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第35章 為什么貴妃就不能向朕低…… 這幾日, 李懷懿感覺有點(diǎn)不是滋味。 這種感覺是對比出來的。在從前,他日日披星戴月,殫精竭慮, 無美人相伴,無紅袖添香, 也從未覺得如何。 但是現(xiàn)在, 無論他在做什么, 都總是回憶起姜鸞的身影。 她曾經(jīng)坐在他的膝頭,展露歡顏, 笑靨如花;她曾于窗下的琴案撫琴,素手纖纖, 清幽淡雅;她曾經(jīng)躺在軟榻之上, 眸含秋水地望著他,輕聲求饒。 這些身影像水中的泡影一般虛妄, 每當(dāng)他凝神細(xì)想, 留在眼前的,便只剩下寂靜得令人窒息的宮室。 “貴妃在做什么?”李懷懿把折子拋到一旁, 又抽出一本新的,一邊提著朱筆御批, 一邊問道。 這已經(jīng)是陛下今日第三十七遍這樣問了。王保波瀾不興, 回道:“方才宮人說, 貴妃娘娘去了御花園,似乎是要放紙鳶?!?/br> 李懷懿把朱筆擱到小筆山上,站起身, 理了理衣襟,“你怎么不早說?” “……陛下方才在處理政務(wù),奴才不敢妄言。” “下次放機(jī)靈點(diǎn)兒。走吧, 去御花園?!?/br> 姜鸞在御花園中,和宮女們一起放紙鳶。冬日天氣冷,紙鳶不易飛起來,好在老天爺賞臉,惠風(fēng)和暢,姜鸞手中的紙鳶飛向蒼天,遠(yuǎn)得只剩一個小黑點(diǎn)。 “娘娘真厲害!”宮女們在一旁拍手叫好。 姜鸞含笑,想了一會兒,說道:“去把淑妃jiejie請來,問她要不要放紙鳶?!?/br> 她近日心情很好,得益于她的高位份,宮中暫時還沒有人壓得住她。而不用服侍李懷懿之后,她也不必再飲避子湯,藥膳漸漸停了,她又可以品味滋味豐富的珍饈美味。 真是令人神清氣爽。 干燥的冷空氣撲在臉上,姜鸞一手攥著紙鳶的細(xì)線,仰頭看著天空。湛藍(lán)的天際,悠悠飄過幾片白云,微風(fēng)在人心上輕拂,真是自由自在的一天。 跟在姜鸞身旁的宮女,看見逶迤行來的步輦,輕喚道:“娘娘,陛下來了?!?/br> 姜鸞循著宮女所示的方向看去,見李懷懿坐著步輦遠(yuǎn)遠(yuǎn)而來,連忙把紙鳶收起來,等他走近,伏地請安,“臣妾見過陛下?!?/br> 步輦停在姜鸞身前,李懷懿垂眸看著她。 她伏在地上,風(fēng)兒蕩起裙擺,勾勒出纖細(xì)腰肢,裊娜動人,盈盈一握,似能勾魂奪魄。 李懷懿屏息,等待了一會兒。 冷了她這么久,她是不是應(yīng)該認(rèn)錯了? 如果她現(xiàn)在服軟認(rèn)錯,他馬上就原諒她,給予她如同過去一般的盛寵。 不,更盛從前。 空氣仿佛陷入了沉默里,時間緩緩地流逝,姜鸞安靜地伏在地上,沒有再開口。 “姜鸞?!崩顟衍草p敲扶手,“你有什么話想對朕說?” 姜鸞的聲音輕柔如羽毛,“回陛下,臣妾沒有話要說?!?/br> 李懷懿心里貓抓似的難受,他盯了姜鸞一會兒,故作漠然地道:“你可不要后悔。” “是,臣妾明白?!?/br> 李懷懿漸漸沉了臉,對太監(jiān)道:“走。” 太監(jiān)應(yīng)是,抬著步輦離開。 過了幾息,姜鸞從地上站起來,她看見李懷懿已經(jīng)乘坐步輦走遠(yuǎn),朔風(fēng)刮起他的玄色衣角,背影筆挺如竹。 姜鸞再度展露歡顏,重新把紙鳶悠悠放到天上,過了一會兒,淑妃帶著宮女們,遠(yuǎn)遠(yuǎn)走來,和姜鸞打了個招呼。 兩人互相見禮,寒暄了一會兒,姜鸞幫著淑妃,把她的紙鳶也放到天上,然后把線軸遞到她手上。 淑妃接過,一邊扯著紙鳶的絲線,一邊笑道:“貴妃娘娘似乎很擅長放紙鳶?!?/br> 姜鸞亦是含笑,“隨便玩玩罷了。jiejie不必喚我貴妃,就如同往日一般,喊我一句‘meimei’便是了?!?/br> 她們曾經(jīng)序齒,淑妃比姜鸞大了半個月。 淑妃抿唇微笑,眉眼如同月牙兒一般彎起,溫柔宜人。 “meimei?!彼χp喚。 兩人放了一下午紙鳶,互相覺得對方是可交之人,關(guān)系愈發(fā)親熱起來。淑妃猶豫了一會兒,到底吞吞吐吐地問道:“meimei,聽說你在和陛下鬧別扭?” 她說得委婉,其實(shí),傳到她耳朵里時,闔宮都在說,貴妃是遭到了陛下的厭棄。 就連她在宮外的父親,都略有耳聞,在她傳家人入宮小聚時,明里暗里地告訴她,現(xiàn)在是爭寵的好時機(jī)。 姜鸞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小聲地說:“陛下太霸道了。”她不覺得是鬧別扭。 淑妃抿著唇笑,“陛下貴為天子,行事霸道一些,也是常事。我們都是陛下的妃嬪,自然該以陛下的心意為重,待到時機(jī)恰當(dāng),meimei去跟陛下低個頭,溫柔小意一番,定能重攬陛下寵愛?!?/br> 如果陛下一定要有寵妃,淑妃更希望是姜鸞meimei,而不是其它不相干的人。 姜鸞搖頭道:“不是這樣的?!?/br> 她把紙鳶遞到宮女的手里,朝她們擺了擺手,宮女們會意,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身后。 兩人并肩行走在枯黃的草地上,冬日的夕陽余暉灑下來,姜鸞道:“就算是妃嬪,也有自己的心意和喜好。你看地上的螻蟻,汲汲營營,不過為求一個安身之所,即便如此,它們也懂得挑自己喜歡的地方安家?!?/br> 所以,她不可能去低頭。 與其讓她在李懷懿跟前承歡,不如讓她在深宮老死算了。 淑妃攥了攥手指。她也有自己的心意和喜好,但是—— “任性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不會失去更多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淑妃自幼被嚴(yán)格地規(guī)訓(xùn),在出閣之前,她應(yīng)該按照父母的心意而活,出閣之后,她應(yīng)以夫君的心意為天。 在她年幼之時,她曾經(jīng)偷跑入哥哥的書房,瞥見一篇《阿房宮賦》,里頭幾句“一肌一容,盡態(tài)極妍,縵立遠(yuǎn)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弊屗龘嵴企@嘆,暗暗牢記于心。 但她幾乎立刻便被發(fā)現(xiàn)。威嚴(yán)的父親站在她跟前,什么話也沒說,母親哭哭啼啼,說她“不遵循父兄的意思”“竟敢偷讀男子的書”,罰她抄了百遍《女戒》,禁了三個月的足。 后來,她熟讀《女則》《女戒》,人人見之,皆贊一句賢良淑德。于是她便因賢良被送入宮中,封號為“淑”。命運(yùn)陡然翻天覆地,但表面瞧著錦衣玉食,內(nèi)里卻是孤寂冷清,如同破敗的棉絮一般,滿目荒蕪。 而幼年時驚艷的那兩句話,似乎也成了她未來命運(yùn)的寫照。她早已接受了這樣的命運(yùn),她連爭都不愿一爭?!杜洹芬舱f,不必爭。 姜鸞露出微笑,澄澈的目光,似要照到她的心底,“那就要看jiejie的取舍了。但是,你看看我,不是還過得好好的嗎?” …… 日薄崦嵫,晚霞橫臥天空。李懷懿站在秦都之外的校場,懷著滿心煩悶,將弓弦用力拉滿,修長手指夾住箭羽,松開,三支箭“嗖”的一下飛出去,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好!”圍觀的將領(lǐng)們紛紛鼓掌喝彩。 李懷懿眉目冷冽,握著弓箭,從校場下來,其它身著甲衣的男子,手持弓箭,依次上臺。 他們有心在帝王面前表現(xiàn),有三箭齊發(fā)的,有一邊疾跑一邊射箭的,還有人騎著一匹飛馬,從遠(yuǎn)處疾馳過來,“嗖嗖嗖”接連放出五支箭,擦著其它人的頭頂而過,釘在箭靶上,箭羽錚錚。 李懷懿立在一旁,清貴淡雅,儀表堂堂,將其中出眾之人,一一記在心底。 今日他心緒不佳,又自覺最近太過耽溺于男女之事,就干脆來到城外,把駐扎在秦都之外的將領(lǐng)都招來,設(shè)下校場,命所有人都必須來比試弓箭騎射,若有出眾者,可得賞賜。 校場中沸反盈天,眾將士自知機(jī)會難得,不顧天色漸晚,使出渾身的力氣表現(xiàn),比完了還不愿下場,恨不得把射箭之藝展現(xiàn)出一百八十種花樣。離譜的是,在這其中,一個穿著甲衣的男子,被人念到名字后,左右四顧一番,腳步虛浮地上了校場,隨意射了一箭,就提著他的弓,飛快地溜下來。 李懷懿一眼就瞥見了,他對侍從道:“那人是誰?把他帶過來?!?/br> 侍從走過去,很快就把人帶過來。那人滿臉驚懼,不待帝王詢問,就立刻磕頭行禮,自我介紹道:“微臣乃蔣家三子蔣祿誠,任軍中中尉之職?!?/br> 一個在介紹自己之前,還要先提家門的人。 李懷懿笑了一下,問他:“你是蔣史策的兒子?” 蔣祿誠聽見他的輕笑,忙道:“正是!” 方才他在校場上表現(xiàn)平平,陛下為何忽然喚他過來?莫非,meimei自入宮成了淑妃,得到陛下盛寵? 蔣祿誠心思百轉(zhuǎn),心神激蕩。 李懷懿瞥了他兩眼,淡淡道:“朕的軍中,不留無用之人。從今往后,你就不要入仕了?!?/br> 蔣祿誠面色煞白。 李懷懿又把兵部尚書傳過來,“把這種人塞進(jìn)軍營,你是想讓朕的士兵們喪命于戰(zhàn)場嗎?” 新任的兵部尚書早已聽說此事,他擦了擦額角的汗,解釋道:“蔣祿誠的官職,是王公授的?!?/br> 王公就是上一任兵部尚書,因在冬狩之時,沒有護(hù)衛(wèi)好姜鸞所居的宮殿,被李懷懿奪了職。 李懷懿負(fù)手,長身玉立,冷漠地盯著他。 兵部尚書一顆心亂跳不止,低頭道:“微臣也有失察之罪,請陛下賜罪。” …… 之后,夜幕低垂,天黑風(fēng)冷,校場的比試終于結(jié)束,人人都知道,陛下因為一個德不配位之人發(fā)了怒,連坐了許多官員。 李懷懿騎著黑馬回宮,身后跟著諸多侍從。 他們行走在秦都的街道上。天色已經(jīng)晚下來,整個都城實(shí)行了宵禁,“噠噠噠”的馬蹄聲踩在空曠的街道上,寂靜無比。 “王保,你說說看,朕寵愛貴妃嗎?”李懷懿的修長手指搭在韁繩上,脊背筆挺,聲音懶洋洋的。 王保騎著馬,跟在李懷懿的身邊。他聞言,立刻應(yīng)道:“自然是極寵的!” 嶺南進(jìn)貢的瓜果,巴巴的先給長樂宮送去一筐,宮里的庫房每次開起來,幾乎都是為了給貴妃選珠寶。 也沒怎么見她戴。 王保腹誹道。 李懷懿坐在馬背上,望著前方的暗沉暮色,聲音淺淡低沉,“既然如此,為什么貴妃就不能像兵部尚書一樣,向朕低個頭呢?” 王保絞盡腦汁,尋思了一會兒,猜測著道:“貴妃娘娘是越國來的公主,身份貴重,怕是心性更驕傲些?!?/br> “果真如此?” 王保遲疑了一會兒,“大致如此吧?!?/br> ——不然他還能怎么說,說貴妃恃寵而驕嗎?依陛下這幾日來對貴妃娘娘的思念來看,就算再給他王保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說啊。 李懷懿自此一言不發(fā),入了秦宮后,他換乘步輦,太監(jiān)們抬著步輦,往承乾殿的方向去。 “去長樂宮?!弊叩揭话霑r,李懷懿忽然道。 步輦只好改了方向,又走了許多冤枉路,到達(dá)長樂宮時,廊廡之下的燈籠亮著,四周靜悄悄的,沒什么聲息。 姜鸞是睡了嗎?沒有他還敢睡得這么早,看他待會兒怎么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