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坐在風(fēng)長天的椅子上，從風(fēng)長天的位置望出去，望見了寬大的長廳，望見了荒蕪的城郊，望見了被城墻箍起來的云川城。

    原來，這便是風(fēng)長天眼中所見到的風(fēng)景么？

    “喵……”俏娘叫了一聲，像是在回答她心中的話。

    她把它抱過來，放在膝上。沉沉的暖暖的一只，放在膝頭瞬間一陣溫暖。俏娘也不反抗，甚至在她撫摸背脊的時(shí)候，還打起了呼嚕。

    ……真是什么人養(yǎng)什么貓。

    姜雍容有點(diǎn)想笑，眼眶卻同時(shí)有點(diǎn)發(fā)澀。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想念的滋味。

    這種滋味她很早很早就在詩里讀到過，它有個名目叫做“相思”，少年時(shí)寫詩填詞，還曾經(jīng)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以相思為題寫過幾首，但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相思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有點(diǎn)疼。

    有點(diǎn)甜。

    所觸所見，都會叫你想起那一個人。

    姜雍容這輩子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抱著一只貓這樣傷春悲秋。

    “你就是姜姑娘吧？”

    門口傳來一把響亮的嗓子，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頭上包站花帕子，腰間系著藍(lán)布圍裙，走過來把姜雍容上下一打量，“就是你要看賬本？”

    “你是？”

    “我夫家姓張，你叫我張嬸就成?！睆垕鹱哌^來，手里遞過來一份賬本，“姜姑娘真是好本事啊，跟了風(fēng)老大，宅子卻安在城內(nèi)，這也罷了，現(xiàn)在風(fēng)老大不在，還有本事讓花仔帶你上來查賬，嘖嘖，了不起。”

    姜雍容發(fā)現(xiàn)她臉上的敵意那是半點(diǎn)也沒有掩飾，活像一個精明的母親看到一個讓自家傻兒子俯首貼耳乖乖把全副家當(dāng)全掏出來的野女人。

    姜雍容沒說話，接過賬本一翻：“……”

    賬本確然是賬本，只是上頭記得全是某人在某日打牌欠她多少錢，又或是她在某日打牌欠人多少錢，跟姜雍容想要看的完全不是一碼事。

    張嬸顯然對這賬本十分看重，有一種至寶被旁人挖出來的憤懣兼心痛：“姜姑娘你聽好，老大聽你的，花仔聽你的，我可不一定聽你的。我來這天虎山的時(shí)候，你還在娘懷里吃奶呢。做人還是莫要太張狂，成還沒親呢，就管起賬來了……”

    她巴拉巴拉還沒說完，姜雍容便把賬本還給了她：“阿郎打牌很厲害么？”

    張嬸一愣，自己這兒正在給她下馬威呢，怎么話題突然就換到了這個上頭？然而打牌是張嬸除釀酒之外的最愛，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嘴上便自動答：“可不是！那小子鬼得很，回回贏！”

    “下次打牌在旁邊盯著他。”姜雍容道，“只贏不輸，定然是出千了?！?/br>
    張嬸一拍大腿：“哎呀！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可這山上全是缺心眼兒，誰也不肯幫我，尤其是老大，還說什么賭亦有道，我真是服了他?！?/br>
    “這好辦，他們不肯盯，你只要一個月不釀酒給他們?！苯喝莸?，“山上全是酒鬼，只要斷他們一個月的糧，整個天虎山就是張嬸你說了算。別說只是盯阿郎出千，就算是讓他們押著阿郎輸給你，他們也肯的。”

    張嬸顯然從來沒有想過罷工斷糧的可能性，登時(shí)呆住。

    姜雍容抱著貓起身，經(jīng)過張嬸身邊的時(shí)候，微微一笑，“張嬸不妨試試看?！?/br>
    張嬸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踏出大廳。

    風(fēng)長天一回來，張嬸就聽說他帶回來一個女人，但那女人卻不肯上山。

    張嬸心道肯定是怕山上清苦，想留在城中享福來著。風(fēng)長天這缺心眼的娃兒頭一回有女人，沒想到耳朵這么軟，叫這女人拿捏得讓往東竟不敢往西，這還了得？

    又想這么能挾制男人的，那定然是個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狐貍精，所以才把風(fēng)長天迷得昏頭轉(zhuǎn)向。

    可今兒一看，人生得端莊清雅，不單跟“妖”字沒有半分沾邊，反而是貌若天仙，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矜貴之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閨秀。

    哎呀，莫不是風(fēng)老大拐了一位千金小姐出來？難怪不肯上山呢，這姑娘為了風(fēng)老大遠(yuǎn)離家鄉(xiāng)父母，千里迢迢地跟到北疆，風(fēng)老大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姑娘還愿意上山幫他管管賬，這這這么好的姑娘，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張嬸的腦子就是這么靈光轉(zhuǎn)得快，轉(zhuǎn)眼臉上便綻開了笑臉，跟上去：“姑娘頭一回上山，不認(rèn)得路，想上哪兒逛逛？我給你帶路！”

    “那就有勞張嬸了?！苯喝菸⑽⒁恍Γ氨銖陌⒗傻淖√庨_始吧?！?/br>
    *

    阿郎和虎子是風(fēng)長天的左膀右臂，在天虎山上皆擁有自己的屋子，兩人的并排靠在一起。

    姜雍容來時(shí)，阿郎正和虎子在自己屋里商量事情，一錯眼就看到張嬸一路有說有笑，同著姜雍容過來。

    俏娘則趴在姜雍容懷里，睡得四平八穩(wěn)。

    “真快……”阿郎喃喃道。

    虎子不解：“快什么？”

    “收伏人心吶?！?/br>
    還有貓心。

    明明張嬸對于風(fēng)長天將女人養(yǎng)在城里很有意見，認(rèn)為這是該女人瞧不起天虎山，而風(fēng)長天居然還由著該女人，顯然是沒有男子漢的雄風(fēng)。

    至于俏娘……除了風(fēng)老大，整座天虎山還有誰能抱得到這位大爺嗎？！

    虎子看著姜雍容懷里的俏娘也驚呆了，“大嫂，你對它做了什么？”

    這話問住了姜雍容，“嗯……給它倒了一杯茶？”

    虎子、阿郎：“…………”

    不，不可能，我們不相信。

    “沒聽過嗎？這叫物似主人形，主人聽姜姑娘的話，俏娘自然也聽姜姑娘的話，是吧？”張嬸道。

    虎子阿郎回想一下風(fēng)長天在姜雍容面前的表現(xiàn)，忽然覺得張嬸的話真的是好有道理。

    “姜姑娘，你找這鬼頭干什么？”張嬸問，“這家伙是個財(cái)迷，旁的都好說，只要不碰他的錢?！?/br>
    姜雍容心道財(cái)迷不是天虎山的傳統(tǒng)么？

    “大嫂找我？”阿郎忙道，“是為募兵的事吧？有什么要我做的，大嫂盡管開口！上刀山下火海，我眉頭都不皺一下！”

    虎子在旁邊道：“我也是！”

    “很好?！苯喝荼е垼芎蜌獾氐?，“那便把你們倆所有的家當(dāng)財(cái)物全交出來吧?！?/br>
    虎子、阿郎：“！?。。。。。。。。　?/br>
    第74章 .  要事   說，誰、干、的？！

    一個月后, 風(fēng)長天回到天虎山。

    天虎山一片寂靜，每間屋子都空空蕩蕩，看上去像是已經(jīng)家破人亡, 被洗劫一空。

    “他媽的，誰敢動爺?shù)牡乇P！”

    就在風(fēng)長天怒不可遏的時(shí)候, 陸陸續(xù)續(xù)、零零星星地，有人回來了。

    從前天虎山的兄弟們下山是勢如猛虎, 滿載而歸之時(shí), 更是氣勢如龍, 一般是扛著刀，喊著號子唱著歌兒，成群結(jié)隊(duì)地上山來, 老遠(yuǎn)就能聽到他們的說笑聲。

    可現(xiàn)在，他們一個個慢吞吞地，仿佛力氣全被抽凈了似的，一步三嘆，垂頭喪氣, 走得比烏龜還慢。

    肩上扛的也不是刀, 長長的棍兒，末端連著兵刃, 這是集體學(xué)花仔改用大刀了？

    也不像啊, 說是刀未免太短了, 且還是翻折過來的。

    等到他們走到近前，風(fēng)長天終于看清了, 那，好像是……鋤頭？？？

    不單有鋤頭，還有鐵鍬, 以及其它種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從樣式上看，好像統(tǒng)一都是農(nóng)具。

    風(fēng)長天明白了。

    風(fēng)長天憤怒了。

    果然是有人趁他不在家欺負(fù)他家小的們！

    而他的這幫兄弟果然不愧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一個個寧死不屈，百折不撓，就算是被奪了兵刃，拿起鋤頭也要干到底！

    好樣的！

    “說，”風(fēng)長天的聲音微啞，“是誰干的？誰把你們弄成這樣？！”

    他一出聲，天虎山的兄弟們這才抬頭，然后，全體頓住了。

    領(lǐng)頭的虎子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嗚咽：“嗚嗚嗚老大你總算回來了！”

    “少廢話，給我他的名字?！憋L(fēng)長天道臉色森冷，語氣快要凝結(jié)成冰，“敢動我的人，他真是活膩歪了?！?/br>
    “是……是……”虎子遲疑。

    風(fēng)長天冷冷一聲喝：“說！”

    虎子趕緊道：“是大嫂！”

    風(fēng)長天愣住了，臉上緊繃的肌rou松弛下來，聲音里的殺氣與寒意也不見了，只剩一片疑惑：“誰？”

    “大、大嫂！”虎子帶著兄弟們圍上來，“老大，你是不知道，自從你走了，大嫂把我們值錢的東西全拿走了，還把我們趕去山下趕農(nóng)活！”

    “老大，我攢的老婆本全沒了嗚嗚！”

    “老大，我真的再也不想去挖地了嗚嗚……”

    “老大，我真的再也不想下地拉犁了嗚嗚，大嫂這是把我們幾個當(dāng)牛使啊……”

    “老大，我真的再也不想給他們看娃了，我寧愿死！”

    千言萬語，嗡嗡匯成一句——

    “老大，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等、等等！”風(fēng)長天喝住他們，“給爺一個個說，說明白些，雍容讓你們干什么？”

    眾人便一五一十地道來。

    自從姜雍容那天上山，首先就拿阿郎和虎子開刀，沒收了他們兩人多年的積蓄。

    阿郎和虎子兩人礙于那份已經(jīng)簽字畫押的文書，不敢反抗。

    而阿郎和虎子都不敢反抗，其它人更是乖乖聽話，由著姜雍容把他們的東西收走了。

    所有的東西都堆在大廳，姜雍容先讓他們自己把這些東西一一分類，比如某物是在某地從某人處得來的，又或是買來的，一一由葉慎四人登記成冊，記錄清楚。

    天虎山的收入有兩大塊，一是從北狄人手里搶來的，二是從城中富戶手里訛來的。

    沙匪們有了錢，多半是城中花天酒地，轉(zhuǎn)眼便能花個精光。

    是以除了個別攢老本婆的除外，能積下錢的并不多，被姜雍容收走的大多是些玉器擺設(shè)首飾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