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千鈞讓她這番話給說得面上表情盡數(shù)空白了，似乎被觸及到了極盡傷心的事情，他好半晌沒說出來話。

    半晌，才說：“哈……我就該把你的陽壽寫得再短一些?！?/br>
    那些與他無關(guān)的人命，納蘭千鈞想怎么改，都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可他真正在乎的，無論怎樣都救不得，只能眼睜睜看她在眼前魂飛魄散。

    “肖桃玉，你和你師尊都是個硬骨頭，我最后告訴你一件事，你師尊如今為何戰(zhàn)力如此薄弱的真相……”納蘭千鈞高聲狂笑道，“因?yàn)樗谋M了一生的修為，真真切切為你逆天改命，將命數(shù)給了你??！”

    肖桃玉整個人都木了，天地間再無顏色。

    其他人也驚叫了起來：“掌門愛徒心切，竟然甘愿以命換命！？”

    “天啊，一命換一命，天道術(shù)規(guī)果然不能違抗……”

    慕淵真人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這些年來，一直不見悲喜的容顏上，忽地露出了一絲絲苦澀的微笑來，他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握著夫人的佩劍一動不動，仿佛隔著兩百多年的生與死，即將去牽住故人的手了。

    他微微張開了帶血的唇，說：“乖孩子，你好好的……師尊是真的有些累了。”

    與此同時，已是強(qiáng)弩之末的納蘭千鈞也驅(qū)動了全身的術(shù)法，狂嘯著向慕淵真人刺去最后一擊，天地陡然色變——

    大限已至，慕淵真人的皮rou和筋骨全都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老化萎縮，像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眼里熠熠的光彩，凄楚又正氣。

    嚓、咔咔……咔咔咔??！

    就在納蘭千鈞襲擊而去的一瞬間，肖桃玉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如當(dāng)初撞壞了白蕓錦的禁制那般，轟然擊碎了慕淵真人設(shè)下的結(jié)界，在一片宛如琉璃般的碎片里，化身成了只有血性和暴戾的猛獸似的，云曦雙劍在她手中成了世間最銳不可當(dāng)?shù)奈淦鳎。?/br>
    那聲音已經(jīng)撕裂變形，凄厲兇煞，響徹天地——

    “休要傷我?guī)熥穑。。?！?/br>
    慕淵真人透過混濁的雙目，看見了小徒弟手持云曦雙劍的模樣，這一刻她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所有的風(fēng)骨，都只是肖桃玉的而已。

    他想，原來十八年，竟真的只是彈指一揮間……

    養(yǎng)大肖桃玉的這些年都凝成了無數(shù)光影碎片，在他腦海里飛快交錯，最后一個畫面，是他手足無措的抱著牙牙學(xué)語的她。

    小孩兒人如其名，白玉般光潔無暇的小臉蛋上透露出新鮮蜜桃一般的淡淡粉紅，此刻小小一只正窩在他懷里睡覺，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一下，竟流下淚水來，一個勁兒往人懷里鉆，口中囈語不休。

    “娘……娘親……”

    慕淵真人臉上猝然僵凝了，娘親？

    小孩兒不知何時醒了，望著他錯愕又羞惱的神情，眨巴著無辜的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這時候孩子剛冒話，一會兒叫慕淵真人“娘親” ，一會兒又叫他“爹爹”，他臉色精彩紛呈，搞得幾位長老都忍不住發(fā)笑。

    滿冰心柔聲笑道： “桃玉呀，他可不是你爹娘，他是你師父?！?/br>
    “獅……獅虎，獅……”她口齒不清。

    慕淵真人動動胳膊，無奈道：“……叫師尊也行?！?/br>
    “師zhun……”

    這個鬢發(fā)蒼蒼的老人倏忽笑了，又想了一遍，十八年，彈指一揮間……

    風(fēng)起云涌，天地色變，在肖桃玉已經(jīng)徹底失去理智的咆哮聲里，云曦雙劍刺穿了白玉芙蕖扇，生生插入了納蘭千鈞的胸口??！

    “噗……”

    一直游戲人間、玩弄蒼生性命的小鬼王錯愕地睜著一雙眼，一口血猛地噴出來，仿佛透支了最后的生命。

    他在肖桃玉憤怒的臉上看見了很多人的影子，有老頑固慕淵真人，有他從未見過的肖烽，而后是已經(jīng)癲狂的肖桃玉，最后……

    是無悲無喜的張熙寒。

    他忽然想起來，他之前信誓旦旦的說要為小徒弟積福報，不會再隨便殺人了，可是他食言了。

    陰間輪回之所，有一個地方叫做望鄉(xiāng)臺，是專門給那些思念陽間親人的鬼祟停駐的。納蘭千鈞明知道張熙寒根本沒有轉(zhuǎn)世輪回，卻還是在望鄉(xiāng)臺日日守，夜夜守，他見到了無數(shù)引頸長嚎到肝腸寸斷的亡魂，可偏偏……

    守不到那個肩扛狼牙長刀的姑娘。

    納蘭千鈞已經(jīng)感受不到胸口的劇痛，他的視線漸漸失焦，望著蒼穹，他喃喃道：“熙寒……別走，你等等我……”

    貫穿心臟的長劍擋不住汩汩鮮血，肖桃玉整個人都像是被染紅了，她忘了自己在癲狂錯亂的狀況下刺了納蘭千鈞多少劍，使出了多少錯亂殘暴的招數(shù)。

    她只記得最后納蘭千鈞已經(jīng)沒有人形了。

    殺得不能再殺的時候，為禍?zhǔn)篱g的小鬼王變成了一縷縷黑色的煙灰，隨風(fēng)飄散，陰間眾鬼也一并消失不見了。

    一切歸于平靜，肖桃玉轉(zhuǎn)頭看向了慕淵真人的時候，那人已經(jīng)盤腿坐在地上，闔然長逝。

    所有弟子都跪在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半晌后，呆愣原地的魏心何倏然尖嘯了起來：“掌門?。?！”

    肖桃玉跪伏在慕淵真人膝邊，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般狠狠抽噎了一聲，而后，失聲痛哭。

    ☆、愛恨

    慕淵真人仙逝，肖桃玉斬殺納蘭千鈞，這兩件事幾乎一夜之間就成了整個人間茶余飯后的談資。百姓們在為那位白發(fā)劍仙惋惜的同時，更多卻是對魔頭已死的振奮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