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方才還明亮爽朗如一個大男孩的風(fēng)長天神情完全變了,變得就像一頭嗅到了危險的惡狼,咬牙道:“你再說一遍?” “賽馬中途,有人假作奪銀,制造混亂,劫走了姜姑娘?!编w世南咽喉發(fā)緊,難以呼吸,說話有點(diǎn)艱難,“我已經(jīng)派人去追,現(xiàn)在還沒有消息回來——” “雍容被劫,而你不早點(diǎn)告訴我,還拉著我在這里接紅纓領(lǐng)賞銀?!”風(fēng)長天的眼中一片殺氣,“你找死!” 第92章 . 阿都 嗯,夫子,這名字怪特別的。 姜雍容是被顛醒的。 模糊的視野是顛簸的綠色, 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意識完全恢復(fù)后,才明白自己是被擱在了馬背上, 視里是一只鐙亮的銅馬鐙,靴子束在小腿, 袍子底下露出雪白的彈墨長褲。 馬兒的四蹄矯健結(jié)實(shí),沒有一絲贅rou, 明明是疾馳飛奔, 卻像自帶某種韻律。 馬背寬厚, 足以安放得下兩個人。 除了聞名天下的北狄駿馬,再沒有別的馬有這樣神駿。 姜雍容看了看日影的朝向,猜測時間過去應(yīng)該沒有太久, 看來她后頸上之前挨的那一下不算重。 而且她已經(jīng)想起來那只手在哪里見過了。 城外元元家,白袍人。 北狄小王子阿都。 沒想到他也來了賽馬會。 視野中的衣擺是北疆常見的款式,并非北狄特有的衣裝,也就是說他進(jìn)北疆時特地改換過打扮。 姜雍容記得那日在元元家見到他時,他的腰間懸著牛角牌等物, 還懸著一把小刀。 那是北狄人用來吃烤rou時用的, 此時正硬梆梆地貼在她的腰間。 姜雍容不動聲色,一只手緩緩地伸向那把刀。 指尖剛剛碰到刀鞘, 手腕驀然被一把捉住, 一個聲音里帶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美人兒可不夠意思啊, 怎么醒了都不打聲招呼呢?” 姜雍容掙了掙,他的手卻像鐵鑄的一般, 順勢將她拉起來,正好坐在他的身前,“美人兒別動, 我?guī)闳ケ钡页韵愫壤保饶愀莻€沙匪強(qiáng)。” 這樣坐著的視野可比方才那樣趴著要好多了,藍(lán)天與綠地皆在眼前,前后各有幾名隨從,每個人不單騎著一匹,手里還牽著一匹空馬。 姜雍空容的心重重往下沉。 軍中要傳急信之時,往往會這樣一人帶兩騎。 蓋因一名成年男子至少也有一百多斤,馬匹負(fù)重久了便跑不快。這時候就換用另一匹,待另一匹累了速度慢下來時,另一匹也休整回來了,由此可以保證最快的速度。 北狄名馬本就是天下無敵,現(xiàn)在居然還有替換的馬匹,就算是鄔世南派人追上來,只怕也早早被甩掉了。 她回望了一眼身后。 除了一名隨從緊跟在后,往后便是漫漫草原,一望無際,看不到半個人影。 “沒有人來追,美人兒是不是很失望?我可是看準(zhǔn)了時機(jī)才出的手,風(fēng)長天要跑到盡頭才會回來,等他回來,就算是插上翅膀也追不上你?!?/br> 阿都笑道,“當(dāng)時人人都只顧著救火保護(hù)銀子,又煙霧彌漫的,亂成一片,誰也不知道你不見了。就算等事情完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早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哈哈哈,誰要他們那幾兩銀子,美人兒你可比那些銀子值錢多了!” 姜雍容沒有回答他的話,因?yàn)橐暰€一時沒有收回來。 隨從也有很多種。 若是開路,沖在最前面的隨從往往是最強(qiáng)的,因?yàn)橐獨(dú)㈤_一條血路。 若是跑路,落在最后的隨從則是最強(qiáng)的,因?yàn)橐?fù)責(zé)斷后。 現(xiàn)在斷后的那名隨眾戴著一頂草帽,下面半張臉全包在一條白色絹布中,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以及眼中明顯的不滿與殺氣。 他毫無顧忌地直視她的眼神,這不滿與殺氣顯然是針對她的。 北狄不產(chǎn)絲綢,絲綢從江南運(yùn)到北狄,身價漲的飛快,尤其是現(xiàn)在兩國關(guān)閉了互市,每一匹絲綢放在北狄都可以換取等量的黃金,因此用得起的皆是貴族。 而白色則是北狄人心中至圣至純之色,只有祭司與王族能用。 也就是說,這個人絕不是普通的隨從。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顯露對她的不滿,這人的身份就算高不過王子阿都,也差不多到哪兒去。 “閣下改頭換面,扮成央人,混進(jìn)賽馬會,就是為了劫走我么?”姜雍容道,“能讓閣下如此興師動眾,我真是愧不敢當(dāng)。” “哪里哪里,美人兒當(dāng)不起,誰當(dāng)?shù)闷穑俊卑⒍嫉?,“我問過人了,他們說你叫姜夫子,嗯,夫子,這名字怪好聽的?!?/br> “……”姜雍容,“閣下已經(jīng)知道我的名字,我卻不知道閣下的名字,有點(diǎn)不公平?!?/br> “告訴你也無妨,我的名字叫——” “少爺!”后面那名隨從打斷了阿都,縱馬上前,“央人低賤,不配聽到少爺?shù)拿帧!?/br> 姜雍容心說不單是你們少爺?shù)拿?,連你們王庭的所在我都知道了。 “塔師有所不知,這位美人兒可不單只是生得美,性子還辣得很,跟那些軟唧唧的央人女人不一樣。” 阿都說著,握住了姜雍容的手,將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夏日單薄的衣衫下,姜雍容感覺到了他有力的心跳聲。 正是她上回簪尖刺中過的位置。 “夫子,那是你頭一次殺人吧?刺得不大準(zhǔn)啊。”阿都道,“若是你刺得再準(zhǔn)上那么兩三分,大狄偉大的王最心愛的小兒子阿都王子可就沒命了。” “你是王子?”姜雍容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吃驚,且明顯流露出一絲懊惱。 “哈哈哈,怎么?后悔了是不是?”阿都道,“那個風(fēng)長天是個有勇無謀的蠢貨,一群沙匪能成什么大事?就算是看守得再嚴(yán)實(shí),還不是讓本王子逃回了大狄!” “所以王子把我擄來,是準(zhǔn)備報仇的么?” “哈哈哈,那是當(dāng)然!”阿都說著,用力將姜雍容的腰一摟,讓她貼緊了自己的身體,“你是第一個傷到我的女人,不好好找你報報仇,我怎么甘心?” 姜雍容低下頭:“那……你是要?dú)⒘宋颐???/br> 阿都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相信我,我有很多種法子,會比殺了你還讓你難受,又難受,又舒服,欲死欲仙。” 姜雍容心里知道這種時候越順著他越好,可是身體無法控制,全身都僵硬了起來,耳邊只覺得有蛇爬過,一陣惡心。 她從前很不習(xí)慣旁人的碰觸,人身上的溫度、觸感以及氣息,一旦接近,都讓她覺得不快。 是風(fēng)長天改變了她這個毛病,他握著她的手,讓她愿意碰觸整個世界,也愿意讓別人來碰觸她。 可這一刻,舊日的毛病復(fù)發(fā),且比當(dāng)初更厲害十倍,耳邊溫?zé)岬臍庀⒅弊屗胱鲊I。 兩人離得這樣近,她身體的變化哪能瞞過阿都的眼睛? 阿都盯著她,眼中饒有趣味:“這么緊張?你別告訴我,放你這么個大美人在身邊,風(fēng)長天沒碰過你?” “阿都王子和風(fēng)長天很不一樣。”姜雍容強(qiáng)制命令自己放軟身體,也放軟一點(diǎn)語調(diào),“和王子比起來,風(fēng)長天好像還不夠壞。” 這話顯然取悅到了阿都,阿都仰天大笑。 “王子,”那位被稱作“塔師”的隨從又開口了,“我們著急回去,帶著這女人只會拖慢了腳程,萬一被人追上就不好了?!?/br> 阿都冷哼了一聲:“誰追得上我們?” “那個風(fēng)長天據(jù)說武功高強(qiáng),楊天廣數(shù)次圍剿不成,還被他捉了去,萬一風(fēng)長天追上來——” 他不提風(fēng)長天還好,一提風(fēng)長天,阿都咬牙冷笑:“我就怕他不追上來!我的仇還沒報呢!他當(dāng)初是怎么折磨我的,我一樣一樣的全還給他!” “想讓他追不上難,想讓他追上不是很簡單么?”姜雍容道,“王子只要在這里等著,我想他遲早會追上來?!?/br> 塔師冷聲道:“你這女人,莫不是把我們當(dāng)傻子?” “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女人如何,在我們大央,最美麗的女人只有最強(qiáng)大的男人才可以得到。我自詡美貌,想要的當(dāng)然是最強(qiáng)大的男人?!苯喝菡f著,回頭朝阿都微微一笑,“王子,我想要天下最強(qiáng)大的男人,你是么?” 阿都看著她,半晌,展齒一笑:“美人兒,抱歉,你這個當(dāng)我可上不了。” 姜雍容:“……” “天女山的守將上報了好幾回,風(fēng)長天幾次進(jìn)出天女山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由,誰也留不下他?!彼熈⒓闯脽岽蜩F,“現(xiàn)在王子帶走他的女人,他誓必不會放手,王子的大事未辦,莫要為一個女人壞了大事?!?/br> “放心吧,就是顧忌著他的本事,我才等到他出發(fā)了才出手的?!卑⒍紤醒笱蟮?,“再說了,誰知道是我劫了她?等風(fēng)長天回來,就算是想追也沒處追啊?!?/br> 塔師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也怕,那也怕,我們大狄什么時候這么慫過?”阿都有點(diǎn)不耐煩了,“風(fēng)長天武功再高強(qiáng),也不過是一個人兩只手,到時沙場相見,我看他會有什么好下場!” 一般王子都說到這份上,當(dāng)?shù)紫氯说淖匀坏梦ㄎㄟ雎犜捔恕?/br> 但這位塔師并不,他并未有半點(diǎn)退縮,依然是據(jù)理力爭,分毫不讓。 阿都對他似乎也不是很有法子,即使端出王子的身份也壓不大住他,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便吵出幾絲火氣來。 兩人雖是爭個不停,但馬兒卻是絲毫不曾停歇,一路朝著天女山的方向奔去。 天女山聳立在前方,山峰高聳入云,即使是夏天也是積雪不化,在藍(lán)天的映襯下白得發(fā)光。 進(jìn)入了天女山,就是北狄人的領(lǐng)地。氵包氵末 到時候就是一入北狄深似海,就算風(fēng)長天把整片草原翻過來,也找不到她的半點(diǎn)蹤影。 身體在馬背上輕輕起伏,腳下的草地疾掠而過,速度太快了,成片的綠片在面前飛逝,眼前幾乎是模糊的。 姜雍容一咬牙,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她猛地抓住韁繩,狠狠一勒。 馬兒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阿都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反應(yīng)極快,幾乎是立刻就穩(wěn)住了身體。 但姜雍容卻是從他懷里滑了出去,滾落在地上。 “夫子!” 他大喊一聲。 塔師見機(jī)更快,一鞭子用力抽在阿都的馬臀上,馬兒飛快地向前躥了出去。 第93章 . 記號 他是最好的 在疾奔的馬背中落下是極其危險的事, 在抓住韁繩的那一瞬間,姜雍容就做好了最壞的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