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我知道,但我不怕。”笛笛道,“這是我唯一覺得有用的法子。反正只要不傷到要害,我還年輕,養(yǎng)一養(yǎng)就養(yǎng)回來了。如果他實在不肯說……”她咬了咬牙,“你們就砍我一條胳膊好了!” “笛笛,多謝你?!苯喝萑崧暤?,“這確實是個有用的法子,但不到萬不得已,能不流血,我們便不流血,好不好?” 她的眼神明明寧靜柔和,卻仿佛自帶一股無形的恢宏氣象,笛笛原本還想再爭取一下,在這樣的眼神前,卻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那個……”笛笛想了想,鼓足勇氣道,“姜夫子,我看你身邊沒有丫環(huán),你看我成不成?” “……” 姜雍容還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才發(fā)現(xiàn),從前的她梳頭穿衣端茶喝水皆有人貼身服侍,但自從離開京城,她便學(xué)會什么都自己來了,雜事也有韓媽和李媽幫忙,還真沒想過要添一個丫環(huán)。 笛笛已經(jīng)從她臉上看出了拒絕之色,急忙道:“我什么都能干的!手還特別巧,會梳頭會磨墨會給你鋪床疊被!” “這些我都會了?!苯喝菪Φ?,“你還是回去照顧好元元吧。” “元元那兒有我娘照顧,我……我主要是想跟在夫子身邊。”笛笛道,“我聽鄔公子說,楊天廣開放水源,是夫子一手促成的,我……我想跟著夫子學(xué)點東西,以后跟夫子一樣,去幫更多的人……”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因為姜雍容一直望著她,眸子沉靜,仿佛能看透一切。 姜雍容靜靜地看著她。 這個青蔥少女,有一身靈氣,也有一身的野心。 “在我身邊也許能學(xué)到一點東西,但是,可得不到權(quán)勢?!苯喝莸溃暗训?,你想要的我可能給不了你。” 笛笛躊躇了一下,索性迎上姜雍容的視線:“我跟著夫子,是想學(xué)夫子的本事。至于我想要的,不用夫子給,我會自己去掙。” 人生的改變,其實往往就在一念之間。 要等很多年后,笛笛才會明白,這一刻站在姜雍容面前的自己,放開了一個北疆少女的平淡人生,將手伸向了另一個未知的方向。 那個方向更瑰麗,更絢爛,也更危險。 * 姜家的名號一打出來,楊天廣的效率便奇高,新法施行期間的所有文書檔案很快就送了過來。 好家伙,足足五大箱。 顯然是現(xiàn)從庫房里翻出來的,上面的封條都沒拆。 姜雍容在書房里另添了兩張桌子,把鄔世南和傅靜姝抓來,三人一起并肩奮戰(zhàn)。 笛笛有心幫忙,拿起來才發(fā)現(xiàn)書到用時方恨少,只得默默放下,一面伺候筆墨茶水,一面奮筆疾書,趕私塾夫子留下來的窗課。 三人都有一目十行了然于心的本事,但饒是如此,這天一直忙到天將黑下來,才看了半箱。 姜雍容忽然意識到,她該請一批書吏,專做這些文案差事。 北疆一向是重武輕文,募兵好募,請書吏卻不容易,私塾里那幾位夫子當(dāng)初就花了她好大功夫才請來。 好在有鄔世南這位地頭蛇,沒出幾日,便把人手給配齊了。 說句實話,在北疆這種環(huán)境下還能靜下心來的讀書人,那可真的是愛讀書。且能被鄔世南看上的,本事都不弱,姜雍容給的月例極高,重點是待他們極客氣,這幫新來的書吏頓時俯首貼耳,立即開始忙碌起來。 笛笛請教姜雍容:“夫子,為什么你跟天虎山的將軍們不說這么多文縐縐的客套話?” 姜雍容告訴她,一,說了他們也聽不懂,二,文人講究“士為知己者死”,就算是不給錢,只要客氣話到位,他們也肯賣命的。當(dāng)然,若是錢也能給的到位,就那是錦上添花兩全其美了。 “哦,我懂了?!钡训腰c點頭,深以為然,“原來夫子就是這樣將風(fēng)爺捏在手心里的?!?/br> 姜雍容正端著杯子,一口茶水險些把自己嗆著:“你說什么?” 風(fēng)長天跟讀書人沒有半文錢關(guān)系吧? “夫子一面給風(fēng)爺籌軍費,一面當(dāng)著全城的人說等他回來成親,這不就是錢給到了,話也給到了么?”笛笛道,“難怪風(fēng)爺對夫子言聽計從,俯首貼耳,死心塌地,十分賣命。” 姜雍容:“……” 孩子,你的關(guān)注點好像有點偏,這樣是學(xué)不到什么東西的。 第110章 . 破綻 風(fēng)長天凱旋之日,便是成親之時?!?/br> 這天清晨鄔世南收到急信, 鏞城的鐵礦發(fā)生了塌方。 這可是件大事,鄔世南非得親自回去處理不可。 臨行之前,鄔世南有些猶豫:“風(fēng)爺臨行之前曾經(jīng)交代, 要我在這段日子晨里照顧姜姑娘。我若不在,便只有剩姜姑娘你一人在云川城了……” 姜雍容笑道:“現(xiàn)在兩座城門都有我們的人, 楊天廣也俯首貼耳,除非北狄人攻破城池, 否則我什么事也出不了。鄔公子請放心去吧。” 這話確實言之有理?,F(xiàn)在的楊天廣豈止是俯首貼耳, 簡直是成了姜家的哈巴狗, 姜雍容要什么便給什么,便是不要的,也要一日三趟派人送這送那。 鄔世南剛走, 韓媽便帶著一位婦人進(jìn)來,婦人手里托著一只高大的錦匣。 姜雍容瞥了一眼,便道:“你們拿去分了吧?!?/br> 這些天,不論是胭脂水粉還是筆墨紙硯,楊天廣都想著法兒往私塾送, 原因無它——覺得自己之前得罪過姜雍容, 想方設(shè)法賠罪耳。 韓媽笑道:“這回不是楊督護(hù)派人送來的,是飛云閣的。” 說著讓那婦人把匣子打開, 里面是一套緋紅色遍地繡金纏枝蓮花紋的衫裙, 配同色大毛斗篷。 飛云閣是云川城最好的裁縫鋪子, 云川城里但凡有點身份的夫人小姐,必定得有幾身飛云閣做的衣裳。 這一身也著實美麗, 刺繡落針十分細(xì)膩,便是放在宮里也使得。 但姜雍容對衣裳從來沒有花過多大心思,她只看了一眼, 問:“誰讓送來的?” “我要說了,夫子該發(fā)賞錢了?!表n媽笑嘻嘻道,“是風(fēng)爺!” 姜雍容訝然抬頭。 風(fēng)長天現(xiàn)在正在天女山打仗,怎么可能送她衣裳? 那婦人笑道:“確實是風(fēng)爺當(dāng)初定下的。風(fēng)爺交代的,要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師傅,這上面的繡活全是我家大師傅做的,沒有讓旁人動一針,也因此費了些時日,今天才做好?!?/br> 說著,抖開斗篷,“姜夫子試一試?這衣裳的花樣和顏色,都是風(fēng)爺親自選的?!?/br> 姜雍容想起來了,婦人說的那天,正是風(fēng)長天出城的前三天。 那天風(fēng)長天說要送她回城,說自己也有要事準(zhǔn)備去辦。 當(dāng)時她不信,覺得都是那家伙的借口。 沒想到他真的是有事。 從小到大,她穿過無數(shù)的好衣裳,衣服上面繡金線、綴珍珠、鑲寶石……一件衣裳往往有十幾名繡娘忙乎上幾個月才做得好。 每一件衣裳用的都是世間最好的料子,最好的繡工,每一名裁縫都以自己的手藝被她穿在身上為榮。 但再好的衣裳在她看來也只是一件衣裳而已,只代表穿著的場合不一樣,要見的人的不一樣。 她從來沒有仔細(xì)看過任何一件衣裳,除了眼前這件。 她伸出手摸了摸衣裳的料子——柔滑如水。 再撫過刺繡——幾乎與衣料齊平,可見絲線用得有多細(xì),繡工有多精巧。 緋紅的顏色在陽光下美得讓人心醉。 她幾乎可以看到風(fēng)長天挑選料子的樣子……那個向來大大咧咧的家伙,一上來首先定然是一句“給爺把你們店里最好的料子拿出來”。 再是——“紅的留下,其它的拿走。” 然后,他在各種各樣的深紅淺紅中,挑選了這一款緋紅色。 笛笛接過斗篷,替姜雍容披在身上。 姜雍容問她:“好看么?” “好看!”笛笛呆呆地看著她,“夫子,我從來沒見人把紅色穿得這么好看!” 姜雍容走到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頭有點溫暖,有點雀躍。 第一次明白了女孩子們在鏡子前面顧盼生姿的心情。 他好像一直都很喜歡看她穿紅色。以前都是看她穿大紅色,沒想到這次還學(xué)會了換口味。 “把衣裳收好?!苯喝萁淮训?,“等風(fēng)爺凱旋歸來的時候,我要穿著這身衣裳去迎接他?!?/br> 笛笛接過著筆,嘻嘻一笑:“那風(fēng)爺可要樂死了?!?/br> 姜雍容一笑,說了個“賞”字。 飛云閣婦人得了賞錢,連連道喜。韓媽和笛笛也有份,兩人笑道:“現(xiàn)在就有賞,等到成親的時候,不知紅封兒該有多大?” 換作以前,姜雍容臉上會忍不住發(fā)紅,但現(xiàn)在,她心中全是明亮的希望,微笑道:“你們想要多大?” 韓媽大著膽子道:“一兩?” 笛笛道:“那太少了,等到風(fēng)爺凱旋回來,一定會把北狄王廷搬空。我看啊,十兩銀子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大!”韓媽震驚。 風(fēng)長天凱旋之日,便是成親之時。 那是她和他名正言順結(jié)為夫婦共赴白首之日,紅封兒要多大,便有多大。 就在這個時候,楊天廣派人過來,說是衙門里又找到一批文書,似乎和當(dāng)初的新法有關(guān),只是一時不能確定,問姜雍容有沒有時間去看一看。 除了天女山的戰(zhàn)事,對于姜雍容來說,最重要的便是新法,立即讓人備馬,再叫上了兩名書吏。 笛笛最近的學(xué)識頗有一點長進(jìn),至少文書上的字差不多能認(rèn)全了,便纏著要跟姜雍容一起去。 姜雍容讓她上了馬車。 葉慎帶著人隨行。 笛笛好玩,擠在車轅上跟車夫一道駕車,還告訴車夫從前面有一條捷徑,可以省不少路。 那條捷徑就是善堂所在的小巷子。 馬車從善堂前經(jīng)過,正值課間,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耍,笛笛在車轅上站起來,大力揮手,高聲孩子們的名字。 孩子們紛紛追出來,笛笛從懷里掏出一包點心——也不知她是什么時候塞的——遞給孩子們。 “笛笛jiejie去哪里?”孩子們。 “jiejie要跟夫子去找楊督護(hù)辦大事?!钡训牙仙裨谠冢澳銈児怨缘?,jiejie再帶點心來找你們?!?/br> 在孩子們的歡送中,馬車駛過小巷,再拐了幾道彎,果然就到了督護(hù)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