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重逢之后，她表示愿意繼續(xù)承擔這份工作，帶他開過消融的雪山，駛進鳥啼水流的綠林，繼續(xù)朝著光的方向開去。

    他的話含蓄而隱秘，是試探也是坦白。

    他們之間那份青梅竹馬的情誼其實很難客觀的用某種情感概括，像朋友更像是兄妹，親昵美好，單純而依賴。

    伴隨著成長，這份情感發(fā)生了變化，曾經(jīng)舒服的相處變成如今對望也能令人心悸的感覺。

    變成了令人徹夜難眠、輾轉(zhuǎn)難耐的情愫和渴望。

    第59章 .  二十三歲   告白

    電影結(jié)束后, 孟嶼寧開車送雪竹回家。

    中途男人接了個電話。

    雪竹以為又是工作電話，沒打擾他，正在手機上編輯朋友圈, 寫了一大串的電影觀后感。

    以前賀箏月也很愛寫這種文字，雪竹還小的時候覺得jiejie的那些文字看上去特別矯情。

    沒有必要對正當年少的孩子們說教你們正在經(jīng)歷的時光有多美好。

    等孩子們長大后, 時間會教給他們這個道理, 那時候他們自然就理解了。

    正打磨優(yōu)化觀后感的文筆, 孟嶼寧通話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

    雪竹瞬間轉(zhuǎn)頭看著他。

    不是工作？

    孟嶼寧察覺到她的視線，聲音放輕：“如果箏月姐需要的話，我會替她安排?！?/br>
    雪竹睜大眼。

    又簡短說了幾句, 孟嶼寧掛斷電話。

    雪竹直接問：“jiejie怎么了？剛剛是誰給你打電話啊？”

    孟嶼寧：“子涵打來的, jiejie要離婚。”

    賀箏月想找全上海最好的離婚律師。

    孟嶼寧雖然只在上海待了一年半, 但接觸的階層人脈遠比賀箏月強。

    雪竹一時半會都沒反應(yīng)過來, 語氣結(jié)巴：“怎么……突然要離婚了？她和姐夫已經(jīng)鬧到這個地步了嗎？”

    明明回上海之前還好好的啊。

    她雖然會抱怨姐夫, 可是每說起兩個女兒時，臉上的快樂是騙不了人的。

    孟嶼寧卻不覺得意外。

    一八年他被調(diào)到上海工作，因為賀箏月要在家照顧孩子抽不開身，于是那天他買了些禮品上門看望。

    當時賀箏月很開心，抱著兩個孩子教她們喊舅舅。

    后來兩個孩子不知怎么突然哭鬧起來, 孟嶼寧一個未婚男人又從沒照顧過孩子，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賀箏月讓他坐著別管，她來就好了。

    照顧一個孩子就已經(jīng)足夠令人頭疼，雙倍的哭喊和鬧騰讓賀箏月的動作看上去疲憊又匆忙。

    這時候她的婆婆回家, 剛打完麻將，嘴里喃喃著用方言抱怨那幾個賊精賊精的老太婆牌友。

    在看到孟嶼寧后，婆婆的表情瞬間發(fā)生了變化。

    一開始以為是兒子易正鵬的朋友, 孟嶼寧自我介紹后才知道他是兒媳的弟弟。

    寶寶房的哭鬧聲一直沒有停，孟嶼寧有些擔心jiejie一個人是否照料得過來兩個孩子，婆婆卻始終拉著他在沙發(fā)上閑聊，問學(xué)歷問工作問感情狀況。

    孟嶼寧微起蹙眉提醒阿姨，要不要進去看看jiejie和孩子。

    婆婆卻瀟灑地擺了擺手。

    沒事，箏月她一個人能搞定的，保姆干活都不如她利索，我們家請保姆都是浪費錢。

    孟嶼寧掩下眼中不耐，溫聲對阿姨勸說，jiejie一個人照顧孩子，身體會吃不消。

    吃得消，吃得消。

    雙胞胎剛生下來那會兒，醫(yī)生說箏月奶水不夠要喂奶粉，我一聽那哪兒行啊，小孩子只有吃母奶將來才會有出息，多補充點營養(yǎng)這奶水不就出來了嗎？這不倆孩子都一歲了，她也沒事嘛。

    你jiejie沒你想的那么脆弱，有時候就需要逼一逼，不然她這個親媽生了孩子以后難道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就躺在床上享清福嗎？

    我當年比她還苦呢，現(xiàn)在照樣該打牌打牌，該享福享福，等箏月到我這歲數(shù)自然就享福了。

    賀箏月的婆婆說了一大堆，孟嶼寧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得知孟嶼寧是從英國回來到上海述職的，婆婆立刻羨慕地感嘆。

    正好賀箏月終于安撫好孩子，拖著步子從寶寶房里走了出來。

    箏月你看，還是男孩子容易有出息，所以我就說你也別跟媽吵了，你的工作是不差，可那有什么用呢？女人再怎么往上拼搏也不可能比男人強，正鵬現(xiàn)在是上升期，他老板又信任他，你辭職在家好好帶孩子，吃的穿的都不用擔心，有正鵬在外頭賺錢，做賢內(nèi)助難道不比你每天上班強？

    雖然你已經(jīng)生了兩個，但梓童和梓真都是女孩兒，女孩兒將來嫁了人就是夫家的那邊的人了，媽也不是不知道生孩子辛苦，你連雙胞胎都咬牙生下來了，還怕再生一胎嗎？讓你再生個兒子也是為你和正鵬以后養(yǎng)老著想。

    婆婆就這樣當著孟嶼寧的面再次對兒媳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起來。

    賀箏月臉色冰冷，淡淡說，媽，今天我弟弟來看我，我心情不錯，不想跟您吵，所以麻煩您少說兩句吧。

    婆婆低怒，箏月，我跟你好聲好氣講話，你就是這么跟婆婆說話的？

    礙于有客人在，婆媳倆沒吵起來。

    孟嶼寧離開時，賀箏月送他到停車場。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立于行業(yè)塔尖的孟嶼寧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擔心賀箏月，但賀箏月只是笑著說，她還是想要等易正鵬回來，夫妻倆好好談?wù)劇?/br>
    她很愛自己的丈夫，也很愛自己的兩個女兒，懷孕生孩子這件事讓她的事業(yè)中斷，可每次看到兩個孩子用那雙干凈到底的眼眸望著她笑，或是牙牙學(xué)語叫她mama的時候，賀箏月都不后悔生下了她們。

    因此即使離自己的職場夢想越來越遠，抑郁焦慮到了極點，她還是愿意再等等。

    或許情況會好起來的。

    直到鐘子涵剛剛打電話給孟嶼寧。

    易正鵬得知賀箏月想跟她離婚后匆匆趕了回來。

    可并沒有什么用，妻子和母親吵得不可開交，妻子冷靜地陳述著這兩年她為這個家所付出的、所犧牲的一切，提出離婚，母親大喊大鬧地辱罵妻子仗著自己讀了個大學(xué)拿了個文憑就不知天高地厚，把女人應(yīng)該為這個家做的貢獻說成是犧牲和委屈。

    而丈夫呢。

    他從國外趕回來，滿身的風塵仆仆，為事業(yè)在外拼搏，家卻吵成這樣。

    令他心煩意亂，陰沉著臉坐在沙發(fā)上，香煙一根接著一根，始終一言未發(fā)。

    最后賀箏月選擇離開。

    易正鵬追下樓來，問她是不是真的決定要離婚。

    “箏月，我們從大二開始談戀愛，十三年了，你在我最焦頭爛額的時候提出離婚，你有把我這個丈夫放在心上嗎？”

    賀箏月眼眶濕潤：“我怎么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就是因為我愛你，所以當初剛來上海的時候，兩個人窩在十幾平的單間里吃泡面我也覺得幸福，每天一個半小時的通勤時間我也不覺得辛苦，你去外地出差的時候，家里的花灑壞了，我為了省幾十塊的維修費，被淋得渾身濕透，坐在馬桶上哭，你一個電話打過來，我突然覺一點兒都不冷了?！?/br>
    在剛畢業(yè)的那兩年，賀箏月學(xué)會了很多。她學(xué)會了辨別二手市場家具的好壞，學(xué)會了說上海話，這樣去菜市場和阿姨們買菜時可以避免被宰，學(xué)會了如何跟摳門的房東夫婦扯皮協(xié)商。

    花灑壞了，她試圖去修，卻被淋了一身的冷水，上海十二月份的天氣濕冷難耐，冷水從毛衣灌進，頭發(fā)被打濕黏在額上，賀箏月冷得打哆嗦，明明清楚如果再不去換身衣服明天上班可能會遲到，卻還是像個木頭似的坐在馬桶上，望著泛黃的墻磚發(fā)呆。

    成年人的崩潰從來都是悄無聲息。

    賀箏月苦笑兩聲，笑著笑著，眼角一熱，淚水從眼瞼處滑下。

    眼淚越流越停不住。

    終于放聲在四平米大的洗手間里像個孩子似的哭了出來。

    哭過之后，她又擦干眼淚，吃了兩粒褪黑素后逼迫自己睡過去，然后第二天用遮瑕膏遮去眼下的黑眼圈，再用冷水濕敷腫脹的眼皮，打起精神去上班，繼續(xù)為這個月的績效全勤奮斗。

    因為有易正鵬，所以她扛了過來。

    她以為扛過了苦，之后的生活就只有甜。

    “你媽對我說結(jié)婚后必須要生個兒子，我說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是男是女看天意，你說生女兒也沒關(guān)系，你照樣會疼她，你會說服你媽，就只生一胎，等我恢復(fù)以后就放我繼續(xù)工作。后來我生下了梓童和梓真，你媽說，可惜了是一對女兒，如果是一對雙胞胎兒子就完美了，你知道生雙胞胎有多痛苦嗎？我承受了雙倍的痛苦生了孩子，就只得到你媽的一句可惜？易正鵬，我最后悔的就是因為愛你，所以當初結(jié)婚的時候盲目相信了你，相信了你的父母。我以為結(jié)婚就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你愛我我愛你就行了，是我天真了。”

    賀箏月這一系列冷靜的控訴終于讓眼前的男人跟著紅了眼睛。

    易正鵬啞聲說：“對不起，但是箏月，現(xiàn)在離婚對你我都沒有好處，你的工作和生活都在這邊，離開上海后一切又要從頭開始，我們的房子車子還有共有財產(chǎn)，孩子的贍養(yǎng)權(quán)，這些都不是一句離婚就能分清楚的，我現(xiàn)在真的很忙，后天就要飛回去繼續(xù)處理工作，至少你也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

    賀箏月聽笑了。

    “易正鵬，我跟你說離婚，你首先想到的居然是我們的共同財產(chǎn)不好分？然后不要耽誤你工作？你這么喜歡工作，又憑什么讓我辭職，就只有你們男人可以為了工作大半年不回家嗎？我就必須在家等著你工作完了再賞臉看我一眼？”

    她不想多話，轉(zhuǎn)身就走。

    易正鵬拉著她，放下姿態(tài)挽留：“箏月，我是真的愛你。”

    賀箏月：“我知道?！?/br>
    他還想說什么，卻被在小區(qū)樓下的鐘子涵伸手攔住。

    “姐夫，如果你的愛是讓我姐為你犧牲、妥協(xié)、忍耐，讓她抑郁焦慮，甚至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追求，你的愛和恨有什么區(qū)別？”

    易正鵬愣愣地佇在原地。

    他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鐘子涵將賀箏月帶上車，最后看了眼張唇呆滯，神色悔恨愧疚的男人，發(fā)動車子離開了這片小區(qū)。

    車子行駛在公路上，賀箏月坐在后排擦眼淚。

    “子涵，你幫我聯(lián)系下寧寧吧，他人脈比我廣，找律師也更方便些，既然易正鵬要跟我算共同財產(chǎn)，那我就跟他算清楚了，是我的錢我一分也不想留給他和他媽。”

    “好。”

    鐘子涵從后視鏡看她，她剛哭過，可能是哭累了，沒什么精神，縮在座椅上閉著眼嘆氣。

    男人心疼地撇開眼。

    早知道她過得這么不幸福，當初就應(yīng)該再勇敢一點。

    當初他選擇放下這段年少朦朧的愛慕，就是因為她那時候看上去太幸福。

    鐘子涵誰也沒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