彈一曲吧。 她的琴音一向端莊高遠(yuǎn),十二歲時所奏的曲子,便被世人譽(yù)為“大雅之音”,但這一次的琴聲清麗明快,是一首簡單至極的童謠,名叫《黃鶯啼》。 這是她學(xué)的第一首曲子。 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將她帶回與鶴行琴最初相遇的時光。 這么多年沒有彈過,上手微有生疏,但幾遍之后,便流暢起來,明凈的琴聲在殺伐之聲中響起,乾正宮的方向反賊的戰(zhàn)鼓聲密集如雨,火光“轟”地一聲亮起,耀如白晝。 乾正宮著火了。 大央敗了。 姜雍容指尖沒有停,用琴聲為大央送葬。 一曲奏罷,她起身走到房梁下,將白綾往上一拋,白綾柔順地越過房梁垂下來。 萬事俱備。 她踏上凳子,就像當(dāng)年踏上后座的玉階。 她將脖子套進(jìn)白綾,就像五年前戴上鳳冠。 神姿端凝,儀態(tài)萬方。 腳下的凳子蹬開,白綾一下子繃緊,痛楚驟然降臨,姜雍容閉上了眼睛。 ——成為足以名垂青史的賢后。 這是她從懂事以來便有的夢想。 活著是不能了,死了也許可以吧。 好歹是以身殉國呢。 耳邊似乎有巨大響動,坤良宮的宮門被撞開了。 叛軍這么快就攻進(jìn)來了嗎? 極大的痛苦中,姜雍容模糊地想。 “牛鼻子你給我死出來!” 一聲大吼聲振屋宇,緊跟著有人“咦”了一聲,姜雍容的頸上驀地一松,整個人跌進(jìn)一個堅硬冰冷的懷抱。大量的空氣沖進(jìn)肺腑,竟比窒息時還要痛苦,把她嗆得狂咳起來。 “人呢?!” 懷抱的主人有一把低沉渾厚的嗓音,身形高大,全副披掛,頭盔上有暗紅的血漬,面甲擋住了大部分面容,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即使是在逆光之下,眸子也依然無比明亮,他抓著她的肩,“剛才彈琴的人在哪兒?!” 姜雍容的喉頭劇痛,耳朵嗡嗡響,眼睛死死盯著他身上染血的鎧甲。 以玄鐵融入秘銀,每一塊甲片磨得渾圓,肩頭吞口是一只精美到極點的麒麟,麒麟口里還銜著一顆東珠——這是她送給二哥的生辰禮物,麒麟秘甲! 戰(zhàn)甲易主,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它成了戰(zhàn)利品。 他就是反賊穆騰! 眼見他正望向旁邊的鶴行琴,鎧甲與頭盔之間露出了一點脖頸,那是人身上最柔弱的地方之一,而她的機(jī)會只有一瞬。 “這里——”姜雍容只開口說了兩個字,喉嚨就像火燎了一般生疼,但她頓也沒頓,順暢地、溫婉地接了下去,“——只有妾身一人。” 在說話的功夫,她拔下用來固定鳳冠的大簪,猛地向那一截脖頸刺過去。 他聽到風(fēng)聲響動,回過頭。 但姜雍容算好了,他兩手都抱著她,根本騰不出手來,兩人又極近,這一擊他避無可避,她可以為二哥報仇! 一切如她所料,他根本沒有閃避,銳利的簪尖筆直地命中了他的脖頸,她心中涌起辛烈的快意,眼前仿佛已經(jīng)看到血濺五尺。 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簪尖明明刺了個正著,但刺中的好像不是血rou之軀,而是堅硬的山石,上面連一絲油皮也沒有劃破。 姜雍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妖法? 或者,她已經(jīng)死了,所以見到的根本就不是人? 他回過臉來,捏住了她的手腕。 姜雍容只覺得手腕好像要被捏碎了,手一松,金簪落在坤良宮的鑿花地面上,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 “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居然想殺我?”男人搖頭審視她,“嘖嘖,生得這么好看,心卻這么狠,宮里的女人都像你這樣么?” 姜雍容咬牙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亂臣賊子?我?”他愣了愣,“你不會以為我是穆騰吧?!” 他猛地站了起來,眼中滿是深受污辱的表情,“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可以亂罵人啊,就穆騰那三腳貓的功夫,給爺提鞋爺還嫌棄呢!” 姜雍容愣住了。 穆騰有許多的罵名,比如殘暴,比如冷血,比如丑,但從來沒有人敢說他“三腳貓”,即使是以文武雙全聞名大央的二哥,也曾在私下承認(rèn)穆騰極難對付。 “你不是穆騰?” 天下七路叛軍半年前就盡歸穆騰麾下,而且每一路叛軍的首領(lǐng)都在四十歲以上,看他的眼睛十分年輕,跟其中任何一人的年齡都對不上。 男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張刀斧刻出來一般深邃的面孔,他拿拇指點了點自己,三分張揚,七分懶散,“爺姓風(fēng),叫風(fēng)長天?!?/br> 姓風(fēng),難道是風(fēng)氏皇族? 這一輩的風(fēng)家子弟正是“長”字輩沒錯,但風(fēng)氏的族譜姜雍容在十歲的時候就能倒背如流,從來沒有叫風(fēng)長天的……忽地,她震動了一下,問道:“你是先帝葉貴妃所出的九皇子?” 風(fēng)長天眼睛一亮:“誒,你也這么說,看來姜安城那家伙沒誆我,我真的是皇子嘍?” 姜雍容:“……” 她犯了個大錯。麒麟秘甲穿在別人身上,那人除了是二哥的敵人外,還可以是二哥的上司。 姜雍容輕輕嘆了口氣:“我二哥……姜安城在哪里?” “在那邊吧,可能在救火?!憋L(fēng)長天隨意朝窗外點了點下巴,“我把穆騰那小子捆起來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放起了火,哎,可惜了,路上耽擱了一陣,還是來晚了一步?!?/br> 窗上的光亮比之前還要盛烈,姜雍容從地上爬起來,忍著頸間的痛楚,走到窗前。 火光熊熊,映亮了半邊天空,大央最莊嚴(yán)最奢華的乾正宮,曾引萬國來朝,萬民膜拜,此時此刻,全部籠罩在明艷的火光之中,飛檐翹壁,盡數(shù)倒塌。 火光映在姜雍容身上,她一動不動,袆衣上的刺金鳳凰映著火光,仿佛真的要從她身上飛出來。 “美人兒,你穿這衣裳還真是好看。”風(fēng)長天由衷地道,姜雍容恍若未聞,他也不覺得鼻子碰了灰,非常自如地就嘆息道,“唉,那么老大一座房子,蓋起來可費勁了吧。這一把火也不知要燒掉多少錢……嘖嘖嘖,救不起來的,我一聞就知道,那里頭不知潑了多少桶油,神仙老爺都救不了。” 姜雍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瑰麗的大火,那是皇帝自己點燃的。 早在數(shù)日前,皇帝駕臨過一次坤良宮,那也是五年來唯一一次駕臨。他告訴她,大央將亡,讓她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