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說完,不管裴瀾再說什么,她便落荒而逃。 背后灼灼的目光帶著深究與探視,阮菱都顧不得了。 方才的話都是真的,她絕不會再與他糾纏了。那樣的一生,每一息她都覺得難熬萬分。 天邊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夾雜著瑟瑟秋風(fēng),一縷一縷的寒意,直往人脖領(lǐng)子里鉆,像極了方才那人清冷的目光。 阮菱快步離開了涼亭,匆匆回了院子。 里間,清音見她急匆匆回來,便知是淋雨了。她笑著遞過巾帕道:“姑娘,奴婢兌好了水,這會兒可以沐浴了?!?/br> 阮菱接過巾帕,徑直走向了凈室。 與外面的疾風(fēng)驟雨相比,凈室內(nèi)溫暖如春。 阮菱褪去了小衣,露出了玲瓏有致的身形,雖不豐滿卻也隱隱瞧見溝壑,風(fēng)景秀美,初見端倪。 她抬腿邁進(jìn)了浴桶,氤氳升騰的熱氣只一瞬熏濕她的眉眼。她靠著浴桶,溫潤的水流將她包裹,一點(diǎn)一點(diǎn)洗刷著她的心里的恐懼。 許是突然放松,她闔眸,緩緩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與其說是夢,還不如說是她的上輩子。 那年母親入宮參加宮宴被陷害毒殺皇后入獄,父親不聞不問,甚至還要與母親和離撇清關(guān)系,以求自保。meimei尚且年幼,她沒有指望,沒有依靠,她被舅母拒之門外,走投無路時遇到了外太子裴瀾。 那日東京城的雨格外猛烈,砸濕了她的眼,也涼了她的心。 他一身墨色的常服,天上神仙般的俊朗容貌,可說出來的話卻連豺狼虎豹都不如。 太子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對上那雙漂亮又無措的眼,他聲音啞了幾分:“孤可以救你母親,可以護(hù)著你meimei,你想要的,孤都能成全?!?/br> 阮菱那會兒才多大,十七的年歲,正是不諳世事的花朵樣子。 她咬著唇,害怕極了,身子也抖個不停,雨水順著她形狀美好的鎖骨,一瞬淌入白皙的脖頸里。 面對一個男人,尤其是那么一個地位尊貴無比的男人,即便阮菱在閨閣待了十七年,也明白頭頂那炙熱的目光意味著什么。 可阮菱到底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她希望太子不會真的想要她,他想要的另有所圖。 可還沒等她開口問,對面的男人似是耐心耗盡,淡淡問:“想好了么?” 雨還在下,磅礴的雨水落在阮菱身上,薄薄的一層紗裙早已濕透的干凈,緊緊貼著身形,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阮菱笑了。是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姑娘,還敢奢求什么呢? 她還在傻傻的幻想他另有所圖。可如今她還有什么值得太子所圖的,唯有這具身子了。 阮菱甚至在想,如果她拒絕了,那么她今天還能都走出這巷子口么? 太子身側(cè)的近衛(wèi)纮玉瞧見自家殿下氣定神閑的臉色,便知收了阮姑娘做外室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了。 阮家嫡女,玉軟花柔,般般入畫,放眼整個東京城,也是一般無二的人間富貴花。 這樣世家大族教養(yǎng)出來的女子,要她去做連妾都不如的外室。纮玉一時間有些猜不透殿下的心思,可能他就好這口? 秋雨蕭瑟,阮菱隨著纮玉踏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那刻她便已想好,比起母親的性命,meimei的以后,犧牲她一個,什么都不算。 周遭風(fēng)景在慢慢倒退,踩著轔轔之聲的馬車?yán)@了幾圈后來到了一條巷子。 馬車在一所院子門前停下,阮菱下了車,她知道自己是外室,見不得人的,不可能去東宮,這顯然是太子殿下的私宅。 阮菱調(diào)整呼吸,她抬頭看了眼院子的名字——梨苑。 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揪起一樣,本就痛楚萬分的心再度疼的厲害。 她牽起唇角,嘲諷笑笑。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院落的名字竟與她在家里的院子一般無二。 梨院,梨苑。長平侯家嬌生慣養(yǎng)的四姑娘站在那兒,雙腿灌了鉛一般,提不動力氣。半晌,阮菱閉上眼,腦海里一下子想起了母親病弱連連囚在牢獄,meimei在府里天真無邪的樣子,她突然后怕的睜開眼。 漂亮纖細(xì)的指甲驀地刺入掌心,阮菱沒有半分猶豫,抬腿邁進(jìn)了梨苑。 進(jìn)了門,清音被院里的嬤嬤帶走了,纮玉沖阮菱福了福:“姑娘自便?!闭f完,便又回到馬車上。 而那邊,太子自始至終都沒有下馬車。 院子不大,卻一應(yīng)俱全。院里種著幾顆梧桐樹,辟了一個小池塘出來,里邊還有錦鯉。穿過長長的回廊便是她的屋子。 阮菱一張小臉蒼白的厲害,順著影壁一步步朝里走著。 她看著屋里陌生的陳設(shè),黯然失魂。這里的東西完全不屬于她,可她又完全的屬于這里。她看著拔步床上雨過天青色的帷幔,莫名的想哭。 阮菱上了榻,緊接著,就抱著膝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埋下了頭,連帶著心里那點(diǎn)苦澀一起埋下。 不多時,小姑娘便在這偌大的屋里低低的啜泣起來。 顯然,她還接受不了這樣的落差,接受不了她已經(jīng)是太子外室的事實(shí)。 傍晚時分,裴瀾處理完政務(wù),從書房出來。 纮玉問:“殿下在書房待了一天,眼下可要回長定殿?” 裴瀾看了眼宮門外的方向,淡淡道:“出宮?!?/br> 纮玉點(diǎn)頭,裴瀾復(fù)又補(bǔ)了一句:“換常服?!?/br> 這一句常服,背后的意圖不言而喻。太子出宮,是要留檔備案的。纮玉知道自家主子要去哪了,頓時出了大殿。 暮色遙遙而上,下了一天的雨停了,院子里靜謐了許多。馬車停在了梨苑門前,裴瀾進(jìn)屋時,屋里暗沉沉的,連根蠟燭都沒點(diǎn)。 黑暗中,猛然推門而入的聲音,刺激的阮菱心臟一緊。 她下意識的攥住了桌子,剛想問是誰這么大膽闖了進(jìn)來??芍灰凰玻阋庾R到,這里是梨苑,不是侯府。 能這般堂而皇之闖進(jìn)來的,除了那個男人,還能有誰呢? 果不其然,似是配合她般,幾丈外傳來男人略帶嘲諷的聲音:“燈都不點(diǎn),你是在和誰鬧情緒?” 男人淡漠薄涼的聲音宛若一把刀子懸在阮菱頭頂,她不敢抬頭,亦不敢去想。 一息的功夫,阮菱吸了吸鼻子,絮亂的語氣夾在著一絲鼻音,糯糯的:“殿下,我這就去開燈?!?/br> 裴瀾自幼習(xí)武,便是夜里也視力奇佳。透過朦朧的月色,他清晰的看見阮菱沒有穿鞋,瑩白細(xì)嫩的足就在冰涼的地上走來走去。 白皙纖小與暗沉沉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帶著一絲撩人的嫵媚。他動了動眉,沒說話。 燭火點(diǎn)好,屋子里頓時漾著一股暖黃色的柔暈。裴瀾不說話,阮菱也不敢出聲,她恭順乖巧的站在他身前,垂著眉眼,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頸。 兩個人都不說話,漸漸的,阮菱身子有些微微輕晃,一雙好看的柳葉眉蹙起,她暗忖道,這地上實(shí)在是太涼了,她又沒穿鞋,還不敢動。如此的姿勢,對她來說實(shí)在是煎熬。 裴瀾盯著眼前的姑娘,幾次想動動身子卻又認(rèn)慫的站正。想動又不敢動的模樣,可憐可愛都有,他不禁微微抿唇,方才來時的那股火也消下去了。 他徑直走到一旁的榻前坐下,隨后食指點(diǎn)了點(diǎn)一旁的空地,淡淡道:“過來坐?!?/br> 聽到這句話,阮菱如蒙大赦,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氣,隨后順從的坐在他對面。 她這一細(xì)微動作落入男人眼里,又一聲冷笑。 這大氣不敢出的模樣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他有那么兇么? 裴瀾凝著她,語氣不自覺柔和些:“抬起頭,你要孤一直看你的頭頂么?” 阮菱聞聲匆忙抬頭,燭光的映襯下,四目猝不及防相對。 還梳著未出閣姑娘家的發(fā)髻,小臉俏生生的,巴掌大,一雙水洗葡萄一樣的眼眸,黑白分明,像是一張白紙,懵然無辜的看著她。 因著害怕,纖細(xì)的肩胛骨微微起伏著,微張的唇瓣嬌粉晶亮,十分溫柔。 裴瀾眼里閃過一抹驚艷。腦袋里驀地就想起下午纮玉說的那句。 阮家女,玉軟花柔,姝色無雙。 阮菱見太子不說話,又想起自己外室的身份,頓時有些局促。外室那便是奴婢,她是應(yīng)該伺候太子的。 可阮菱自小也是金尊玉貴長大,顯然不太會伺候人。什么時候倒茶,茶要什么品種,要幾分燙她都不知。 懵懂的四姑娘站起身子,猶豫了半晌,終究是小心翼翼問:“殿下要喝水么?” 裴瀾當(dāng)即打斷她:“你坐。” 不知怎的,聽到他不喝水,阮菱竟沒來由的松了口氣。 這回,阮菱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在那兒,一動不敢動。 裴瀾問:“你多大了?” 阮菱輕聲道:“十七。” “才十七?”裴瀾半掀著眼皮,盯著她胸.前隱隱溝壑看去,聲音有些上挑。 阮菱急于解釋,便抬起了頭,這一看便瞧見裴瀾漆黑清冷的目光落在,落在自己的月匈前。 她睜圓了眼眸,耳根迅速的染上了一層粉色,熱熱的順著她的臉頰一路蔓延,不一會兒白皙的鎖骨上也染上了一抹緋色。 這般女兒家的反應(yīng),看的裴瀾眼色一暗。 他啞著聲音道:“過來?!?/br> 阮菱依言過去。 男人炙熱的目光落在頭頂,阮菱垂下臉不敢與他對視。卻不想被他挑起了下巴,四目相對間,阮菱心漏了一拍。 從前有一次隨著母親入宮,她曾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過太子,光是一個筆挺修直,清冷矜貴的背影,就足以叫與她隨行的貴女們心跳漏了一拍。 她從來都是沒仔細(xì)看過他的,眼下燭火正盛,她清晰的瞧見那人極盛的顏,眉眼如畫,睫毛很長,盛著一小片陰影,落在漆黑的眸上,鼻梁高挺,唇微抿著,寡淡又薄涼。 兩人離得近,男人身上的味道混雜著甘松香縈繞在鼻息間,阮菱眼睫顫了顫。 裴瀾抬手捏了捏她的耳瓣,柔軟細(xì)膩,像是一塊上等的璞玉。 卻不想,那是阮菱最敏感的部位,一股酥麻的感覺在耳邊炸開。她脊背軟了軟,下意識朝后挪了一步。 偏就是這一步,落在太子眼里,頓時讓那一雙□□的眼睛結(jié)上了一層冰。 “不愿伺候孤?”他問。 阮菱低著頭,聲音怯怯:“沒,沒有。” 夜風(fēng)驟起,院里的梧桐葉子嘩啦嘩啦作響,楹窗上的橫木被吹掉,一股接一股的冷風(fēng)席入室內(nèi),帷幔紛飛。 裴瀾松開手,驀地嗤笑了聲:“阮菱,你記好,孤向來不喜歡為難人?!?/br> 說完,他就像他說的一樣,再沒為難阮菱,徑直朝外走去。 阮菱怔怔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就著暗沉沉的夜色,很快就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