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林鳴率領國子監(jiān)上下齊齊出來恭迎圣駕,將帝后與百官迎入國子監(jiān)正廳受禮, 國子監(jiān)數(shù)百名生徒從院中一直站到了院外。 秋陽正好, 是個晴朗的天氣, 院中有兩株大銀杏樹的葉子已經(jīng)全部轉(zhuǎn)為金黃色,在陽光下燦燦發(fā)亮。 身穿青衿的生徒們站在樹下,一個個身姿挺拔, 青春年少。 宋均也在其中。 他和同窗們一樣,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帝后。 然后眼珠子就差點兒滾出來了。 風長天也看到了他,對他眨了眨眼睛。 姜雍容則朝他點了點頭。 宋均看上去好像馬上要暈過去。 “喂,你怎么了?”同窗壓著嗓子提醒宋均,“御前失儀是要治罪的!” 宋均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兩天里的情形, 發(fā)現(xiàn)自己大概已經(jīng)把一輩子的儀都失光了。 就……更想暈了。 姜雍容的目光從這些生徒身上掃過, 心中有一個很深的感受——這些,就是大央的未來。 他們會在這里學得滿腹經(jīng)綸, 學得治國平天下, 然后會像鳥兒一樣飛向大央各處, 代表著朝廷的意志,替天子牧養(yǎng)萬民。 姜雍容有時候甚至覺得, 這個天下并不是帝王在治理,而正是這些人在治理。 百姓是看不見帝王的,百姓只知道自己的一衣一食一政一令皆出自縣衙, 縣太爺便代表著皇帝,代表著朝廷。 林鳴和國子監(jiān)的司業(yè)領著數(shù)十名生徒上前。 這便是那一批即將奔赴北疆的英才,風長天賜他們同進士出身,并賜銀魚袋。 照規(guī)矩,六品以上才能佩銀魚袋,這批生徒到任也才七品,獲賜魚袋乃是超品拔擢,是無上恩寵。 生徒們一個個心情激動,溢于言表。 百官們則是暗暗交換著眼神,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當初那份彈劾林鳴的奏折上簽過名,其中一部分是著實厭惡林鳴不顧出身混吏為官,另一部分則是出自姜家派系,趁亂想做掉一個?;逝晒賳T。 但無論有多少人彈劾,林鳴都屹立不倒,不傷分毫。 不僅如此,單沖今天帝后雙雙駕臨的做派,就知道林鳴在帝后心中的地位,那是如日中天,無可替代。 這位傳奇般的林大人,經(jīng)過三起三落的挫折之后,看來已經(jīng)迎來了人生的巔峰。 新的紅人誕生了。 也許他會成為?;逝尚碌氖最I,同時也成為姜家新的眼中釘。 官員們都在悄悄望向文林。 文林端正肅穆,臉上看不出喜怒。 林鳴帶著司業(yè)立于姜雍容旁邊,司業(yè)高聲唱名,并報上生徒的出身籍貫和三代之內(nèi)的官身。 點到名字的生徒上前接受御賜銀魚袋,姜雍容間或會問上幾句話,不外乎出于籍貫或是三代至親。 生徒們訝異地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好像無所不知,哪怕是他們業(yè)已死去多年的祖父或者父親,她都多少知道姓名性情,望著姜雍容的目光越發(fā)恭敬。 其實這全虧了林鳴。就像姜原給姜雍容送貴女名冊一樣,林鳴也給姜雍容送了一份生徒名冊,不單寫有出身籍貫,還列出了每個人的性情特長。 姜雍容還留了幾個問題讓風長天問,奈何風長天靠在椅子上已經(jīng)開始魂游天外,大約滿腦子已經(jīng)是梁家酒鋪里的酒菜。 賜完魚袋之后,生徒們跪下謝恩,姜雍容正要命他們平身,就在這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司業(yè)手上亮出一抹寒光。 變生肘腋,根本來不及閃避,甚至來不及呼救。 司業(yè)手里的匕首惡狠狠扎下:“去死吧,妖后!” “娘娘!” 林鳴擋在了她的身前,以身體為rou盾,擋下那把匕首。 但想象中的痛楚沒有來臨,一只手握住了那把匕首,手的主人正是方才懶洋洋差點兒開始打哈欠的風長天。 風長天當年在朱雀大街上刀槍不入天神護體,已經(jīng)成為家喻戶曉的傳說,而今傳說重現(xiàn)人間 ——鋒利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不單沒能割傷他分毫,反而被他一用力,“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下一瞬,司業(yè)的咽喉落進了風長天的手里。 他大聲高喊:“妖后,我替——” “殺了他!”姜雍容立刻道。 他敢挑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目的就和當初的蘇之珩一樣,想豁出自己的性命拉她下馬。 這種時候,他多說一個字,就是多往她身上噴一個污點。 不過她這一聲是多余的,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地,司業(yè)的腦袋就在風長天手里一歪,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一次親眼目睹遠勝過無數(shù)次道聽途說,在這一個瞬間,官員和生徒們被這超凡的力量震懾,情不自禁便跪下了。 “陛下的威武!” “光明菩薩保佑!” “你們都看好了,”風長天拎著司業(yè)的尸體,緩緩示眾,“所有想加害皇后者,這就是下場!” 他的手一松,尸體落在地上。 “薛成何在?!” 刑部尚書薛成連忙出列。 “給我好好地審一審,查一查,看看這貨后頭還有什么人,只要有半點瓜葛,全給我扯出來,一個不留?!憋L長天冷然道,“敢在爺?shù)难燮ぷ拥紫聞訝數(shù)呐?,他是替他九族都活膩了。?/br> “此人是林大人的下屬,就由林大人與刑部協(xié)查吧?!苯喝莸溃氨菹乱詾槿绾??” 風長天點頭,望向林鳴,和顏悅色:“小林子干得不錯,爺?shù)煤煤锚勝p你。” 這一切就發(fā)現(xiàn)在瞬息之間,林鳴甚至還維持著擋在姜雍容身前的姿勢,直到姜雍容開口,他才退回一旁,此時躬身道:“此乃臣的本份,不敢求獎賞?!?/br> 這個回答立刻博得了大臣們的夸贊,大家紛紛稱林鳴忠心耿耿,高風亮節(jié),實乃人臣表率。 起身回宮的時候,姜雍容輕聲向林鳴道:“林大人,方才多謝你?!?/br> 她知道有風長天在,世上沒有人能傷得了她,但林鳴不一定知道,人在情急之下的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林鳴當真是愿意舍棄性命來救她。 “這都是臣該做的?!绷著Q的神情平靜而寧定,“臣可以死,娘娘不可以。娘娘若死了,新法就完了?!?/br> 他說完,便后退一步,躬身恭送。 姜雍容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腿一軟。 風長天就走在她身邊,即將扶住了她,“雍容!” 聲音里透著明顯的驚慌。 姜雍容的手輕輕在他手上勾了勾,風長天頓了一下,然后便放開喉嚨,大聲呼喝:“快,快傳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又道:“雍容受了這么大的驚嚇,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看爺會饒過哪一個!林鳴,朕命令你務必把元兇揪出來,否則便自己提頭來見!” 姜雍容靠在風長天身上,要費一點力氣才忍住不讓笑意浮上嘴角。 他真是太適合演這種暴怒的君王了。 因著那一身恐懼的武力,他的怒氣可比任何一位皇帝都更具殺傷力,大臣們齊刷刷全跪了一地。 林鳴恭恭敬敬行禮:“臣領旨。” 這樣一來,林鳴成了欽點的主審官,立馬在此案中占據(jù)主導地位,刑部尚書反倒要落后一步,要全權(quán)配合林鳴。 * “司業(yè)姓洪,是前祭酒蘇之珩的門生,身居司業(yè)之位,也是靠蘇之珩一手提拔。” 幾天之后,林鳴站在隆德殿里,隔著一道絲屏向姜雍容回稟案情。 姜雍容靠在高床軟枕之上,風長天坐在她的旁邊剝柚子,柚子獨有的清冽香氣彌漫在空氣里。 洪司業(yè)是蘇之珩的人,蘇之珩去世已經(jīng)將近一年了,所以他當時那句沒說完的話,應該是“我替蘇大人討回公道”? 他的才干只是中等,作為一名副手,基本是祭酒說什么他便去做什么,再加上資歷老,林鳴也并沒有為難他,和他算得上是和平相處,怎么也沒想到他有膽子當眾行刺。 洪司業(yè)自幼家境貧寒,但讀書刻苦,為蘇之珩所賞識,所以一路提攜至今。 蘇之珩在時,洪司業(yè)經(jīng)常登門拜訪,幾乎可以算作蘇之珩的另一個兒子。后來蘇之珩去世,蘇家人遷回老家,洪司業(yè)并沒有其它的朋友,從那之后便很少出門,整日落落寡歡,沉默寡言。 “他這個月里唯一一次外出,是在事發(fā)前三天去孔廟祭拜孔子?!绷著Q道,“薛尚書命人暗中查訪,那一日,文林文大人、趙成哲趙大人,還有幾位大人也去了孔廟?!?/br> 刑部尚書薛成是姜家一派,對付起?;庶h來自然是不遺余力。 按照薛成的經(jīng)驗,以往辦到這種案子,家人處多半會有收受的好處,諸如銀子田產(chǎn)之類,但是洪司業(yè)家什么也沒有,妻子帶著兩個八九歲的孩子一無所知,只知道哭。 “又是一把被借用的刀?!?/br> 姜雍容輕輕嘆了口氣。 “小林子干得不壞。”風長天,“既然有證據(jù),咱們就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br> 姜雍容卻在出神。 文林和趙成哲是當朝大佬,尤其是文林,乃是在明面上唯一一個敢和姜原硬扛的人物,他若是有意隱藏行蹤,恐怕沒那么容易被刑部查出來。 只有姜家才有這份能耐。 “娘娘,”笛笛進來回稟,“家主大人求見?!?/br> “知道了?!苯喝蓊D了一下,“陛下,你和林大人先去忙吧?!?/br> “他會不會欺負你?”在風長天的印象中,姜原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要扇女兒眼光的渣爹。 姜雍容微笑:“不會?!?/br> 她現(xiàn)在又一次成為皇后,當然便又一次成為父親最心愛的女兒。 風長天和林鳴離開不一會兒,姜原便跟著笛笛進來了。 姜原是來探病的。 皇后暈倒,皇帝震怒,勒令刑部徹查行刺案,朝堂上風雨欲來,要搞出大動靜了——外界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 “娘娘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胃口如何?臣把家里的廚子帶來了,做出來飯菜多少更合口味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