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溫離慢面不改色,她專心致志地看著手里的葡萄葉:“我忙著呢,不去。” “娘娘!”徐微生差點兒暈倒,“求您了娘娘,官家正在氣頭上,您就是不管尉遲大人的死活,也不能不管官家呀!官家頭疼起來不管不顧的,除了娘娘誰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尉遲大人這回雖然也有錯,可罪不至死……” 話沒說完,沒溫離慢打斷:“官家頭又疼了?” 抿了抿唇,問:“尉遲英惹的?” 徐微生小心翼翼觀察著她的表情,奈何溫娘娘常年也沒什么表情,看不出她此刻心情如何,但人已經(jīng)肯朝外走了那就是好事,連忙答道:“這次事情十分復(fù)雜,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贝髮m女紫鵑看不下去,“來龍去脈都不說清楚便要娘娘去救人,萬一官家也生娘娘的氣要如何是好?” 上回大理寺卿廉恕反對娘娘做大魏皇后,雖也惹怒了官家,可娘娘去求情,不僅不會干政,還展現(xiàn)了自己的寬容大度,如今廉大人見著娘娘畢恭畢敬的,可尉遲大人這是什么事都沒說清楚就要娘娘去,當(dāng)她們娘娘是什么啦! 徐微生偷覷溫離慢一眼,見她不急不躁,小小聲回答:“是負(fù)責(zé)轉(zhuǎn)運(yùn)官鹽的鹽運(yùn)使陳謙陳大人私授官鹽被發(fā)現(xiàn)后畏罪自殺,官家要誅陳謙九族,而陳謙……當(dāng)初是尉遲大人向官家舉薦的,此次尉遲大人又因著往日情面朝官家求情,希望能免除陳謙家人死罪,官家龍顏大怒,要連尉遲大人一起殺……干爹讓奴婢來求娘娘,趕緊去救個場吧!” 尉遲英任戶部尚書一職,多年來兢兢業(yè)業(yè)忠心耿耿,又是大名鼎鼎的賢臣,怎能讓官家將他殺了? 溫離慢捏著手里的葡萄葉:“……帶路吧?!?/br> 她本來是不想去的,但眼下她也有點著急,想讓官家快些回來,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御書房里所有人都跪著,大氣不敢喘,尤其是尉遲英,磕頭磕的流了不少血,官家更是眼底一片血紅,怒不可遏,他要殺人,誰都阻攔不了,從過去便是如此,敢求情的都一塊兒砍了了事,結(jié)果正在此時,外頭有人唱名:“皇后娘娘到――” 官家冷冷地看了壽力夫一眼,后者立馬低頭裝死,假裝不是自己派人去請救兵。 從前官家發(fā)怒,沒人管得住,被殺的人只能引頸就戮,如今卻不同,壽力夫看得門兒清,任憑官家火氣再大,娘娘來了他也氣不起來,只要官家不上頭,一切就都有商量轉(zhuǎn)圜的余地。 眾臣們跪在地上,溫離慢目不斜視,直奔魏帝。 官家心情極差,看到了她才稍微好一些,卻也打定主意,無論她說什么都不答應(yīng),更不可能饒過尉遲英。 陳謙私授官鹽已是死罪,舉薦他的尉遲英也逃不掉,更何況尉遲英還主動跳出來,自以為很重要,自以為在官家面前有地位能說得上話? 他太看重自己了,殊不知他什么都不是。 他的價值是官家賜予的,因為官家肯用,尉遲英才有價值,而官家若是不用了,也多得是能頂替的人。 “官家。” “你怎么過來了,誰叫你來的?”官家問,冰冷的目光落在徐微生身上,把其看得寒毛直豎?!叭?nèi)室待著,朕處理完這里的事便去陪你?!?/br> 溫離慢搖搖頭:“官家,我的葡萄藤好像要死了。” 她捉住他的大掌,打開,將手心泛黃的葡萄葉放上去,眼神滿是疑惑:“怎么會這樣呢?明明都很好的照顧它了,可它好像要死掉了。” 官家語氣漸漸平緩下來,眼底血紅亦緩緩?fù)嗜ィ骸八懒司退懒?,讓鐘肅再給你種?!?/br> “我就想要這個?!睖仉x慢聲音很輕,“官家跟我回去想想辦法,我們走吧。” 她拽了拽他的手指,全程沒看尉遲英一眼,更不曾提到他的姓名,來意也并非是要救他,她只是想讓官家回去看她的葡萄藤,幫她想辦法,其他人的死活她通通不在意。 但能不殺自然還是不殺的好,畢竟尉遲大人很有能力,雖然溫離慢不明白他是哪里出眾,可壽大伴既然這樣說了,必不會錯,而且比起尉遲英的死活,也的確是葡萄藤更重要。 官家被她握著手指輕拽,哪里還不懂她的用意,又是壽力夫那老東西。 他警告地瞪了壽力夫一眼,壽大伴連忙低頭表示自己知道錯了。 下次還敢。 壽大伴有自信,經(jīng)過這一年多的相處,他在娘娘心中也是有點地位的! 自信過后,他猶豫了一下下,應(yīng)該……應(yīng)該有吧? 第55章 (驚醒。) * 說起這葡萄藤,可以說從鐘肅種好之后,整個太和殿的宮人都很緊張寶貝,生怕養(yǎng)壞了,可不知為何,葡萄藤仍舊是一日比一日枯黃,說壞倒也不至于壞,葉子蔫耷耷的,就是沒什么活力,這幾日看起來儼然是要死了。 官家被她帶離御書房,心頭仍然有著火氣,他最厭惡旁人頂撞他忤逆他,對他做的決策表示質(zhì)疑與不贊同,而跟隨他的人也大多懂事,今日若非壽力夫及時請來溫離慢,尉遲英必然是要死的,再多頂兩句,官家能連著他的九族一起誅! “下回壽力夫再來請你,不許理會他?!?/br> 她一邊拉著他的手一邊回答:“我才不是為了他?!?/br> 頓了頓,又看向官家,認(rèn)真道:“我不喜歡官家生氣。” 官家覺得她的溫柔似是一泓清泉,汩汩流淌進(jìn)他滿是怒火的胸膛,那滔天的怒意,神奇地在她的撫慰下消失無蹤,也有心情逗她了:“怎么,你不是不怕朕生氣?” “我是不怕呀。”溫離慢停下來,改為雙手抱住他一只臂膀,“我只是不喜歡官家生氣,若是能不生氣,自然是不生氣的好,為何要因為旁人生氣呢?” 官家覺得她真會說話,明明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語,偏叫他聽了心情舒暢,現(xiàn)在尉遲英若是再跪在他面前求情,說不得他愿意給對方一個眼神了。“你都不知道來龍去脈,便站在朕這邊?倘若真是朕要濫殺無辜,錯怪好人,又當(dāng)如何?” 誰知溫離慢卻歪頭看他:“我不管別人,我只要官家不生氣?!?/br> 她的情緒少得可憐,已經(jīng)在他身上用盡了,再沒有多余的分給旁人。 “聽你的?!?/br> 他心情rou眼可見的好轉(zhuǎn),回了太和殿,還親自跟溫離慢一起蹲在地上,雙手沾了不少泥土,去侍弄那半死不活的葡萄藤,然而兩人都不懂要怎樣做,葡萄藤非但沒能救回來,好像還因為他們的cao作變得更慘了些,葉子掉了一地,看得壽力夫連連搖頭。 官家道:“朕讓鐘肅重新給你種,就將他們家院子里的移來給你?!?/br> 宮中也有專門侍弄花草的內(nèi)監(jiān),這葡萄藤救不回來,顯然是命該如此,留不住的東西沒有意義。 溫離慢很失落,但還是點點頭,官家將她扶起來,為了哄她開懷,讓她坐在秋千上,他給她推了一會兒,平日里官家不許她坐秋千,怕她因此發(fā)病,只有他在時才偶爾允許她玩一會兒,還都推的不高。 鐘肅那邊是一得到消息就來了,還當(dāng)真把鐘府院子里的葡萄藤移植過來,他寬慰溫離慢道:“娘娘不必?fù)?dān)心,臣留了一枝在府中,很快又能長好的?!?/br> 他做事麻利,在流放之地做多了農(nóng)活,幾乎是樣樣精通,溫離慢問:“如果它再死了怎么辦?” 鐘肅想都不想便回答:“臣再給娘娘種,種到它長好了為止?!?/br> 不僅如此,鐘肅一邊移植,一邊跟負(fù)責(zé)葡萄藤的內(nèi)監(jiān)交代要如何侍弄才最佳,毫無保留,之前死掉的那一株他已經(jīng)看過,若說問題,倒也無甚大問題,侍弄葡萄藤的內(nèi)監(jiān)很謹(jǐn)慎也很認(rèn)真,大約只能說是命該如此吧,真要說有哪里跟鐘府不一樣,大約也就是肥料的問題,鐘肅在流放之地種田,所用大多是人肥,而宮中自然不可能用,否則光是氣味便已極為不雅。 鐘府這株長勢極好,移植過來后看著也欣欣向榮,葡萄藤易生蟲,驅(qū)蟲施肥澆水樣樣都有講究,哪怕是種地,里頭學(xué)問也大著哩! 還留了鐘肅在太和殿用膳,鐘肅感恩涕零,悄悄送了個盒子給徐微生,里頭是他跟鐘達(dá)這段時間做的小玩意兒,拿來給娘娘解悶,也不知娘娘會不會喜歡。 鐘家人待溫離慢赤誠,官家自然不會虧待他們,若是所料不錯,要不了多久,便是用著他們的時候了。 他戀慕女郎,便要給她最好的,事事為她籌謀,以她會長命百歲為前提,為她打點一切。 邱吉陸愷等人雖對他忠心,可與溫離慢終究毫無瓜葛,便是因著他的緣故對她敬畏有加,也難保他百年之后會生出什么心思,鐘家人卻不同,與她血脈相連,且……官家早已斷絕了他們再有后代的可能,他們存在的意義,便是成為她的羽翼,為她保駕護(hù)航。 正如尉遲英,倘若是溫離慢尚未來到他身邊之前,尉遲英敢這樣逾越,為陳謙求情? 他不敢。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價值,知道即便官家要殺他,壽力夫也會請溫皇后來阻止,才有恃無恐。 他覺得官家脾氣變好了,哪怕是出自真心,也讓官家看到了他未來可能的威脅性。 官家活著一天,底下之人莫敢有違逆之心,可他早晚會死,自己一人死了也就死了,但誰敢說他的妻子不能活到七老八十? 尉遲英以為今日之事便到此為止,那可大錯特錯。 上一回饒了廉恕,是因為廉恕并無私心,且也要給女郎臉面,廉恕孑然一身鐵面無私,尉遲英卻是家大業(yè)大兒女雙全,又是帝王近臣,追隨多年,他這一身榮耀是官家賜予,自然也能收回來。 沒有誰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除了女郎。 溫離慢并不知在這移植葡萄藤的時間內(nèi)官家已經(jīng)想了多少事,送走鐘肅后,她忍不住跑到太和殿外去看葡萄藤,嶄新碧綠的葉子,藤蔓纏繞在秋千之上,這回應(yīng)當(dāng)不會死得太快了吧? 卻說尉遲英本以為溫皇后前來,官家饒了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饒了陳謙一家,誰知并非如此,他回到府中后,才發(fā)覺后背衣衫盡濕,整個人有種頭重腳輕的踩空感,心臟跳得極快,他承認(rèn)自己今日是放肆了,陳謙與他多年相知,無論如何他都不信廉恕呈上來的罪證,只希望能為陳謙保住他的家人,至于其他的…… “爺?爺?” 尉遲英回過神,見到他的夫人滿面擔(dān)憂地望著自己,他勉強(qiáng)笑了笑,“我沒事,對了,讓你去陳家?guī)兔Υ螯c,今日嫂夫人如何?” 尉遲夫人心中,郎君哪里都好,惟獨一點,太過重情義,且有些護(hù)短,叫她說,陳謙敢私授官鹽,定然不可能是一人所為,這其中說不得有張驚天大網(wǎng)……郎君是治世能臣,難道他想不到? 他定然是也想到了,可他仍然要為陳謙的家人求情,有情有義固然是好,只是尉遲夫人免不了擔(dān)心,郎君如此關(guān)懷陳家,知道的人說他重情義,不知道的只會以為他是否也插手其中,畢竟陳謙一死,許多線索都斷了,一旦惹禍上身,天家豈會放過他? 她是個以夫為天的女子,并不會質(zhì)疑郎君的決策,柔聲答道:“爺放心,今日嫂夫人情緒好了許多,陳家老太君也能勉強(qiáng)起身了,妾留了幾個人在陳家,若是有什么消息,他們會第一時間傳回府中?!?/br> 尉遲英聽聞,表情才放松了些,看得出他對于妻子如此行事十分贊同,此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阿父回來啦?阿父!阿父!” 打打鬧鬧進(jìn)來的正是尉遲英的子女,年紀(jì)不大,因為父親是帝王近臣,又手握大權(quán),向來是眾星捧月,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可謂自小便是驕子驕女,如今尉遲夫人正在為子女們的婚事頭疼,上門求娶,意圖與尉遲家結(jié)親的太多,她簡直要挑花了眼。 尉遲英笑道:“多大的人了,還與你哥哥弟弟打鬧?!?/br> “再大也是阿父阿娘的女兒?!鄙倥χ鴵溥M(jìn)尉遲夫人懷中,“阿娘!明日匡jiejie約我出去玩,我想要再做己身新衣裳!” 尉遲夫人輕笑,點了點女兒的鼻尖,“前些時日剛做的新衣裳,你又都穿膩了?” “阿娘~”少女不依,“上巳節(jié)時皇后娘娘不是出宮了?當(dāng)時見過她的都驚為天人,皇后娘娘當(dāng)日的打扮,如今蘭京正流行呢!我也想要!阿父,皇后娘娘真的是傳說中的絕世美人么?聽匡jiejie說,好多人見到她都不會走路了!” 尉遲英想起溫皇后那張面容,即便是對女色并無沉溺的他也不由肯定:“確實生得極美?!?/br> 說完了瞧見妻子幽幽的目光,連忙又道:“不過在阿父心中,還是你阿娘最美?!?/br> 尉遲夫人悄悄掐了他一下,嗔怪道:“多大的年紀(jì)了,盡胡說!” 一家人歡快地笑起來,空氣中都是快活的氣息,尉遲夫人答應(yīng)給女兒做新衣服,母女倆討論起如今正流行的款式,尉遲家兩位少年郎君,則與尉遲英在一起說了有關(guān)這樁私授官鹽的案件。 “廉大人公正廉明,此番定然是罪證確鑿才會呈給天家,阿父,你切不要為私情迷了眼前?!?/br> 大公子如是說。 “是啊阿父,廉大人的為人世人皆知,這其中有蹊蹺的可能性極小,阿父千萬莫要忤逆天家。”二公子神色認(rèn)真。“這幾日我與阿兄在外,也聽到不少傳聞,陳謙伯父是當(dāng)真犯下罪行還是被冤枉,阿父縱是心中有疑問,也不該如此大膽。” 尉遲英被兩個兒子教訓(xùn)的面上掛不住,特別想揍這兩個兔崽子。 “大郎二郎說得對。”尉遲夫人摟著女兒開口,“爺?shù)拇_是沖動了?!?/br> 說實話她對陳家的印象并不是特別好,陳謙如何,她是后宅婦人,不可多談,但陳家那位嫂夫人,以及陳家女郎,給尉遲夫人的感覺都十分一般,因此雖然陳謙與尉遲英是同鄉(xiāng),又相識多年,可尉遲夫人與陳夫人的關(guān)系,還不如與匡夫人、譚夫人。 尉遲家的女郎也道:“阿父,陳家與我們尉遲家不同,只是平民世家,靠著陳伯父一朝中舉日子才好過起來,有父親幫襯,陳伯父才得了天家青眼,得以任職鹽運(yùn)使,女兒不才,雖只是閨閣女子,卻也知道鹽運(yùn)使這差事是個肥缺,這么多年下來,阿父怎知陳伯父不會變?” “緋娘說得對。”大公子頷首,“鹽運(yùn)使一職,油水極多,如同榮華富貴擺在面前卻不要人去碰,廉大人那樣的人能做到,可阿父敢保證陳伯父做得到嗎?即便他一開始做得到,這十?dāng)?shù)年下來,他又是否還初心未改?阿父怎敢在天家面前做擔(dān)保?” “便是不想著旁的,阿父也該為我們考慮,尉遲家離不得阿父。” 緋娘也道:“從前,我總不好說,背地里道人長短未免顯得小家子氣,阿父也常教導(dǎo)我們兄妹,要友愛手足謙讓扶持,可陳伯父家的女郎當(dāng)真是心胸狹隘又討人嫌,我與匡jiejie譚jiejie她們都不喜歡她,且她十分喜歡炫耀,阿父知道么?上巳節(jié)那一日,我們出去踏青,陳家女郎竟以東珠鑲著鞋面!” 尉遲英聞言,不敢置信:“你說什么?此話可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蔽具t夫人開口,“那日緋娘回來便與妾說了,陳謙官職不如爺,也不如匡大人與譚大人,可陳家女郎掐尖要強(qiáng),非要將他人踩在腳下,沒少拿著好東西刺激咱們家緋娘,好在緋娘懂事,從不與她計較,這類女兒間的事,妾又不便說與爺聽。尉遲家祖上有積累,方才衣食無缺,可陳家又無祖蔭,他們家是哪里來的銀子揮金如土?” “那東珠我聽說一顆便價值千兩,咱家緋娘得了一顆都小心藏著,我想看看她都不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