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她問:“你不殺我了?” 魏帝道:“你生得這樣美,男人見了都喜歡,朕為何要殺你?男人贏了戰(zhàn)爭,總要有些戰(zhàn)利品,或寶石,或領土,或牛羊,或女人,朕也不例外。” 雖然被稱為戰(zhàn)利品,溫離慢卻并不生氣:“可你還要我做皇后。” 魏帝聞言,薄唇微勾:“怎么,你不樂意?還是說,你想死?” 說不上樂不樂意,溫離慢自己也不知自己該怎樣活著,別人給她就接受,不給也沒什么,但她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值得帝王另眼相待,她無趣至極,又不會說甜蜜的話,不像他人會討開心,趙帝總說她是木頭美人,看著美,卻叫人毫無興趣,看久了也就膩了,難道他不這樣覺得? “我不知道?!泵利惖呐烧\實地回答了帝王?!拔也恢雷约涸撍肋€是該活……怎么樣都可以,我沒有任何想法?!?/br> 她面對任何人事物都無法生出感情,內心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其實大道理都懂,入宮前,溫老太君沒少對她耳提面命,要她回報生養(yǎng)之恩,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完全提不起興趣,又是另一回事。 哪怕是生養(yǎng)自己的阿父、祖母,應該與自己榮辱相連的溫氏一族,溫離慢都無法產生絲毫情意。 第10章 (錯過。) * 魏帝看著面前的年輕女郎,她沒有表情,從第一眼看到她起,她便是沒有表情的模樣,偶爾皺眉抿嘴,也都是淡淡的,就連親祖母的腦袋在她面前掉下,她也不曾為之動容,再加上她生得如冰雪般,透著一股圣潔之氣,當真像是一座玉雕。 魏帝也好,溫離慢也好,他們都和正常人不同,正如溫老太君在溫離慢入宮時叮囑的那樣,無論家族曾經如何慢待,她的命運都與家族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溫離慢無法認可她的話,卻也不曾反駁,她并不喜歡被人叫作怪胎,哪怕她本來就是。 但如果溫老太君執(zhí)意要這樣叫,那么她也不會阻止。 總之,就是怎么樣對她都可以,她怎么過都行,因為她不會高興也不會悲傷,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不知道自己該死還是該活?!蔽旱鄣溃澳蔷突钪?,活著才能找到答案,死了便什么都沒了?!?/br> 溫離慢望著他,睫毛卷又翹,眨動的時候像兩把濃密的小扇子:“我總是會把事情搞砸?!?/br> 她是很認真在跟他說的,雖然她在趙國做了兩年王后,但手頭壓根兒就沒有實權,甚至連趙國王宮都沒有走遍,從入宮那天,她便是在金鳳宮,兩年內踏出宮門的次數屈指可數,要她做皇后,他只會后悔。 “無妨?!?/br> 魏帝的手指撫摸上她細嫩的粉頰,他的指腹很粗糙,能夠感受到常年握著兵器的老繭,與她的纖細柔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皩W就是了?!?/br> 溫離慢告訴他:“我連字都認不全?!?/br> 魏帝:“那你還愛讀書?” 溫離慢:“不認字便不能讀書么?” 她只是生僻字不認識,大部分的字還是識得的,而且一遍看不明白她就會看第二遍,若是仍然不明白,還有第三遍第四遍,總之她的生活過得安靜又乏味,她不覺得魏帝會有興趣。 就跟趙帝一樣,一開始看到她的時候,總是很喜歡她,愿意說好聽話,可慢慢地,她不討人喜歡,不愛說話又不懂得如何伺候,便招人煩,要被關起來。 魏帝聽她這樣說,笑了笑:“你說得對,沒人規(guī)定不認字便不能讀書。” 他將她抱到床榻上,這是溫離慢的床,金鳳宮說是王后所居之處,實則冷清的過分,空蕩蕩的不說,連床褥的布料都很一般。不過很干凈,和溫離慢身上的香氣一樣,無比動人。 被這樣的芬芳所包裹,魏帝覺得頭都沒有那么疼了,他單手勾住溫離慢的腰,展開雙臂:“更衣?!?/br> 溫離慢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是要她為他更衣,她想了想,抬起手,解開了魏帝腰間系帶,他用冷水沐浴過后衣裳便沒好好穿,松垮垮的,健壯的胸膛若隱若現,明明隔著衣物,溫離慢都覺著似有一股熱氣烘烤著自己掌心,所以給魏帝將外衫褪去后,她還將他中衣的帶子系好。 魏帝瞇起眼眸,率先躺下,扯了溫離慢一把,她喘了一聲,撲倒在他胸口,隨后被摟住,溫離慢試著掙扎了兩下無果,便接受了,閉上眼睛,今日發(fā)生了許多事,她累得夠嗆,很快便進入夢鄉(xiāng)。 于魏帝而言,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自他登基之后,頭疼的毛病便一年比一年嚴重,薛承望那廝瞧不出問題,只說他身子康健,然這頭疼卻是真實存在的,只有殺戮與鮮血能讓他得到片刻平靜,什么法子都試過,不曾想抱著這個女郎,卻開始緩解。 往日躺在床上,總要許久才能入眠,懷中多了個柔軟的女郎,鼻息間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以及她熟睡后平穩(wěn)的呼吸,竟也讓魏帝有了困意。 不知何時,他居然也合上了眼睛睡了過去,且一覺到天亮,連夢都沒有做,醒來時天色將將露白,雖然睡得不算久,可比起往日好了不知多少,溫離慢睡相很好,乖巧溫順,只不過從剛入睡時的拘謹,如今兩只手都放在了魏帝胸膛,像是將他環(huán)抱一般。 與她共眠一夜,魏帝覺著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香氣。 他一動,溫離慢便也醒了,揉揉眼睛,眼神略有幾分茫然,許是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她嗜睡,醒后又總是需要好一會兒才能回神,本就長得顯小,揉眼睛的動作愈發(fā)增添稚氣天真,直到視線定格,才意識到自己昨夜被魏帝摟著睡了一宿。 金鳳宮仍舊只有他們二人,魏帝坐起身,溫離慢也隨之起了,魏帝并沒有打算在趙國都城多待,大魏的都城名為蘭京,待到趙國之事處理完畢,他便會率領大軍返回,自然要把溫離慢一起帶上。 雖然趙國城破,趙國王室并一眾勛貴人家都被處置了個干凈,但由于溫離慢的緣故,魏帝不曾屠城,除卻被誅殺的趙國王室外,趙王有兩個兒子潛逃在外,以及齊國公府那位溫離慢曾經的未婚夫,如今的妹夫齊朗,手下還有數千名精兵,趙國城破之際,他尚不肯降,被活捉后綁了起來,魏帝還沒工夫見他。 魏帝好戰(zhàn)嗜殺,卻并非昏君,如跟隨于他為他盡忠的一眾大將,許多都是從被他吞并的國家舊臣,齊朗年少有為,文武雙全,又赤膽忠心,魏帝本不想殺他,只是得知他曾是溫離慢的未婚夫,心里卻又改了主意,不打算用齊朗,卻也不想就這么隨意殺了。 齊朗被捆著丟在了魏帝面前,他倒是不肯跪,邱吉用力踢在他腿彎,他悶哼一聲,到底還在跪在了魏帝跟前。 魏帝漫不經心地盛了一碗粥,沒給自己,先給了溫離慢。 溫離慢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齊朗一眼,她根本不記得這人,自然也不知道他是誰,只是安靜地用著早膳,倒是垂手立在一邊的侍衛(wèi)統(tǒng)領陸愷,沒看懂官家這是要做什么。 齊朗是溫娘娘的未婚夫,要殺便殺了,何必還浪費這些時間? 可看官家的樣子,又不是要殺,陸愷有些弄不明白。 齊朗被捆得極緊,他是趙國人,自然不肯降,昨日被俘后他便一直不曾得知外界消息,因此也不知城破后,齊國公府與溫國公府如何,被關了一夜提到魏帝跟前,他原本還想咬緊牙關,說一聲士可殺不可辱,誰知邱吉一腳下來,不想跪也得跪,而且……好可怕的氣勢! 齊朗自幼便在軍營長大,練就了一身好武藝,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便連趙帝,他也曾擔當過護衛(wèi),然而和這位魏帝比起來,趙帝簡直就像個愚蠢的大齡巨嬰! 他在進門的一瞬間看見了溫離慢,心中先是大喜,又是大悲,喜是因為她還活著,并沒有如溫若瑾所說死在宮中,悲是因為她生得絕美,怕是要為魏帝所辱。 溫離慢卻不看他,她拿著小勺子舀著粥,心想這粥是她喝過最好喝的一次,為何從前卻喝不到呢? 直到魏帝將她的小勺子捏走,就著她的手,用了她的勺子喝了她的粥,溫離慢才看向他,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儼然不是很高興。 “地上跪著的這人,你可認識?” 溫離慢先是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勺子,才低頭朝地上看,邱吉一把薅起齊朗凌亂的發(fā)髻,逼迫他抬頭,瞬間,這對曾經的未婚夫妻四目相對,齊朗目光復雜,溫離慢則盯著他看了許久,然后放空自己:“……他是誰?” 別說魏帝,就是邱吉跟陸愷都差點兒沒笑出來,這女郎怎么回事,連自己曾經的未婚夫都認不得嗎? 昨兒個陸愷奉命去查有關溫離慢的事,時間太短,溫國公府那些知情人又被處理的七七八八,他所得知的十分淺顯,因此自然不知溫離慢從未見過齊朗,或者說,就算是見面,也都是齊朗單方面的。 她被關在小佛堂,溫老太君嫌她晦氣,不肯叫她出來見人,更是不會把她嫁入齊國公府。從溫離慢母親死去,母家敗落那一刻起,與齊國公府的婚事,就不屬于她了。 溫國公夫人自然也想要這門好親事給自己的女兒,溫儉默許,溫老太君偏疼溫若瑾,誰都不把溫離慢放在眼中,她的意愿,她的自由,在那國公府中,從來都是不被重視的東西。 直到齊朗自己偷偷去了溫國公府,偷偷見了溫離慢,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究竟是何模樣。 只可惜,終究有緣無分。 第11章 (悔恨。) * 齊朗心中百感交集,他不大敢直視溫離慢,怕為她帶來麻煩,溫離慢則是根本不認得他,更別提遺憾。 顯然是襄王有夢神女無情,魏帝心頭那點子惱怒也因溫離慢這不經意的態(tài)度而煙消云散,“你不認識?” 溫離慢搖頭,“沒見過。” 齊朗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他因好奇偷偷去過溫國公府,隔得遠遠的見過她一面,看管她的嬤嬤是個面相刻薄看起來很難相處的人,不管那位嬤嬤對她說什么,她都安安靜靜不回答,他那時候見她,就覺得她很可憐,想要快些娶她過門,呵護她、憐惜她——原來她的聲音這么好聽,就像是溫潤的玉珠。 他不由得抬起頭,兩人再次四目相對,溫離慢只看了兩眼便失了興趣,她望著被魏帝拿走的勺子,細細的指頭動了動,很想要拿回來。魏帝用她的勺子舀了一勺粥,她便也跟著看過去,隨后他將粥喂到她嘴邊,從未被人喂過的溫離慢有點懵。 她想了想,張嘴吃掉,早上煮的是小米南瓜粥,放了糖,她很喜歡。 魏帝亦是頭一回喂人,覺得頗為有趣,女郎唇紅齒白,不點而朱,嘴巴很小巧,張開時能夠看到她粉色的小舌,以至于對甜食沒興趣的魏帝,都生出一種“這粥興許真的非常美味”的錯覺。 兩人一個喂一個吃,真就將一小碗粥吃得干干凈凈,之后魏帝才將小勺子還給溫離慢,她接過后,繼續(xù)吃自己的,吃得很慢,細嚼慢咽,年紀不大,卻有種老僧入定之感。 怎么說呢,叫魏帝這種對美人無感的暴君,都覺得她有些可親可愛。 “想死還是想活?” 齊朗一凜,不明白魏帝這話什么意思,世人皆知魏帝喜怒無常,如今卻問他想死還是想活…… 邱吉大嗓門道:“我們官家是問你,要肝腦涂地為他效忠,還是要為趙國守節(jié)?是要榮華富貴,還是要人頭落地?” 拋開齊朗是溫離慢前未婚夫的身份不談,少年將軍確實是意氣風發(fā),是個可造之材,且魏帝有種惡趣味在里頭,他想見齊朗后悔,想見一人抓心撓肺卻求而不得的樣子,旁人的痛苦會使他感到愉悅。 他淡淡道:“是一家子活,還是一家子死,你考慮清楚?!?/br> 齊朗喃喃道:“你、你不怕我詐降?” 這回不用魏帝開口,邊上的邱吉與陸愷都哈哈大笑起來,看著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郎:“你他娘的在說哪門子的屁話,就你這點花花架子,官家送你十萬兵馬,你也只有被摁著打的份兒!” 陸愷要委婉一點,不過也帶著笑:“齊小將不會當真以為自己有縱馬馳騁揮斥方遒的本事吧?若真有,怎地會被活捉?” 齊朗登時臉色漲得通紅,與這群老狐貍比起來,他著實青澀稚嫩,雖然本事是有,武藝也好,但紙上談兵與真槍實劍的干仗完全不同,陸愷笑完了,道:“我們官家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若是肯降,焉知不能闖出一番天下?何至于這樣年紀輕輕便囫圇死了,豈不可惜?趙國有什么值得你守護的東西?這滿目瘡痍的國家,我們官家打了下來,還要為之頭疼哩?!?/br> 齊朗想了又想,不由得看向溫離慢,想知道在她心中,自己是否該降,結果溫離慢壓根兒就沒看他,她忙著吃飯呢! 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好東西的溫家女郎,只覺得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所以都想嘗嘗。 魏帝漫不經心地捏了一個小饅頭,這小饅頭做得十分精致可愛,捏起來軟軟的,還有股奶香,但御膳類多量少,一碟子也僅有四個,方才溫離慢已經吃了兩個,魏帝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吃了一個,最后一個叫他捏在手中,溫離慢心知一人該得兩個,但她仍舊沒忍住朝魏帝手中的小饅頭看。 他倒是不覺得這饅頭美味,是溫離慢喜愛,他才拿走,見她眼巴巴的,從中撕開一條,喂到她嘴邊。 溫離慢剛被喂了一碗粥,對此并不十分抗拒,張嘴吃掉。 吃完這個小饅頭,她是真的吃飽了,不過還是遺憾地在桌子上看了一圈,還有好些她沒嘗過呢。 魏帝再喂過來時,她兩只小手便抱住他的大掌往下壓,“我吃不下了?!?/br> 魏帝便將手里那塊點心自己吃掉,他皺著眉灌了半杯茶,才壓住那膩人的甜。 齊朗最終心甘情愿在魏帝面前跪下,宣告了他的投誠,魏帝沒什么反應,揮手讓邱吉帶出去,給他找個職位,看看他的本事,魏帝不留無用之人在身邊,想要富貴前程,就得靠自己去爭取。 他大約要在趙國都城停留半個月左右才會啟程回蘭京,趙帝那兩個潛逃在外的兒子成不了什么氣候,趙國的臣子,除卻那些個想要溫離慢殉情結果卻被拖出去砍了腦袋的老臣外,其他的全被捋了官職,包括勛貴世家,一個不留。 一夕之間,無數人跌落云端,曾經無論多么高高在上,如今都是平民百姓。 而趙國的老百姓,在大魏的安撫下,也漸漸恢復了往日平靜的生活,甚至于他們發(fā)現,趙國亡了之后,他們的日子比過去要好多了! 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生怕哪天自己的攤子被縱馬狂奔的貴族打翻;不用擔心家里生得貌美的女兒會被權貴搶走,破草席一包再丟出來;不用晚上睡覺都不敢點燈,天一黑便要家門緊閉……更不用為了趙帝一時興起想要建行宮便得繳翻了十倍甚至數十倍的稅,家里的男人不會被抓去當壯丁,女人也能安安心心過日子…… 趙帝死了,居然落得個人人拍手稱快的下場,沒一個人愿意為他收尸,愿意為他說一句好話,人們提起他,都要狠狠地啐上一口,罵一句活該!這禍害!早該死了! 相比起過得比從前更好的百姓,被驅逐的勛貴世家們就沒那么舒服了,魏帝手下的大將率領兵士將他們一股腦兒全抄了,一文錢沒落下不說,連個暫時的落腳處都找不著,此時又傳出魏帝將趙帝王后留在身邊,據說還要封她做大魏皇后的消息——被抄家抄的除了身上那套衣服啥也不剩的勛貴們看見溫家慘狀,瞬間心滿意足。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然他們不再是貴族世家,但至少他們還活著,也沒得罪魏帝與溫娘娘,溫家就不一樣了,誰不知道呀,溫國公府能與齊國公府定親,靠得是溫儉? 不,他們靠的,是當時溫儉的岳家,還沒有敗落的鐘氏一族。 鐘氏一族當年得罪趙帝,被趙帝抄了家不說,連帶著一家人都被流放至苦寒之地,那些嬌貴的女眷及孱弱的老人稚童哪里經受得起這樣的顛簸,路上便死了大半,早已沒了消息,當時已經嫁入溫國公府的鐘氏女雖因外嫁躲過一劫,然而母族敗落,溫儉立時便移情別戀,將自己真正的心上人接入府中,娶為平妻。 也就是如今的溫國公——不,是如今的溫夫人,溫娘娘的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