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不嫁   你這個女人可真是混賬

    長風(fēng)吹過, 屋檐上的積雪撲簌簌落下，跌在燈籠光滑的油皮紙外殼上，又順著外殼往下滑, “啪嗒”一聲，墜在宮道上。

    響動非常微小, 但宮道寂靜，聽上去便格外明顯。

    姜雍容看著風(fēng)長天, 深深地明白, 在將來的日子里, 不管她身在何處，一定不會忘記這一刻。

    積雪蒼白，紅燈搖曳, 有一個人，請她做他的新娘。

    “陛下，您如此仁慈，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名仁君，大央有您這樣的君王, 是大央之幸, 亦是萬民之幸。”

    她低下頭，因為一股潮熱涌上眸子, 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態(tài), 但胸膛里鼓蕩著的那股氣流太過熱烈太過宏大, 以至于她的聲音被壓得低低的，“妾身如果真的嫁給陛下, 就是毀了大央的一位仁君，妾身百死難贖，不敢答應(yīng)。陛下切不可因女色誤國, 亂了天下大事?！?/br>
    “啊呸，說什么女色誤國，我看是國誤了爺?shù)呐艑?！”風(fēng)長天說著，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雍容，你老實答我，若我不是皇帝，你會不會嫁我？”

    他的氣息逼人而來，眉角鋒利，眸子明亮。

    這人……是認(rèn)真的。

    雖然他總是把不當(dāng)皇帝四個字掛在嘴上，但在姜雍容心中，帝位乃天下至高之位，無數(shù)人趨之若鶩，不計一切代價，哪怕是趟過尸山血海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這家伙，居然是真的不想要。

    “陛下啊……”姜雍容輕輕嘆了一口氣，“論出身論年紀(jì)論血統(tǒng)，陛下都是當(dāng)位的最佳人選。陛下坐在帝位上，天下太平，百姓安樂。陛下一旦棄位，不管是宗親、大臣或是各地諸侯，必定會為了奪位而再次陷入戰(zhàn)亂。陛下，皇位不是一件衣裳一件兵器，想用就用，想扔就扔，事關(guān)天下，事關(guān)萬民，陛下身在其位，便不能縱情任性了?！?/br>
    “就當(dāng)爺沒來過唄，皇位還不是該誰坐誰坐？”風(fēng)長天對此毫不在意，只問，“你就說吧，我要不當(dāng)這個皇帝，你嫁不嫁？”

    “陛下不當(dāng)皇帝，要回去當(dāng)沙匪么？”

    “嘿嘿，當(dāng)沙匪可比當(dāng)皇帝快活多了！”風(fēng)長天眉眼帶笑，興致勃勃道，“雍容，我?guī)闳ケ苯桑抢铩?/br>
    “陛下是皇帝，妾身尚不愿嫁，陛下成了沙匪，陛下覺得，妾身會愿意委身么？”姜雍容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聲音清晰，“陛下，不要再在妾身這里浪費時間了?！?/br>
    風(fēng)長天的笑意僵在了臉上，直直地看著她，這么好聽的聲音，為什么會說出這么冷硬的話？

    姜雍容從他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發(fā)簪，聲音像是化在了冷風(fēng)里，“陛下，無緣便是無緣，不要再強求了。”

    她說完，深深向他施了一禮，轉(zhuǎn)身便走。

    “雍容，你的心莫不是鐵打的？”

    風(fēng)長天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姜雍容沒有回頭，沒有回答。

    寒風(fēng)吹過宮道，她的發(fā)絲揚起。

    風(fēng)冷凜徹骨，可居然不覺得有多冷，只覺得涼。

    就那種離火堆或烈陽越來越遠(yuǎn)，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一股涼意。

    鞋子早已經(jīng)被雪水打濕，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踏在冰上。

    前路遙遙，但是無妨。

    自己選的路，不論有多遠(yuǎn)，多冷，多孤單，都要自己走完。

    忽地，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大踏步，踩在雪碴上，是明顯的嚓嚓聲。

    她還來不及回頭，身體已經(jīng)再度懸空，落進了風(fēng)長天懷里。

    姜雍容：“?。?！”

    “別問，問就是爺生氣，很生氣。”風(fēng)長天板著臉，直視前方，“但爺說過要送你回去，就不能讓你一個人走?！?/br>
    紅燈籠一路向前延伸，這條路長得望不到頭，仿佛直通向天邊。

    姜雍容安安靜靜地窩在他懷里，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她的發(fā)絲和裙擺沿著他的臂彎垂下，在風(fēng)中飄飄蕩蕩。

    這女人可真是個混賬。

    風(fēng)長天咬牙切齒地想。

    *

    過完年，便是大朝會。

    這樣的朝會一年一度，不但是文武百官，還有各地藩王，乃至邊遠(yuǎn)屬國的使臣，全部齊聚一堂。

    但這是前朝的事，后宮仍是照舊過年。

    三位太妃不計前嫌，照舊熱熱鬧鬧拉她去打葉子牌。

    然后姜雍容就看到宮人們捧出昨天御賜的那件匣子。

    宮人們十分珍重地從里取出來一副葉子牌來。

    姜雍容：“……”

    她就說什么東西能讓三位太妃氣消得這么快。

    若論投其所好，風(fēng)長天還真是個中高手。

    這副葉子牌乃是象牙所制，又精致又光滑，上色也十分鮮明，拿在手里十分趁手，太妃們都贊不絕口，宋太妃道：“哎呀到底還是阿天貼心，原先那副市面上買的，又毛躁，顏色也不清楚。”

    李太妃道：“小心。那可不是阿天，那是陛下?！?/br>
    趙太妃笑道：“正因為是陛下，才更見得貼心嘛。咱們在宮里多少年了，見過這樣的皇帝陛下沒有？”

    三人一致?lián)u頭：“沒有?！比缓笠恢峦蚪喝荩骸澳氵@個丫頭鬼得很，都跟皇帝勾搭上了，怎么還在這里捱苦日子？要我說，以阿天的人品，絕委屈不了你，去吧去吧，去他的后宮吧?！?/br>
    姜雍容沒接這個話茬，只道：“胡了?！?/br>
    太妃們對于宮斗十分在行，對于前朝的政斗卻十分陌生。對太妃們來說，只要皇帝靠得住，終身便無虞?？墒牵坏┣俺环€(wěn)，皇帝便也靠不住。

    宮斗的勝敗，只在于一人的榮辱，政斗的勝敗，卻能攪動天下的風(fēng)云。

    在宮中陪太妃們打牌的日子不多了。她這天只贏了這一把，堵住了太妃的話頭之后，便開始一張又一張地喂牌，把太妃們喂得眉開眼笑，到晚上才放她回去。

    魯嬤嬤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熱手巾和暖手爐遞過來，頗為憂心地道：“陛下今兒一直沒來呢?！?/br>
    然后又道：“許是今兒個大宴諸臣走不開吧?！币膊恢钦f給姜雍容聽，還是自己安慰自己。

    姜雍容只當(dāng)沒聽見，拿起桌上的橘子去逗年年：“年年長大一歲啦，給個橘子壓歲好不好？”

    年年聽得“壓歲”兩個字，臉上便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母后恭喜發(fā)財！”

    姜雍容倒被他逗笑了：“誰教的？”

    “高高！”年年脆生生地答。

    姜雍容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下，她接著問道：“年年的壓歲錢在哪里呢？”

    年年很快從自己屋子里抱出一個錦匣，里面份量還頗重，有姜雍容昨晚給的一對紫金如意嵌寶金錠，魯嬤嬤給的黃金鑲貓眼石長命鎖，思儀和乳母也送了他幾錠銀子，還有平時他拿來當(dāng)玩意兒的東珠和寶石。

    這個小家伙簡直是見不得閃閃發(fā)亮的東西，屋子里四個女人的頭面首飾不能到他手里。一到手定然要把能摳的全摳下來。

    這匣子可是他的寶藏，乳母說他已經(jīng)翻來覆去數(shù)了一整天了，這會兒又抱到姜雍容面前來數(shù)。

    姜雍容便陪他坐著，看著他奶聲奶氣地開始數(shù)：“一……二……三……”

    沒辦法，只會數(shù)三個數(shù)，因此數(shù)來數(shù)去，匣子里的東西永遠(yuǎn)都是三樣。

    就在年年數(shù)到第四遍的時候，外面?zhèn)鱽砹诉甸T聲。

    門環(huán)被折得咣咣響，可見叩門的人力氣之大。

    單聽這動靜，就知道來者不善。

    姜雍容向年年道：“年年有這么多寶貝，可要守好哦。帶回去藏起來，不要給天牛精發(fā)現(xiàn)好不好？”

    天牛精乃是年年睡前故事里的一個大壞蛋，并非來自于任何典故，而是風(fēng)長天所創(chuàng)。

    年年愛聽故事，姜雍容學(xué)富五車，肚子里有無數(shù)的故事，上至三皇五帝，下至文士詩人，應(yīng)有盡有。但這些風(fēng)流人物全數(shù)敗給了風(fēng)長天信口胡謅的天牛精。

    據(jù)風(fēng)長天所說，這天牛精最愛收集別人最心愛的事物，比如屎殼郎的屎、孔雀的翎、龍的鱗、鹿的角，以及守財奴的銀子。

    年年一聽這話，立即緊緊抱起了匣子，急急命令乳母：“抱走，抱走！”

    這是指將他抱走的意思。

    等年年回了房，姜雍容才吩咐開門。

    門開處，姜云容一馬當(dāng)先，大踏步進來。

    身后照舊是古雨兒和趙明瑤，以及大批的宮人。

    她終于學(xué)乖了沒有坐皇后用的翠輦，外頭停的只是三頂小轎。

    “jiejie看上去毫不意外啊，”姜云容走進來，死死盯著姜雍容，“看來是早就知道消息了。”

    姜雍容淡淡道：“昨天在筵席上你還敢對我口出不遜，可見你并沒有長教訓(xùn)，來找我只是早晚的事，不難猜。”

    “誰跟你說這個！”姜云容怒道，“陛下今天晚上當(dāng)著百官、藩王和外使的面，下旨立你為后！”

    姜雍容吃了一驚：“怎么可能？”

    風(fēng)長天瘋了么？

    要立一國之后，并不是一封圣旨就可以，要太常寺、宗正寺與禮部核準(zhǔn)無誤，方能簽發(fā)。

    “陛下怎么說的？”她立刻追問。

    姜云容臉色鐵青：“他說要是娶不到你，他就剃了頭發(fā)去當(dāng)和尚！”

    姜雍容：“……”

    這分明是耍無賴了。

    但，確實是風(fēng)長天干得出來的事。

    “你你你還笑！果然你早就知道了，還在這里跟我裝！”姜云容怒道。

    姜雍容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撫一撫自己的嘴角。

    她笑了嗎？

    事態(tài)如此嚴(yán)重，自己怎么還笑得出來？

    果然姜云容已經(jīng)氣極敗壞：“姜雍容，是誰口口聲聲說自己絕不會再當(dāng)皇后？！你果然是當(dāng)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上次還假惺惺作情救我一命，根本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我告訴你，我姜云容沒那么傻，也沒那么好對付！”

    她說完，大喝一聲：“給我把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