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他們抱著大大的酒缸,一個壯實,一個削瘦,他們的聲音飄在空氣里:“……這家的酒可真不賴,雖然比不上咱們的燒刀子,但比旁的那些可強多了!” “說起來都怪老大太狠,花姐讓捎的三壇酒,一壇也不給我們留……” 聲音的源頭找到了,她無聲地抬起手,悄悄將車簾掀開一條細縫,就見兩名年輕男子坐在車轅上,壯實點的那個駕著車,削瘦點的那個在給刀柄上一圈一圈纏牛皮繩。 那日沒有留心他們的長相,但就身形和聲音來看,就是當初那兩人。 他們在京中有個老大。 老大喜歡喝酒,尤其是燒刀子。 姜雍容想起了風長天遞酒給她說的話:“沒喝過烈酒?這可是北疆最好的燒刀子?!?/br> 是的,只身進京的風長天,之前還在清涼殿抱怨宮中找不出一壇像樣的烈酒,就是在那個時候,手里突然有了燒刀子。 但只一切只是猜測。 “咳咳……”姜雍容咳嗽幾聲。 車簾立即被掀開,兩張臉同時朝里望進來。 壯實的那個濃眉大眼,十分豪壯,削瘦的那個生著一雙單眼皮,頗有幾分清秀,兩人都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呼,你可算醒了?!?/br> “馬車太快了,我頭暈,慢一些。”姜雍容虛弱地撫著額頭,往車壁上靠了靠,然后問道,“你們叫什么名字?” 壯實的那個立即道:“我叫——”話沒說完,被削瘦的那個手肘頂了一下,削瘦的那個笑道:“姑娘莫怕,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的。” “我自然知道你們不是壞人,張嬸的魚湯豈能做給壞人喝?” 壯實的那個一呆:“你認得張嬸?” 姜雍容微微一笑:“俏娘還好么?你們過來的時候,它可有乖乖待在山上?別是又下山找母貓去了吧?” 這下連削瘦的那個都呆了:“老大……什么都跟你說了?” “不然呢?”姜雍容笑道,“他要是不先跟我說,我的膽子又小,就這么被你們帶上馬車,嚇也嚇死了。你們也真是的,都是自己人,要找我,說一聲就是了。非得動手,我這后頸這會兒還生疼……” “我草……”兩人同時罵了一聲,“老大自己什么都說了,還叮囑我們什么都不讓說?!太過分了!” 然后兩人紛紛道:“大嫂,我叫阿郎?!?/br> “我叫虎子?!?/br> “我今年二十三?!?/br> “我今天也二十三?!?/br> 阿郎,就是削瘦些的那一個:“大嫂你別怪我,動手的是他?!?/br> 壯實些的虎子急了:“好哇,難怪那會兒說手被燈芯燙著了,原來你是故意的?!?/br> 阿郎嚴肅道:“沒有,是真燙著了,不過我是故意燙著的?!?/br> “你!” 眼看兩人馬上要打起來,姜雍容立即打斷他們:“你們老大的性子你們還不清楚么?丟三落四是常有的事,雖告訴我你們會來找我,卻沒說你們要帶我去哪里?!闭f著,她向虎子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絕不會怪你,你跟我說說,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虎子一臉感動,老大真是好有眼光,找的大嫂真是個溫柔的好女人,他道:“天虎——” 嘴巴被阿郎捂住,但阿郎捂得慢了半拍,姜雍容已經(jīng)聽明白了。 天虎山! 風長天居然要帶她去天虎山! 為什么?! 為什么他的人進了京,他卻沒讓他們?nèi)雽m,沒封他們一官半職,只讓他們在宮外?他早就有心離開? 為什么他們會在福安橋?風長天知道她要走? 她猛然想到了昨晚正在和兄長商議這事的時候,風長天人已經(jīng)在門外了,以風長天那非人的耳力,只怕早已經(jīng)聽明白了。 ——這個混賬! 阿郎和虎子都愣愣地瞧著她,臉上明顯帶著一絲震驚,姜雍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把話說出了口。 “真是豈有此理!”她索性道,“去這么遠,也不先說一聲,我的行李衣裳什么都沒帶!” 阿郎忙道:“大嫂放心,咱們天虎山什么都有?!?/br> “有明霞閣的胭脂、點水軒的水粉、含元樓的香料嗎?”姜雍容問,“有合香坊的點心、周家鋪的緞子、小梁巷的老酒么?” 前面那幾樣把兩人聽懵了,后面那一樣兩人倒是清楚,忙道:“不要緊,我們那兒的燒刀子比梁家的酒還要好!” “我就要梁家的?!苯喝莸?,“現(xiàn)在到哪兒了?趕緊送我回去?!庇謫?,“我的人呢?我原有四個隨從的,他們?nèi)ツ膬毫??是不是跟著老穆一起??/br> 兩人見他連穆騰都知道,真沒什么可瞞的了,遂一五一十交代,他們和穆騰兵分兩路,穆騰帶著那四個人在北郊等風長天,他們則帶著她先走一步,到通縣等他。阿郎還進言,前面就是通縣了,東西可以在通縣置辦。 姜雍容不高興了:“通縣這種小地方,能有什么好東西?他跟你們約的是什么時辰見面?” 虎子道:“老大說沒準,順利的話,他明天下午就能到通縣?!?/br> 姜雍容飛快地算了一下,那就是說,風長天明天一早便會離京。 他這是真的要扔下皇位一走了之! 姜雍容一口氣堵在胸口,難以平息,她咬牙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我跟梁家酒鋪的老板娘是好姐妹,你們是不知道,宋jiejie生得又美,人又好,釀的酒也是一等一,她早說要把釀酒的方子給我,我還說哪天去問她拿了,將來好釀給你們老大喝。我不能就這么走了,總得跟她說一聲。不然她還以為我怎么了呢?!?/br> 她說著便以袖掩面,哭了起來。 阿郎和虎子發(fā)愁地對望了一眼。 兩人對女人的眼淚完全沒什么抵抗力,再者對方又是大嫂,想要的又只是一點點女人的小心愿,畢竟這世上除了花姐,哪個女人不愛漂亮呢? 最后還有個原因——那么漂亮的、又會釀酒的老板娘,試問誰不想再見一面,道個別呢? “好好好,去去去,哎呀,大嫂你快別哭了!” 就這樣,馬車掉頭,往京城方向回去。 姜雍容在車內(nèi)放下袖子,臉上沒有半滴淚痕。 她透過紗窗看向窗外,神情凝重。 她不能跟風長天一起走。 也不能讓風長天走。 皇宮可以沒有姜雍容,但不能沒有風長天。 兩年來的動亂致令民不聊生,現(xiàn)在原本該是小麥生長的時節(jié),田野里卻是一片空曠,百姓的生機還沒有恢復,再經(jīng)不起第二次亂戰(zhàn)了。 阿郎十分細心,考慮到姜雍容從昨天到現(xiàn)在滴米未進,中途還停下來找了處飯莊讓姜雍容吃飯。 姜雍容其實心急如焚,只是這會兒已經(jīng)將近未時,趕到京城只怕城門也要關(guān)了。但她若是表現(xiàn)得太急迫,虎子倒沒什么,阿郎一定會起疑。 于是她食不知味地吃了飯,飯量之小,讓虎子驚嘆:“大嫂你這就吃飽了?”還不夠他一口的! 阿郎道:“大嫂不急,慢慢吃,可別餓著了?!?/br> 姜雍容道:“不能多吃,你們老大喜歡腰細的,吃多了腰粗?!?/br> 兩人睜大了眼睛,終于明白了這么多年為什么老大一直沒去找女人,原來是沒找到腰足夠細的! 虎子甚至忍不住望了望姜雍容的腰身,衣裳寬大,看不出來,頭上還挨了阿郎一記爆栗子,阿郎瞪著他,用眼神警告:看什么看?老大的女人,是你能看的么?! 如同姜雍容所料,他們果然沒能趕在天黑之前進城,只得在城外找了間客棧住下,等到第二天一早便排隊進城。 為了節(jié)省采買時間,阿郎和虎子在商量,阿郎陪著姜雍容去買胭脂水粉和酒,虎子去賣點心和綢緞?;⒆訉Υ撕懿粷M意,表示他要陪著姜雍容去買胭脂水粉,當然重點是買酒。 姜雍容耳朵里聽著兩人的爭執(zhí),眼睛緊緊盯著城門的守衛(wèi)。 京城一共有八座城門,這道北慶門是四大主城門之一,非戰(zhàn)時的日常駐守,城墻、城頭加城門下的兵士,加起來約為一百五十到二百人左右。 她要在經(jīng)過城門之時驚動這些兵士,讓他們關(guān)閉城門,阻止風長天出來。 用什么借口? 就說是——北狄入侵。 這是最快的法子。 然而就在馬車到了城門口,她掀開車簾正準備開口的時候,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道:“雍容,你這又是要干什么好事?” 姜雍容:“?。?!” 第57章 . 自由 你發(fā)誓 “老大!” 阿郎和虎子聽到了聲音, 驚險地掀開車簾。 “你們兩顆大豬頭!”風長天一人賞了一記爆栗子,“不是讓你們在通縣等爺么?” 兩人捂著腦袋辯解:“老大你是這么交代沒錯,可是大嫂說要回來買東西, 我們原想說這也不是什么事兒,買完正好可以跟你一道走, 沒想到你出來得這么快哈哈哈……” “掉頭,趕緊走?!?/br> 風長天下令, 手還捂在姜雍容的臉上。她的臉可真小, 只露出一雙明光閃耀的眼睛在外面。 “明明前天晚上才分開, 我怎么就這么想你了呢,雍容?”待馬車離城門足夠遠了,風長天才松開她, “你這女人怎么那么狠心?如果前天晚上你真的走了,你讓我該怎么辦?” 姜雍容沒有回答。 因為那一晚的眼淚,那一晚的心痛,好像全都是多余的。 她冷冷道:“陛下明明聽到了,為什么還要裝著不知道?”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憋L長天嘆了口氣, “我以為就算是塊鐵疙瘩我也捂得熱, 沒想你的心真是比鐵打的還硬?!?/br> “妾身無情,不值得陛下喜歡?!苯喝菰谲噧?nèi)膝行后退兩步, 俯身行禮, 只是底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人已經(jīng)被他拉了起來,摟進懷里, 深深被吻住了。 馬車奔馳向前,車輪粼粼,車身微微晃動, 陽光透過紗窗照進來,也微微晃動。 良久良久,姜雍容才被松開,大口大口呼吸。 “每次你一行大禮,就準沒好話?!憋L長天道,“爺早就該這樣,你行一次,爺就親一次,親到你說不出來為止?!?/br> 姜雍容滿臉都是紅暈,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能開口:“陛下就不怕失去功力,被人追上來?” “怕什么?大央朝廷沒有一個能打的。再算了,就算追來,還有老穆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