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親情與霸業(yè)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再加上在京都這種地方，事關(guān)皇族的八卦總是倍受關(guān)注。于是，秦慕白與高陽公主的“蜚聞”瞬間傳遍了皇城的每個角落，繼而不脛而走風(fēng)傳至長安城的每個大家小巷。

    秦慕白想像著，如果秦叔寶和武媚娘知道了這樣的消息，該是一個什么樣的表情？

    “高陽公主，你個小惡魔，這下真的被你害得不淺！”

    當(dāng)日，秦慕白沒有再回后宮。事情正在風(fēng)頭上，高陽公主激動的心情也還沒有平復(fù)，還是不要這時候去火上澆油的好。

    回到衙署，他仔細(xì)的思索了一陣，如何收拾眼下這副亂攤子殘局。其實(shí)，整件事情的核心，不過是高陽公主與她父親李世民之間出現(xiàn)了分歧。其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和房玄齡父子，都是被無辜卷帶進(jìn)去的受殃者。

    可是，皇族之事有時候就是天下大事。自己雖然是被高陽公主不講道理了利用了，但的確是在其中扮演了一個很刺眼的角色。可以想見，經(jīng)此一事，秦慕白的大名將再度響徹長安城，更加出名了。

    可是秦慕白根本不想出這種名，心里還很惱火。因?yàn)閺囊婚_始，自己就從來沒想過要沾惹什么高陽公主，這個小姑娘也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盤菜。沒想偷腥還被迫惹了一身腥臊，換作是誰也不會心里舒坦。

    傍晚，皇帝派近侍來百騎下達(dá)諭旨，繼續(xù)執(zhí)行對高陽公主的禁足。秦慕白便派了長孫渙前去。

    其實(shí)皇宮里倒是顯得相對比較平靜，不是大家對秦慕白和高陽公主的這件蜚聞不感興趣，而是大家都是懂事的角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亂嚼舌根子，以免惹禍上身。

    只是秦慕白所到之處，總感覺有些渾身不適。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總有點(diǎn)怪怪的。

    生活其實(shí)還是一切照舊。

    第二天，秦慕白去了后宮，先接皇帝早朝，李世民也沒有多說什么，和平常一樣的登駕而走。再去了蓬萊殿，依舊帶著李治和李明達(dá)練拳玩樂讀書寫字，直到傍晚，什么特別的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是時候去仙居殿了。

    該來的逃不掉。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徑直朝那個多事之地而去。

    長孫渙正百無聊奈的在殿外來回踱步，遠(yuǎn)遠(yuǎn)看到秦慕白走來，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還敢來仙居殿？”

    秦慕白走過去，瞟了他一眼，二話不說直接走進(jìn)了殿內(nèi)。

    長孫渙吸了一口涼氣，嘖嘖的搖頭：這家伙是真不怕死嗎？居然還敢如此堂而皇之的來見高陽公主！……他是我的上官，我無權(quán)責(zé)問他什么。但是禁足高陽公主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同時也不允許任何人來見她。更何況，還是秦慕白這個家伙……我，我要不要將這件事情，匯報給皇帝陛下呢？

    正當(dāng)長孫渙左思右想琢磨再三的時候，秦慕白的人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殿堂轉(zhuǎn)角處。

    一咬牙，長孫渙扭頭就走，臨行時對守殿將士扔下一句：“本將鬧肚子，你們小心守著?！?/br>
    走到仙居殿寢宮前，那里只有幾名宦官的宮婢站在門外伺候了。這些人一看到秦慕白，立刻神情驟變，簡直可以用驚悚來形容了。

    “進(jìn)去通報，秦慕白求見德妃娘娘?！鼻啬桨鬃叩揭幻鹿偾懊?，淡淡道。

    “將軍稍后，小人馬上進(jìn)去通報?！蹦腔鹿贉喩硪粋€激靈，閃身進(jìn)去。

    此刻，高陽公主正在寢宮內(nèi)鬧得不可開交。陰德妃苦口相勸，也沒什么效果，也只得坐在一邊哀聲嘆氣。

    “玲兒，為娘說了這么多，你為何就是不明白？”陰德妃嘆道，“咱們母女在這后宮之中，本來就是如履薄冰。難得皇帝陛下喜歡你，你怎么能恃寵而驕呢？向來就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身為皇族女子，更要絕對的服從皇命，能為皇族和社稷做出一點(diǎn)犧牲，本身也是一種榮耀。你要體諒你的父皇，他這么做其實(shí)也是為了你好。雖然房遺愛不成大器，但好歹不是大jian大惡之人，品相人才也都還說得過去。更重要的是，房玄齡是你父皇的心腹肱股，又是大唐的開國功臣。身為公主能下嫁到這樣的人家，已經(jīng)是很不錯。別忘了，你還只是個庶出之女。你上面有十六個jiejie，除了夭折的，還沒幾個比你嫁得好的，你該知足了！”

    “我不要！我偏不！我就是不稀罕！”高陽公主跺著腳，抱起一只花瓶憤怒的砸到地上，轟然一片大響，碎片散落一地。

    陰德妃被嚇得慘叫一聲，臉頓時就白了：“玲兒，你不要太放肆了！”

    “怎么，連你也要教訓(xùn)我、要打罵我、不要了我嗎？好吧，好吧！都不要我、都討厭我了！你們都想把我早早的嫁出去，不在你們眼前晃來晃去惹你們討厭是吧？”高陽公主越說越激動，終于大哭起來，“我死也不嫁那個房遺愛！父皇不要我，你也別要我了！就讓我當(dāng)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去吧，我才不稀罕這個什么公主，住在這個冷冰冰沒一點(diǎn)人情味的臭皇宮里！”

    “玲兒，你……你是要?dú)馑罏槟锇。　标幍洛鷼獾脺喩戆l(fā)抖緊咬嘴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

    幾名宦官宮女都只敢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瑟縮的低耷著頭，也沒人敢過去勸。

    “你們還愣著，還不快收拾？稍后劃傷了公主的腳，本宮活活杖死你們！”陰德妃一腔怒氣沒地方發(fā)，對著那幾個宮人喝斥起來。

    正在這時，一名小宦官躡著腳走進(jìn)來，離陰德妃幾步站定，輕聲道：“娘娘，有人求見?！?/br>
    “都這種時候了還見什么見？擋回去！”

    “是……”

    “慢著！”高陽公主通紅的眸子滴溜溜一轉(zhuǎn)，叫住那宦官，“來人是誰？”

    “秦慕白……”

    “什么？！”母女倆同時驚得一彈，頓時面面相覷。

    “他怎么來了？”

    “他居然還敢來？！”

    ……

    半晌后，陰德妃坐定下來，恢復(fù)了平日的端莊與貴氣，輕啟朱唇道：“玲兒，秦慕白是個明白人。如果不是有重大事情或是非常特殊的理由，是不會在犯著大忌在這種時候跑來的。他求見的是為娘，你且到屏風(fēng)后回避，待為娘見一見她，再作計(jì)較?！?/br>
    “嗯，好。”吵歸吵，高陽公主跟她這個相依為命的母親，還是很親密的，也一直對她很敬重，于是乖乖的閃到了屏風(fēng)后面。

    “去請秦將軍進(jìn)來吧，你們都先退下！”

    等了許久的秦慕白，終于一腳踏進(jìn)了陰德妃的寢宮，再次見到了那個，曾經(jīng)讓他感覺驚艷無比的高貴女人?？墒乾F(xiàn)在，他沒有半分心情去欣賞什么美色。見罷禮后，陰德妃給他看了個座。二人側(cè)坐而對，秦慕白眼觀鼻鼻觀心，沉默半晌無語。

    “將軍既然來了，為何又一言不發(fā)呢？”陰德妃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還面帶微笑，“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閑雜人等。但有什么話，出君之口入吾之耳，但說無妨。”

    “德妃娘娘，關(guān)于高陽公主殿下一事，之所以鬧到今天的地步，微臣的確是做錯了很多事情，在這其中起到了許多不良的作用。”秦慕白頓一頓，嘴角微撩起一個輕微的弧度，面帶暗示意味的說道，“娘娘聰穎過人，固然能想到微臣怎么會在這樣的時候不請自來?！?/br>
    陰德妃微擰了一下眉頭，纖如白玉的手指也輕微的顫動了一下，心中驚道：難道是皇帝特意讓他來的？……怪了，皇帝讓他來干什么？

    “那你來干什么的？”陰德妃問道。

    “解鈴還需系鈴人，微臣特意前來奉勸高陽公主殿下，順從皇帝，心甘情愿嫁給房遺愛?！鼻啬桨兹缤泄碌难葜v報告一樣，說完了這句。

    盡管竭力的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強(qiáng)作鎮(zhèn)定，陰德妃仍是表情驟變聳然動容：“你說什么？”

    “微臣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此事因我而起，則必由我來親手解決?！鼻啬桨讕缀跏且蛔忠活D的重復(fù)了一次，“于是，微臣特意前來奉勸高陽公主殿下，順從皇帝，心甘情愿嫁給房遺愛?！?/br>
    陰德妃的表情，頓時就僵了。她怔怔的看著秦慕白，如同打量怪物一般。心中驚詫的想道：皇帝為什么會讓秦慕白來當(dāng)說客？……他這是在暗示什么？

    兇險！

    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fēng)浪、百劫余生茍延殘喘至今的陰德妃，第一時間想到了這樣?xùn)|西——兇險！

    皇帝此舉，暗藏殺機(jī)！

    陰德妃想，皇帝的言下之意就是——這件事情朕已經(jīng)不管了，只問結(jié)果不要過程。朕要的結(jié)果是，高陽乖乖的嫁給房遺愛。秦慕白，你和高陽公主是整件事件的核心人物，你們務(wù)必自己調(diào)停過來。亡羊補(bǔ)牢為時不晚，否則真要鬧到不可收拾，朕為了顧及帝王權(quán)威和社稷顏面，那也是會對自己的親生愛女與心腹大將——開刀的！

    這是你們自己最后的機(jī)會！除非你們一起來主動妥協(xié)，否則必死，而且沒有商量的余地！

    陰德妃之所以會這樣想，完全是出于一個理由——以往，皇帝是很喜歡甚至是溺愛高陽公主的。不管她如何胡鬧，他總會呵呵一笑而付之，這才有了一些傳聞，說什么哪怕高陽公主一把火將皇宮燒了，皇帝也不過是付之一笑而已。雖然有些夸張，但也說明了皇帝對高陽的喜愛之情。

    可是當(dāng)高陽公主與帝王權(quán)威、社稷顏面站到了對立面的時候，皇帝這個愛女莫深的父親，就會瞬間變成一個冷血的帝王。在親情與霸業(yè)之間，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后者——玄武門的血，就是見證！

    所以，這一次高陽公主拒婚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了，皇帝還始終沒來親自勸說過高陽公主一句。他不是不喜歡高陽了，也不是沒這個耐心，而是當(dāng)親情與霸業(yè)發(fā)生沖突時，在他看來這就是不可調(diào)和，親情必須給霸業(yè)讓路。

    哪怕是自己最心愛的女兒，也沒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他派秦慕白來當(dāng)說客，這就相當(dāng)于直接赤裸裸的向陰德妃母女在攤牌——你們要么乖乖順從，要么和這個男人一起去死。

    這就好比兩軍對戰(zhàn)，李世民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將對方團(tuán)團(tuán)圍住，還抓住了對方大將的家屬，然后派家屬之一過去勸降對方。要么你們一起來投降，要么，我就先殺了你的家眷，再來攻擊你的軍隊(duì)！

    現(xiàn)在，秦慕白和陰德妃母女就成了一條船上的人，無疑，也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

    “他真是……太狠心了！”喃喃的，陰德妃的心中，只在念叨這幾個字了。

    第95章 絕地反擊

    秦慕白看著陰德妃突然神情大變，一時還無法理解。此刻卻發(fā)現(xiàn)她極度恐懼然后又面如死灰，心中更添驚詫。

    恐懼？她在恐懼什么？難道說，她發(fā)現(xiàn)到了什么極度危險的訊號？……能讓陰德妃感覺到兇險的能有什么事情呢？

    難道說，她感覺到了皇帝的殺機(jī)？！

    此刻，秦慕白的臉色也變了一變，眉頭緊擰目光凜冽，低聲道：“娘娘，何以如此惶恐不安？”

    “不，沒什么。”陰德妃不愧是經(jīng)歷過驚濤駭浪見過大世面的人，瞬時穩(wěn)定了情緒，表情舒服過來，語氣也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輕柔，緩緩說道，“秦將軍，皇帝陛下能準(zhǔn)許你來說服玲兒，說明了他對你的信任與器重。你且千萬不要辜負(fù)了陛下。其實(shí)玲兒也是年幼無知一時激動罷了，本宮已經(jīng)快要將她說服，就不勞秦將軍費(fèi)心了?！?/br>
    “如此甚好?！鼻啬桨c(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心中卻道：這女人真會說話。她明明意識到了是皇帝“派”我來的，卻說成“準(zhǔn)許”，換作了是我秦慕白自高奮勇的來勸說。這樣，就把皇帝擺在一個大度又寬宏的位置，而不是態(tài)度比較生冷和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了。

    以柔克剛，無形之中照顧到皇帝的顏面維護(hù)了他的尊嚴(yán)，這大概就是陰德妃這么多年來，仍能活在世上并成為后宮四妃之一的法寶吧！畢竟，她陰氏一門是李家的世仇，而且李世民又是她的殺父仇人。

    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堅(jiān)韌、多聰明呢？……秦慕白心中暗暗驚嘆，再度打量眼前這個絕色傾城的陰德妃一眼，卻剛好與她四目相對。他發(fā)現(xiàn)，陰德妃雖然是依舊端莊高貴而且面帶微笑，眼神之中卻不經(jīng)意的流露出一絲驚悸與哀傷。

    轉(zhuǎn)瞬的一刻，陰德妃很自然的將眼神挪開，淡淡微笑道：“將軍是想見一見玲兒嗎？”

    “不，微臣多有打擾，這就告辭。”秦慕白起身拱手施禮，準(zhǔn)備要走。心想，連逐客令也下得這么客氣委婉，真有你的。

    “慢著！”

    正當(dāng)秦慕白要走的時候，一聲憤怒的嬌斥從屏風(fēng)后傳出。高陽公主氣煞的沖出來，先是怒瞪了秦慕白一眼，然后沖著陰德妃咆哮起來：“娘，你為什么不跟他說實(shí)話？說什么你快要把我說服了，真是大大的假話！——秦慕白我告訴你，我是寧死不嫁房遺愛！寧死、寧死、寧死！你聽清楚了嗎？”

    一時間，秦慕白和陰德妃都怔住了。

    “你聽清楚沒有？”高陽公主對著秦慕白大聲叫道。

    “聽得很清楚，恐怕連門外的宮人也聽得非常之清楚了?！鼻啬桨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

    “玲兒，你也未免太沖動了?！标幍洛L嘆一聲，頹然的坐了下來，搖頭。

    “娘！我就不明白，為什么你要這么忍氣吞聲？今天上午你也看到他了，如此德性的男人，怎配做我的駙馬？你明明也是不喜歡那個房遺愛的，為什么還要心甘情愿的讓女兒嫁給他？！”高陽公主生氣的大叫道，“總之，我不管你們說什么，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嫁給那個呆頭呆腦的房二的！秦慕白，你回復(fù)我父皇吧，要么殺了我；要么，別讓我嫁房二！”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如果我真的這么回話，那我也只能給你陪葬了。”

    “玲兒若死，為娘且能獨(dú)活？為娘也來給你陪葬吧！”陰德妃說著，眼圈變紅，聲音突然變得哽咽，以手捂嘴，強(qiáng)忍著沒有抽泣。

    “你、你們！……你們怎么都這樣逼我呀！”高陽公主急了，一跺腳，索性放聲大哭，“為什么呀！為什么你們都要這樣逼我！嗚嗚嗚，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我為什么要嫁給那個糟糕的、我不喜歡的男人！”

    秦慕白感覺一陣頭大。生平，他就最害怕女人和小孩子哭。眼下這一對母女，一個號淘大哭，另一個掩面啜泣……哎，真是造孽啊，分別是別人家的家事，怎么就把我攪和進(jìn)來了？

    趁這對母女哭的時候，秦慕白也在心中暗自思忖，尋思解決這件事情的穩(wěn)妥方法。剛剛從陰德妃的神情表現(xiàn)，秦慕白隱約感覺出了一絲強(qiáng)烈的危機(jī)。如果猜得不錯，陰德妃肯定是意識到了皇帝的殺機(jī)。

    再反過來一想，高陽公主的婚事，事關(guān)皇帝的顏面。對一個帝王而言，沒有比君威更重要的東西了。皇帝之所以派我來勸說高陽公主，恐怕的確是別有用心，或許真的動了殺機(jī)。我若是勸說不了高陽公主，那我們很有可能會一同下場悲慘。

    也就是說，眼下，我秦慕白還和這對母女坐上了同一條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既然如此……我何不將那條惡毒的計(jì)策教給她？反正，別人殘好過我自己死……誰讓咱是被逼的呢？這要是再不絕地反擊，咱就可能要丟小命了！

    不過，這條計(jì)策也未免太有風(fēng)險了一點(diǎn)。因?yàn)檫@些個局中人，個個都是老jian巨滑的角色。李世民，房玄齡，包括那些關(guān)注著這件事情的人，哪個不是人精？要做到天衣無縫，實(shí)在是有些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