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親親   不虧！

    長風(fēng)拂過, 車簾輕飛。

    姜雍容看著他，一瞬不瞬。

    他的笑容明朗清澈，像天空般高遠(yuǎn), 像大地般開闊，這是她以前從來沒有在別人臉上看到過、以后也不會再在別人臉上看到的笑容。

    她原是跪坐在車內(nèi), 此時雙手平疊，舉于額前, 深深俯首, 就在馬車上, 行了一個大禮。

    “妾身，謝過陛下?！?/br>
    謝謝你，在意我的歸期。

    謝謝你, 聽我說起過先帝派半副天子儀仗接傅知年的事，特意帶了全副儀仗來接我。

    謝謝你，一手擋住血光與中傷，讓我免于背上一條人命。

    “嗐，咱倆什么關(guān)系, 還用得著謝來謝去么？”風(fēng)長天向著馬車內(nèi)伸出手, “下來，爺帶你坐御駕去。十六匹馬拉的, 比你這快多了?！?/br>
    他的手指修長, 指節(jié)分明, 方才蘇之珩那一記匕首甚至沒能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點(diǎn)痕跡，他的掌心朝上, 伸到她面前。

    她知道這只手多么有力量，也知道這只手多么溫暖。

    他的手會是冰天雪地中最好最好的一只暖爐，只要她將手放進(jìn)去, 暖意便會充滿四肢百骸。

    但是她不能。

    她再次俯首：“陛下，御駕乃天子御用，其余人等坐上去便形同謀逆。妾身沒有那么多銀兩，坐不起?！?/br>
    “哈哈哈爺讓你坐，誰敢治你的罪？”風(fēng)長天笑著就要來拉姜雍容的手，姜雍容后退一步，“陛下，妾身身上的罪名已經(jīng)夠多的了，實(shí)在經(jīng)不住再添一條，落人口舌，遭人非議?！?/br>
    她的聲音不大，卻滿是決然，毫無轉(zhuǎn)寰的余地。

    風(fēng)長天大約也看懂了，遂收回了手。

    姜雍容心里一松，如釋重負(fù)。

    但也微微地，若有所失。

    可下一瞬，風(fēng)長天的手在車轅上面一撐，整個人就上了馬車。

    姜雍容：“??！”

    姜家的車廂不可謂不寬敞，但架不住他個子大，手長腳長，瞬間就把車廂的空間侵占去了六七成。

    姜雍容不自覺靠上了車壁 ，“陛下你……這是做什么？”

    “唔，你既然不肯坐我的，那我就坐你的嘍?！憋L(fēng)長天道，“這下你總不用擔(dān)罪名了吧？”

    姜雍容：“……”

    空空的御駕在前方行駛，姜家的馬車跟在御駕之后，位屬從車，確實(shí)沒什么罪名。但以萬乘之尊，不坐御駕而坐從車，益發(fā)顯得她狐媚惑主的功力不低。

    風(fēng)長天已經(jīng)懶洋洋取了個引枕，伸直了長腿，舒舒服服地靠在馬車車壁上。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頭上的冕冠太重，那是因?yàn)槌鰜淼眉?，來不及卸下。這會兒他伸手便去扯頷下的紅纓結(jié)，打算卸了冕冠。

    只是一扯之下，把個紅纓扯成了死結(jié)，越扯越緊了。

    姜雍容只見他臉上略有不耐煩，顯然是要直接將紅纓扯斷，連忙道：“冕冠毀損，主大不吉，陛下輕些?！?/br>
    這種話風(fēng)長天從進(jìn)宮之后就天天聽了。

    反正皇帝的什么東西都不能弄壞，不管壞的是一頂帽子還是一把椅子，都會大不吉，顯得皇帝不知道有多脆弱似的。

    以往他十分討厭這種話，但同樣的話從姜雍容嘴里說出來，不知道為什么就那么妥帖，那么讓人舒服——她擔(dān)心的是這頂帽子么？她擔(dān)心的是他這個人?。?/br>
    于是他心里又開始癢癢的，聲音不由也放軟了幾分：“那你幫我解？”

    不。

    姜雍容腦子里非常清晰地拒絕。

    小豐子就在外車外，隨時可以喚他進(jìn)來侍候。

    可也許是馬車內(nèi)太暖了，也許是他的聲音太低沉太悅耳，也許是他的目光太溫柔太明亮，她的手不由自主抬了起來，去替他解那個死結(jié)，指尖小心翼翼，盡量不去碰觸到他的肌膚。

    距離太近了，即便她屏息凝神，風(fēng)長天的氣息還是無所不在，不僅如此，還仰著下巴，一個勁兒往她這邊湊。

    他湊近一點(diǎn)，姜雍容就后仰一點(diǎn)，直到發(fā)髻都碰到了車壁，實(shí)在退無可退，忍不住道：“別動?！?/br>
    風(fēng)長天理直氣壯：“我不近些，你怎么解呀？”

    “夠近了。”即使克制得再好，姜雍容的聲音里還是泄露了一絲慌亂。

    莫非腦子不行這種事情會傳染？她一開始為什么不叫小豐子呢？

    現(xiàn)在再叫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整個人被逼到了車壁上，臉上也開始發(fā)燙，這會兒要是叫人，臉可就丟大了。

    冬日的車簾厚重，遮擋了光線，車廂內(nèi)微微暗。但這些對風(fēng)長天那雙練武之人的眸子來說絲毫沒有影響，姜雍容的臉近在咫尺，一切纖毫畢現(xiàn)。

    他清楚地看到一抹緋紅在她臉頰上暈染開來，就像上好的胭脂在水中化開那樣，于是她的臉頰便像是天虎山上春天里開得最好的一朵桃花，嬌艷欲滴。

    姜雍容一直強(qiáng)迫自己專注解死結(jié)，絕不讓自己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涩F(xiàn)在就算不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不太對勁了。

    他的呼吸有點(diǎn)急促。

    指尖雖未碰到肌膚，但已經(jīng)明顯感覺到了他周身散發(fā)的熱力。

    不妙。

    姜雍容加快速度，終于將那根被繞進(jìn)去的紅纓抽了出來，死結(jié)總算打開了，“好了——”

    才說了兩個字，她眼前只見風(fēng)長天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一下，忽然整個人就被撲倒在了車內(nèi)墊著的紅茸毯上。

    好在她早有警覺，雙手捧住了風(fēng)長天的面頰：“陛下冷靜！”

    風(fēng)長天眼神灼熱，明顯是很難冷靜的樣子。

    “三天！”姜雍容提醒他，“三天沒有功力，虧不虧？”

    風(fēng)長天頓住了，臉上現(xiàn)出極其為難的神色，天人交戰(zhàn)。

    姜雍容無聲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押對了。

    這人是個武癡，這世上再也沒有什么東西比武功更重要的了……

    只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松完，風(fēng)長天的頭驀然低了下來。

    在被吻住之前，姜雍容只聽到他一聲含糊的聲音：

    “不虧！”

    *

    宮內(nèi)只準(zhǔn)走御駕，從車得在宮外就停下。

    但姜家這輛馬車除外，因?yàn)樯厦嬗幸欢涠湃艋ǖ臉?biāo)志，那是姜家的族徽，唯有姜家家主能用。而皇宮行馬，正是姜家家主的特權(quán)。

    于是風(fēng)長天正好賴在車上，還打算跟姜雍容一塊兒回清涼殿。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反正我喜歡你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了，正好省得瞞了?！?/br>
    “陛下這身打扮，不怕給太妃們瞧見么？”姜雍容道，“陛下還想不想打牌了？”

    風(fēng)長天沉吟了。

    打牌練功找雍容，乃是他生活當(dāng)中三件不可替代的快樂。

    “那爺換好衣裳再來?！彼龀隽藳Q定。

    姜雍容眼看著他下了馬車，再上了御駕，整個人才像是泄掉一口氣一般，雙手捧住了臉，將整個腦袋埋進(jìn)了掌心。

    這趟回宮之行她簡直是一步錯，步步錯，從一開始根本就不該讓他上馬車。

    “雍容！”

    車簾猛地被掀開，風(fēng)長天興高采烈的腦袋探進(jìn)來，一見姜雍容此時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全頓住。

    這樣的雍容……好像一只將自己窩成一團(tuán)的小奶貓啊啊啊！

    姜雍容瞬間撿回素日的儀態(tài)，假裝方才那一幕不存在，挺直了背脊，正要用端然的語氣問他回來何事，就見他的手一撐，好像又是準(zhǔn)備上車的樣子。

    “不許上來！”姜雍容脫口而出，聲音大得讓自己都吃了一驚，簡直想下意識掩口。

    這……是她說的話嗎？

    她怎么能這樣對人君說話？

    “哦?！憋L(fēng)長天也是下意識想上，這會兒被阻止，便停了。他停得太過自然，太過順從，以至于姜雍容都忘了請罪。

    “妾身失儀，請陛下恕罪?！苯喝萁K于把禮儀撿回來，恭聲問，“陛下還有何吩咐？”

    風(fēng)長天就靠在門邊上，笑吟吟瞧著她：“再埋個臉瞧瞧？”

    姜雍容：“…………”

    她艱難地道：“請恕妾身無法從命。”

    其實(shí)風(fēng)長天也知道她做不到——除非給她來點(diǎn)酒。

    “嗐，我開玩笑的?！彼溃澳愀攱邒哒f一聲，爺想吃她做的鹵牛rou，再多放點(diǎn)辣子，另外備一壇好酒?！?/br>
    姜雍容：“……”

    這還點(diǎn)上菜了？

    風(fēng)長天交代完了，人還倚著車門不走。

    姜雍容道：“陛下，妾身這便去吩咐魯嬤嬤。”

    “唔唔?！憋L(fēng)長天答應(yīng)著，身子卻沒動。

    姜雍容不得不道：“陛下請啟駕，妾身才好去傳話?！?/br>
    風(fēng)長天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杵在門邊上，只是怎么說呢？他家雍容就好像是一汪蜜，他則是那采蜜的蜜蜂，這蜜蜂見了蜜，就像是被粘著了似的，愣是走不動。

    他便有的沒的找些話來說：“還有上回那個豬大骨也很好，再來一些。那個羊rou湯也很不壞，再來個烤乳豬，還有那個醬肘子……”

    姜雍容不得不打斷他：“陛下，若今晚就要這么多菜，只有御膳房能辦得到?！?/br>
    “唔，也是，可不能把嬤嬤累壞了?！憋L(fēng)長天倒是從善如流，點(diǎn)點(diǎn)頭，“那爺走了?！?/br>
    姜雍容在車內(nèi)行禮：“妾身恭送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