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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長安風(fēng)流在線閱讀 - 第405節(jié)

第405節(jié)

    這是真正的戰(zhàn)爭,這不是電影電視。

    眼下每一刻,都有無數(shù)人失去生命;

    每一柄刀槍刺入活人的身體,都會有徹心徹骨的劇痛;

    第一滴鮮血的溢出,都必然會有一批人的傷悲;

    ……

    每一刻,都會是歷史!

    “沒錯,無論勝敗,我都是在創(chuàng)造歷史。但為什么我沒有一點點的激動、興奮、或是緊張?”秦慕白輕擰著眉頭,捫心自問,“無數(shù)個日夜,眼前這場大戰(zhàn)都曾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的夢中。盼這一天我望眼欲穿,噶爾欽陵肯定也一樣久久等候??墒钱?dāng)這一天突然真的來臨之時,為何我會感覺如此的失落?……假如這場仗我輸了,無非就是一死,葬身高原永不超生;假如這場仗我贏了,我又能收獲什么?”

    秦慕白終于明白,當(dāng)一個人有著強(qiáng)烈的目標(biāo)或是愿望的時候,無論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恨,他都會活得充實。以前,他心中唯一強(qiáng)烈的愿望,就是打敗噶爾欽陵,踏平高原征服吐蕃,為父親報仇。

    可當(dāng)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強(qiáng)烈的失落感……“人心,為何如此復(fù)雜?”

    無數(shù)的生死在秦慕白的眼前上演,他的心卻飛到了十萬里開外。

    “也許,遲早一天我會同噶爾欽陵一樣,會將別人的生死看得無比淡漠。并非是因為我們靈魂深處真的只剩冷酷與無情,而是因為……注定會有許多人要死;而我們,根本無能為力!”

    秦慕白突然覺得,自己又更加了解噶爾欽陵了,也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到了現(xiàn)在的自己。

    ……

    戰(zhàn)斗在慘烈與血腥中繼續(xù),無論是被人冠之以野蠻的吐蕃人,還是來自禮儀之邦的大唐將士,上了戰(zhàn)場上都是一樣,只有死人與活人的區(qū)別。

    想活,就殺死對方,眼前只剩下這一條最簡單的生存法則!

    薛仁貴,依舊神勇無敵。他依舊率領(lǐng)著當(dāng)初跟隨他歷經(jīng)百戰(zhàn)的一萬名西征軍將士,哪怕是到了高原面對吐蕃鐵騎,也是一樣的所向披靡!

    帕莫離草原,注定會成就一些英雄之名,薛仁貴就是其中一個;這里也注定會成為更多人的墳?zāi)?,頭枕青山冷月照骨,一將功成萬骨枯。

    死在薛仁貴戟下的吐蕃大將,已近十員。

    緊隨其后的,是秦慕白麾下另一員虎將,宇文洪泰。在秦慕白面前百般哀求想盡辦法之后,他終于有了一次擔(dān)綱主力大將的機(jī)會,率領(lǐng)關(guān)西軍的老牌主力,沖鋒陷陣。緊緊跟隨在開路先鋒薛仁貴的身后,宇文洪泰如魚得水,殺得好不快活。

    直到二人在陣中遇到了噶爾欽陵親率的那只部曲,感覺就如同猛沖的人迎頭撞上了一片鐵墻!

    站在高高云臺之上的秦慕白,看不清陣中任何一人的面目與細(xì)節(jié),卻能一覽無余的看清整個大戰(zhàn)場的走勢與局面。

    看到戰(zhàn)陣核心的紅袍越騎先鋒,撞上了一群黑袍鐵騎時,秦慕白的心中緊了一緊。

    薛仁貴與關(guān)西軍最精銳的西征越騎,對陣噶爾欽陵親自率領(lǐng)的昆侖鐵騎!

    不相伯仲!

    這既是當(dāng)今天下最精銳的兩支部隊之間的較量,也是兩名巔峰武者的直接對話!

    西征越騎與昆侖鐵騎,個戰(zhàn)能力不相上下,當(dāng)場就殺了個平分秋色各有死傷。雙方都是所向披靡的鐵軍,如今遇上了對手,無不怒氣填胸眼紅不服,殺得更加猛烈。

    而噶爾欽陵與薛仁貴,就如同是宿命的安排,在這數(shù)十里遼闊的戰(zhàn)陣之中,居然打上了照面!

    丈二狂蟒槊,對方天畫戟!

    薛仁貴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閑面沉如水,噶爾欽陵目露兇光殺氣沖天!

    神兵相接,火星四射!

    二人心中各自驚異——“好對手!”

    拍馬復(fù)戰(zhàn),二人瞬間斗了百余回合,就如同左右雙手互搏,相互間沒有半分差異高低之判!

    十分詭異的,兩人形成了一個獨特戰(zhàn)圈,方圓三丈之內(nèi)居然再無雜人。

    兩柄神兵,殺得天昏地暗鬼哭神號。無論是噶爾欽陵還是薛仁貴,至踏足軍旅伊始,還從來沒遇上過這樣的對手!

    ……

    數(shù)十里大戰(zhàn)場,激戰(zhàn)如狂。兩方人馬,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完全擊倒對方。

    這注定會是一場,名符其實的鏖戰(zhàn)!

    不知何時,阿史那血蓮出現(xiàn)在了秦慕白的身后,他居然渾然不知。

    “喂!”

    “嗯?”

    血蓮上前一步,與秦慕白并肩而立,雙眼微瞇看著前方,說道:“真是一場浩世之戰(zhàn)!”

    “嗯……”秦慕白只是應(yīng)了一聲。

    “你猜我現(xiàn)在心中在想什么?”血蓮輕聲道。

    “還是你自己說吧!”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

    “我希望,從此世間不再有戰(zhàn)爭!”血蓮嘆息了一聲,“雖然我曾經(jīng),也曾率領(lǐng)兵馬沖鋒陷陣,會因為勝利而喜悅,會因為失去同袍與親人而傷悲,也曾銘記刻骨的仇恨要將仇人銼骨揚灰……但是以后,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戰(zhàn)爭!”

    秦慕白靜靜的看著前方大戰(zhàn)場,輕吁了一口氣,“我也是?!?/br>
    “你也會這樣想?那你還苦心孤詣的要打仗?”血蓮轉(zhuǎn)頭看著秦慕白,眼神中帶有不解的意味。

    “沒有戰(zhàn)爭,就沒有和平?!鼻啬桨孜⑷恍α艘恍?,“就如同,沒有生就沒有死;沒有天就沒有地;沒有愛,就沒有恨……”

    第497章 如若滅亡

    戰(zhàn)事如荼。

    邏些城里,一片末日景象。兵荒馬亂煙火肆虐,凄號四起人心惶惶。

    塌去一半的王宮內(nèi),棄宗弄贊坐在東贊宇松的病榻前,閉眸,手上捻著一串佛珠,默念道:“佛祖庇佑,雷火天災(zāi)沒有降臨到這一處宮殿……”

    “贊普……”昏迷許久的吐蕃大論蘇醒過來,虛弱的喚道。

    “相父,你醒了!”棄宗弄贊急忙起身上前,握住東贊宇松的手。

    “哎——”一聲長嘆,仿佛發(fā)自靈魂深處,東贊宇松的眉頭緊緊皺起,悠然道,“終究還是開戰(zhàn)了么?”

    棄宗弄贊點了點頭。

    “欽陵啊,欽陵!……”東贊宇松的表情痛苦異常,一時凝噎。

    “相父,其實不能全怪欽陵?!睏壸谂澋吐暤?,“或許從一開始,他的執(zhí)政方略的確有誤,但出發(fā)點仍是為了帝國的強(qiáng)大著想。后來發(fā)現(xiàn)有誤,他及時的反正,認(rèn)同了我的方略并支持我執(zhí)行和盟政策??上?,關(guān)西軍統(tǒng)帥秦慕白只手遮天油鹽不進(jìn),一口回絕并主動攻上高原。事已至此,不容不反擊啊!”

    “歸根到底,還不是欽陵先把事情做絕了?”東贊宇松說道,“從一開始他就反對和盟,從拒婚開始,然后是進(jìn)犯吐谷渾、偷襲涼州。這倒也罷了,遠(yuǎn)在西域的秦瓊有必要殺么?秦瓊之死,早就注定了眼前這場戰(zhàn)爭已是無可避免。于公,秦瓊是李唐開國之功臣,是鎮(zhèn)邊之大將;于私,秦瓊跟隨李世民多年,常言還道打狗尚欺主,何況人家是皇帝是名將?再者,秦瓊一死,秦慕白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報仇雪恨不死不休!——說什么一心為國,人都有私心,更何況是殺父之仇!可以說,殺秦瓊是欽陵這一生所犯最大的錯!這遠(yuǎn)比洮州屠城還要錯得厲害!”

    棄宗弄贊嘆息了一聲,搖搖頭,說道:“相父說得也是。若非欽陵把事情做得太絕,當(dāng)初侯君集興許也不會如此惡待相父……看得出來,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死忠,他那純粹是出于私心在報復(fù),他根本沒把你當(dāng)作是吐蕃大論,只把你視為欽陵的父親了?!?/br>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不必再提。”東贊宇松痛苦的搖了搖頭,說道,“贊普,此戰(zhàn)無論勝負(fù),我吐蕃兇多吉少。如若戰(zhàn)敗肯定是滅國;就算僥幸勝了,我朝元氣也是大大虧損,連王城都快要被毀了。秦慕白,狠??!古往今來,都是諸邊異邦進(jìn)攻中原,很少有中原主動出擊越境作戰(zhàn),殺到異邦深處的,更別提殺上這巍巍高原了。秦慕白他卻鐵了心、不怕死,率領(lǐng)四十萬大軍殺到了邏些城來,還帶了這許多毀天滅地的詭異兵器!就算這一陣秦慕白落敗了,以中原的雄厚家底,只要他們愿意,最多三年就能去而復(fù)來。就算他們不來,這一戰(zhàn)也幾乎要催毀了我們的王朝政權(quán),諸部貴族又會割據(jù)自重,從而使得吐蕃再次陷入無邊的動蕩與黑暗,繁榮與強(qiáng)盛一去不返,滅亡也就是遲早的事情了——贊普,為今之計,你不能不先做準(zhǔn)備??!”

    棄宗弄贊眉頭一擰,問道:“相父有何高見?”

    “假如欽陵戰(zhàn)敗,贊普不妨在秦慕白兵臨城下之前,主動去納降?!睎|贊宇松說道,“漢人偶爾還是講一點信義的,尤其貪好虛名。納降者一般不會殺害或太過為難,而且歷來只有噶爾欽陵惡名在外,秦慕白對你并無仇恨,相信也不會為難你?!?/br>
    “不可以?!睏壸谂澒麛嗟恼f道,“我與欽陵誓同生死,如今他在外浴血奮戰(zhàn)保家衛(wèi)國,我怎么能干出這種茍且偷生之事?不行,萬萬不行!”

    “贊普……事已至此,你豈能光顧著個人情義與榮辱,請為邏些的百姓們想一想!”東贊宇松長嘆一聲,說道,“如果贊普不主動出降,無論是繼續(xù)死守反抗還是自戧隨欽陵同去,邏些城的百姓都將失去最后的保護(hù)與希望,必定遭受無邊的災(zāi)難。假如贊普出降,尚可與秦慕白交涉一番,犧牲自己一人,保得吐蕃種族不滅啊,贊普!”

    棄宗弄贊閉上了眼睛,久久沉默。

    東贊宇松再次長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相父,這些我不是沒想過。甚至很早以前,我就決定去長安做人質(zhì),以換取一切能換取的東西?!睏壸谂澱f道,“為了我們的王朝與種族,我棄宗弄贊早已將生死榮辱置之度外。但是,我們不得不考慮秦慕白的秉性!”

    “哦,怎么說?”東贊宇松好奇道。

    “雖然我從未與秦慕白謀面,但是我感覺,秦慕白與欽陵就是一類人?!睏壸谂澝加钗⒊粒f道,“他們,都一樣的驚才絕艷性情復(fù)雜,且有梟雄之姿,又不失英雄之氣!——對這樣的人,不可以太過卑躬屈膝或是苦苦哀求。若是這樣,必定被他瞧不起,到時任何請求都是無濟(jì)于事。相反,若是硬起骨頭死抗到底,反而有可能博取到一點他的尊重?!?/br>
    “是這樣嗎?”東贊宇松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那贊普……打算怎么做?”

    “如果欽陵戰(zhàn)敗……”棄宗弄贊站起身來,背剪著手慢慢踱步,緩緩道,“我將自焚于布達(dá)拉宮,然后,讓我的兒子與家人,拿上我親筆所書的獻(xiàn)降國書,去唐營中投降?!?/br>
    “不可啊,贊普!?。 睎|贊宇松失聲大叫道,“贊普根本不必死!——當(dāng)年頡利可汗那樣冒犯大唐,逼得李世民都差點退位了,到最后也得到了善待!贊普若是去了長安……”

    棄宗弄贊猛一揮手,“我不是頡利!——亡國之君,且能茍活?相父,我意已決,不必再說!”

    帕莫離平原上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整天。

    日薄西山時,漫空中一片血霧與沙塵囂起飛揚,竟將這一片天際都染作了刺眼的鮮紅之色,宛如鬼域魔荒。

    唐軍與吐蕃軍血戰(zhàn)了這一場,沒有哪一方徹底敗陣,也沒哪一方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天色將黑,兩軍各自收兵回營,以備明日再戰(zhàn)。

    秦慕白緊急召集眾將來到中軍帥帳。清點傷亡,好在諸位大將都平安無事,但全軍上下傷亡不少。據(jù)初步保守估計,至少已經(jīng)損失了三萬人馬!

    三萬人,可以是大唐一個縣的總?cè)丝诹?。尸體堆積起來,一定能高過吐蕃的王城城墻。

    眾將方才廝殺完畢,沖動、激奮與疲憊之余,也有些心情壓抑。

    說是甕中捉鱉,但吐蕃的兵馬并不如想像中的好打。絕地反擊的吐蕃人,爆發(fā)出了比尋常更加強(qiáng)大的戰(zhàn)斗力。

    可是現(xiàn)如今,已是沒有巧計可用,只剩下純粹的正兵決戰(zhàn)。

    是到了真正考驗軍隊實力的時刻了,避無可避,巧無可巧。

    秦慕白也不想多說什么了,只叫眾將回營好生歇息,以備明日再戰(zhàn)。眾將廝殺了一天,已是接近體力透支的邊緣,紛紛蹣跚而回。

    “仁貴。”秦慕白喚了一聲,叫薛仁貴留下。

    薛仁貴抱了一拳,“少帥有何吩咐?”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然一笑,“廝殺了一整天,你沒事吧?”

    “沒事?!毖θ寿F笑了一笑,“習(xí)慣了?!?/br>
    秦慕白看了他的肩頭一眼,明光甲的獅盔護(hù)肩板似有破損,隱約有血跡。

    “你負(fù)傷了?”

    “沒事,不小心吃了一槍破了點皮,沒傷到筋骨?!?/br>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人能傷到你?如果我沒記錯,征戰(zhàn)這么多陣,你從未受過任何皮rou之傷,連冷箭都沒傷過你半分——是噶爾欽陵嗎?”

    薛仁貴笑著點了點頭,“的確是個相當(dāng)厲害的對手!薛某生平,頭一次負(fù)傷?!?/br>
    這時,宇文洪泰去而復(fù)返冷不丁的就闖了進(jìn)來,大叫道:“三哥,俺明天不打主力了!俺要打先鋒!”

    “你這黑蛋,又吵嚷什么?你以為這軍中是你那豬窩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秦慕白沒好氣的喝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