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霄云原指望這位看起來破衣爛衫不修邊幅又好似有些道行的老者能幫自己合伙演一出傀儡戲，穩(wěn)住爹娘使他們相信兒子被尊貴的封蒼宗‘長老’收為徒弟。

    至于自己，封霄云打算就此離家外出闖蕩，看看能不能在外頭闖出一片天地。沒能被選入封蒼宗，再留在采石村，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最多就是像爹一樣，干一輩子苦力當一輩子采石人。然后把全部希望壓在兒子身上，希望兒子能借著十年一次的封蒼宗大選出人頭地。

    與之相比，封霄云寧愿出去闖蕩。去看一看自己沒見過的這世界繁華多彩模樣，去試一試自己微不足道三腳貓的本事，哪怕是終究闖不出個人樣。

    但在這之前，他必須請這位老者配合自己演一出戲，讓父親相信兒子出息了，已經(jīng)被這位“封蒼宗長老”收為弟子。如此一來，父親封老實想必也會心懷舒暢，一掃之前壓在心頭的陰霾。母親也能放下心來，不必再夜夜挑燈縫補，不到四十就已經(jīng)過度損耗雙目。

    爹娘，恕兒不孝，不能留在這小小采石村給你們二老養(yǎng)老送終。兒見過那鎮(zhèn)上的紅燈綠欄，心早已不在這從小長大的山村。

    “老人家，且等一等！我有事與你商議?！狈庀鲈破幢M全力高喊一聲。希望那老人還未走遠，還能聽到自己這聲呼喊。

    四下都是曠野，封霄云這全力一聲大喊，甚至連寥寥慘淡幾聲回響都未能換來。沒人答應，也沒有他暗暗期盼的腳步聲傳來。

    封霄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待會兒回去該怎么面對再次遭遇失望的父親。

    連續(xù)兩次，盼望已久的兒子有出息的機會就在眼前這么溜走，他的父親封老實絕承受不住這接連打擊，必然萬念俱灰。

    而他不知到時又該用什么理由，才能說服自己拋下心如死灰的父親，除了更努力熬夜給別家縫補衣裳別的啥也無法做的母親，昧著良心外出闖蕩？難道就用那個虛無縹緲的“將來有出息”，蒙騙對自己寄予全部希望的父母雙親？

    封霄云終是邁不過親情良心那道坎，底下頭決定放棄，轉身回村，像父親一樣像祖祖輩輩一樣下礦采靈石，掙一點微薄血汗錢給爹娘養(yǎng)老送終。

    心灰意懶下，封霄云只能調(diào)頭選擇返回村中。

    “娃娃，大病初愈就能一口氣追出半個小時，你是吃了什么靈丹妙藥？”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從封霄云身邊巨石的最頂上突兀響起。

    封霄云一抬頭，原來那老者正站在路旁那塊突兀巨石頂上。

    這塊巨石高過丈許，就這么倔強地也不知在曠野中立了多少歲月，四面早已被風雨打磨的筆直如刀根本無法著手攀爬。也不知這無名老者是如何上去。

    聽無名老者這一問，封霄云心中頓時一驚，心知自己這次恐怕是真遇到一位有本事的。他剛蘇醒時渾身虛弱無力，連下地都難?？沙赃^那一碗黑焦的rou丸之后，居然不知不覺就恢復體力，甚至剛才還一路追出這么遠。據(jù)他爹封老實說，那碗黑焦的rou丸子，正是這位“封蒼宗長老”親手所制。

    扭回頭看看，此處距離采石村有相當遠一段距離，確實是自己邁著兩條腿一路跑過來。如此說來，這位看著貌不驚人的老者不是個純粹的騙子，應該是真有些本事，路過順手救下自己。估計是父親封老實為表感謝，才留這位老者在家中住下。

    想通此節(jié)，封霄云當即對無名老者就是一拜，然后老臉皮懇切求道：“請老人家?guī)托∽右皇?，小子不勝感激?！?/br>
    無名老者呵呵一樂，不置可否。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不知被多少人求過，想必早已對此類事情司空見慣。

    封霄云知道機會難得，聽無名老者沒開口拒絕自己，就大著膽子接著說道：“老人家，小子懇請您再去我家中一趟，裝作封蒼宗長老，假意收我為徒，也好讓我父母安心。”

    無名老者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他一生不知被多少人哀求過，但那些人無不都是為一己之私利懇求他老人家，要么是懇請高級功法，要么是懇請幫忙對付仇家，要么是懇請拜師。

    像腳下這個小子一樣，為安父母之心來懇求幫忙，他老人家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還是頭次遇上。

    “你細細說來我聽?！睙o名老者對封霄云大感興趣，開口問道。

    封霄云當即把前番封蒼宗十年一次大選自己落選的前因后果分說明白，甚至連自己為家里多些收入慫恿父親不賣靈石與村長，另行去鎮(zhèn)上販售的事也沒隱瞞。

    “恩，孺子可教?！睙o名老者聽罷，先夸贊一句隨即又道：“難道娃娃你不想拜老夫為師？”

    封霄云道：“我需拜一名真正強者為師，如若不然，寧肯不拜。我爹豁出全力拿出這些年積攢的一點薄產(chǎn)，就是希望我能有出息。如今我雖已無望進入封蒼宗內(nèi)，以后自己外出闖蕩，將來必能另有一番出息?！毖韵轮猓瑒e看我現(xiàn)在愁困，可小子我也是有志氣的，不是隨便遇上個有本事的，就納頭便拜。

    無名老者聽罷，哈哈一笑，戲謔道：“小娃娃眼界倒是不低。與你演這一場戲，老夫可有好處？”

    封霄云一看無名老者似乎應允自己所求，當即大喜，低聲道：“老人家，我與你十個銀錢。你看如何？這是小子這幾年偷偷攢下的全部私財。本待要當本錢帶出去闖蕩天下，老人家若是肯助我安得我爹娘之心，我愿將其拱手奉上?！?/br>
    “嗯，為爹娘舍得拿出自己全部私財，倒是不錯。”無名老者點點頭，似乎是答應下此事。

    接著無名老者也不知施展什么手段，封霄云只見無名老者簡單一邁步，再看這位無名老者，他已經(jīng)從丈高巨石上下來，正落在自己眼前。

    封霄云頓時就傻乎乎愣在那兒，他一輩子可從未見過如此手段，這頭一次見到自然被驚得心肝脾肺腎五臟六腑一起亂顫。

    “娃娃，走吧?！睙o名老者招呼一聲，封霄云這才從震驚中恢復，急忙追上去。

    帶著無名老者返回家中，封霄云剛要開口，無名老者卻先開口道：“令郎天賦卓越，方才老夫考驗已畢，行禮罷?！?/br>
    封老實一聽，當即大喜，雙腿一軟，又要給老者下跪。封霄云趕緊扶起父親，問無名老者：“這禮該如何？”

    他父子二人都沒見識過這拜師禮，自然不知該如何cao辦。

    無名老者頓時尷尬不已。想他老人家這一生，也不知多少城主族長帝王將相隆重備下各類奇珍異寶，三跪九叩懇請他收其兒孫為徒。他老人家對那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視若敝履，更對那些人假模假樣的隆重禮節(jié)不屑一顧。卻沒想到，今天應允逢場作戲，居然遇上倆生瓜蛋子，還要他老人家指導禮節(jié)。

    無名老者沉著臉，耐心對封老實父子二人講明拜師禮的種種規(guī)矩。

    封霄云聽完之后，心里覺著事情好似不大對。按照他的本意，是請這位無名老者回來，冒充封蒼宗長老對父親口稱收自己為徒，使父母安心。然后自己略收拾些衣物，就此機會隨無名老者返回宗門。待離村之后，再與無名老者別過，自己外出闖蕩一番，看能不能另謀一番出息。

    封霄云的原計劃就這么簡單，不料事到臨頭，無名老者突然演技發(fā)作，居然要做全套戲碼。

    封霄云畢竟人還小，根本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這突發(fā)情況。最終，他只能按照老人家要求繼續(xù)演下去。

    無名老者一抬手，令封老實去家中搬出座椅，準備好束脩，要在這院中行拜師禮。

    封老實大喜過望，立即進屋準備。

    “老人家，你這是？”封霄云趁機低聲詢問。

    “不做的像一些，如何能讓你父母徹底安心？且放寬心，你待會兒照我說的辦?！睙o名老者低聲說道，隨即開始給封霄云細說一會兒如何行事。

    不大會兒工夫，封老實就已經(jīng)準備妥當，拿出家中最好的一把椅子，擺在天井院中間，手里拿著一匣銀錢。

    封老實向無名老者請罪，恭敬道：“長老貴人，小人家中沒備著上等rou食，只剩些余錢，還請長老貴人贖罪寬免?！?/br>
    之前備下的靈獸rou，都被這位老者炒制一碗rou丸，給封霄云吃下肚去。一時半會兒，封老實確實也來不及去鎮(zhèn)上再買。

    “無妨?！睙o名老者對此毫不在意道，然后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示意封霄云行禮。

    封霄云盡管心中不解，但為使得父親心念盡快恢復起來，仍舊鄭重向前，神情莊嚴，對著老者跪下，“師父在上，徒兒封霄云向師父頂禮。”即行三跪九叩的正式拜師大禮。

    行禮完畢，無名老者面現(xiàn)喜色，道：“好徒兒，為師有事，尚需在你家中叨擾幾天?！?/br>
    封霄云頓時一愣，心說：“咱倆之前不是說好的么？為何老人家你又中途變卦？”

    無名老者向著封霄云使個眼色，也沒多解釋。

    倒是封老實當場大喜，他是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有能招待宗門長老貴人的一天。

    瞅著父親如此高興，封霄云也只好答應下來。他也沒別的辦法，又不能跟父親明說這是假的，是在演一場傀儡戲。

    就這么著，封老實眼中這位封蒼宗長老貴人，就這么在封老實這破舊的家中住了下來。

    當晚，封老實堅持要讓出自家土炕，請長老貴人歇息。封霄云在旁邊看著干著急，卻苦于沒法說出實情。

    哪知這位無名老者直接表示，自己不慣睡土炕，讓封霄云將灶房中柴火堆平，再撲上些干草，就這么睡下。

    封霄云給“師父”鋪好床，轉身就要離開。這無名老者忽然道：“師父以草為床，徒弟又豈能享受？你在灶旁鋪些草，就在這兒睡下。”

    封霄云本待不答應，封老實卻覺得長老貴人就是不一樣，說話真有道理，立即道：“兒啊，你就在這兒睡下?！?/br>
    封霄云這一刻是有口難言，深覺自己挖坑把自己陷進去，無奈只能照辦。

    這一晚，封霄云心里百轉千回翻來覆去如同烙餅一樣睡不著。無名老者倒是睡得踏實，呼嚕聲一浪高過一浪。

    到了后半夜，封霄云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

    封霄云剛睡熟沒一會兒，“起來，徒兒快快起來?！睙o名老者直接用腳把剛睡過去的封霄云踹醒。

    “老人家！你這是打算干什么？”封霄云臉上帶著一絲怒氣不解問道。

    咱倆不是說好演一場戲，然后各走各的么？老人家你中途變卦不說，半夜把我弄醒又是為何？

    “啪！”無名老者伸手就給封霄云一個嘴巴，面色嚴肅說道：“你白天行過三跪九叩拜師大禮，從今往后就是我正八兒經(jīng)的徒弟?！?/br>
    借著月光，封霄云發(fā)現(xiàn)無名老者神情嚴肅，不似玩笑，撇撇嘴道：“哪有徒兒連師父姓名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拜師的。再說老人家咱倆不是說好，各取所需演一出戲么？這是十個銀錢，給?！?/br>
    無名老者真不氣，一把收過錢，繼續(xù)對封霄云說道：“為師的大名，在諸大陸早有傳揚?！徽埨先恕闶抢戏颉Ｄ闶抢戏蚪鼛装倌陙?，唯一正式弟子。諸大陸想拜老夫為師者不知凡幾，今日老夫收你為徒，是你小子八輩子積福走了大運。”

    封霄云心中一閃念，“這么大能耐？還幾百年？幾百年收一次徒弟還要收我的十個銀錢？”隨即封霄云故意沒把老人這番話當回事，反而徑直說道：“你既已是我?guī)煾?，就該有功法教我。?/br>
    其實長這么大最遠就去過鎮(zhèn)上趕集的封霄云根本不知道“不請老人”這個名字若是說出去，會在世間引起怎樣的震動。

    作為一個采石村土生土長的孩子，封霄云能知道這功法之事，還是他昔日去鎮(zhèn)上趕集時偶爾聽人說起。

    不請老人頓時愣了一下，他大概沒想到，面前這小娃娃居然還真懂一點修靈氣的事情。

    “額……”不請老人者伸手一通摸索，好長時間才摸出一個手掌大小，封皮黯淡厚度只有薄薄幾頁的小本子，神情慷慨地遞給封霄云。

    封霄云伸手一接，發(fā)現(xiàn)這本子居然既非是紙制，也不是皮質(zhì)，根本看不出這本子由何材質(zhì)制成。剛想翻開一看究竟，封霄云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白皙仍帶幾分稚氣的英俊小臉頓時一紅，不好意思道：“我不識字……”

    封霄云打小在這偏遠的采石村長大，最近的小學堂也只在幾十里外的鎮(zhèn)上才有，故此他根本不識字。再說他們家祖祖輩輩就下洞采靈石，揮舞鎬頭并不需要不識字，也不知道識字有啥用。

    “無妨，為師知道你不識字，這是一本識字手冊。”不請老人似乎早有預料。

    封霄云把薄薄的一本識字手冊小心貼身收好，就要施禮道謝。

    “先不必謝，你隨為師來?！辈徽埨先藥е庀鲈茝街弊叱黾议T，借著月色直奔山頂而去。

    此時外面仍是一片夜色，銀白皎潔的月牙在天空掛著，無數(shù)星光閃爍，形成一條亮麗絢爛的銀帶，橫跨整個夜穹。

    封霄云跟著不請老人，一路來到山頂那天然形成自己平時晨練的平臺上。

    不請老人隨手一劃，地上忽然就出現(xiàn)一個五彩斑斕的圓圈。

    目瞪口呆看著這個憑空出現(xiàn)在地上五光十色的圈圈，封霄云簡直覺著自己眼睛不大夠用。他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這種景象。

    “來來，徒兒進來圈內(nèi)，待為師看看你天賦究竟如何，適合修習哪種屬性的靈氣。”不請老人說道。

    封霄云點點頭，邁步進圈內(nèi)。盡管他不承認已經(jīng)拜不請老人為師，但心里仍然十分想知道自己天賦究竟如何。封霄云進來后，原本在地上的圈忽然開始向上漸漸升起，最后把他完全籠罩在內(nèi)，形成一個黃紅藍白四色混雜半圓罩。

    這一瞬間，封霄云只覺腳下大地倏地開始震動，空中更有種種他從未聽過的動聽律樂奏響，這旋律寧靜莊嚴，讓人身心松弛，更有無數(shù)奇異悅人香氣不知從何而來。

    在這圓罩中，封霄云只用片刻，就全身心沉靜下來。

    不請老人看到封霄云進入狀態(tài)，開口念誦一段不知名的詞句。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有名寂寥清凈，具足不動，無生無滅，能生萬物。故為萬物母。有名而不知其名，強命之為道。道生一，一生二。二者名炁，始分清濁。清者上升為天，濁者下沉為地。天地生而后有極，有極化四儀，四儀出四氣，四氣化人，化三千世界。這罩內(nèi)是構筑世界的四大基本靈氣：地、水、風、火。此世上天賦奇佳之人體內(nèi)一種靈氣獨占優(yōu)勢，稍次者兩種靈氣并肩。再次之人，三種靈氣較強，一種較弱。當然，世間多半人是混沌之軀，體內(nèi)四大靈氣平均混為一體，并無突出哪一種，沒有一種靈氣突出，就沒有天賦?！辈徽埨先私o徒兒耐心講解道。

    封霄云似懂非懂點點頭，其實根本沒聽懂不請老人在說什么。他大字不識一個，要是現(xiàn)在就能懂這些，那真才是妖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