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李懷懿捏了捏眉心,語氣疲憊, “傳朕口諭,讓探子潛入越國都城之中,查探昔日越國十七公主,有何喜好,有何厭惡,任何事跡皆可,越詳盡越好。” 在姜鸞來到越國之前,雖然李懷懿也曾讓人打探過這個越國公主的秉性,但這不過是慣例罷了。他從未了解過姜鸞的喜好和厭惡,哪怕之前寵她時,賞下的布匹首飾,也是他覺得女子應(yīng)會喜歡的。 侍人應(yīng)了是,借著搖曳燭光,瞥見陛下眼下烏青一片,顯是長久沒有睡好。他暗暗搖了搖頭,迅速地把陛下的命令傳達下去。 不過兩日,探子就傳回消息。 “回稟陛下,昔日貴妃娘娘在越國之時,似乎并不被重視,無論是坊間還是宮中,對她的事跡評價都很少。末將只查探到貴妃娘娘性情平和懶散,最厭惡沉重的首飾,曾笑言這些首飾壓得她抬不起頭?!?/br> 探子久駐越國都城,統(tǒng)領(lǐng)著兩百余名手下,負(fù)責(zé)越國情報的搜集和整理。天下各國,都常常做這樣的事情。 李懷懿坐在太師椅上,沒有發(fā)聲。 探子仍在回稟:“貴妃娘娘喜好鮮嫩花朵,昔日越國有一貴族子弟,向貴妃娘娘獻上名貴的金絲貫頂,讓她展露歡顏。除此之外,貴妃娘娘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喜好,素日只愛和莊太妃、八王爺親近玩鬧。” 莊太妃和八王爺,是姜鸞的母妃和八弟。 李懷懿沉吟了一會兒,將探子揮退,過了一會兒,又將人重新傳進來。 探子滿臉疑竇,“陛下還有何吩咐?” “你去越國,”李懷懿的修長手指輕敲桌面,“去把越國的八皇子扶上皇位?!?/br> 探子心頭震蕩,忍不住抬起頭。 他知道,越王敗了秦越之戰(zhàn)后,必將面對險惡的局勢,但是,陛下主動去干涉他國的內(nèi)政,還是在詢問貴妃之事后,他很難不去多想。 “若有力不能逮之處,可向國中求援,聽明白了嗎?”李懷懿聲音清淡,目光落在窗外,寂靜悠遠(yuǎn)。 “是,末將明白?!碧阶右娎顟衍矓[了擺手,便揣著滿腹煩雜心思,告退離去。 李懷懿獨自坐在書房里,凝望著窗外的一株紅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離開潼武關(guān)了,還有數(shù)不清的戰(zhàn)事在等著他。 李懷懿起身,打開屋門,守在門外的侍人殷勤地迎上來。他將這些人揮退,緩步走到紅杏樹前,將枝頭初綻的第一朵花折下。 她愛鮮花,他便為她帶回遠(yuǎn)方的花朵。 四周寂靜無聲,只余春鳥啼鳴。 李懷懿低眉,捻了捻花枝,心頭滾過萬千思緒。 ——待到她的八弟坐上皇位……到時候,可就不是他逼迫她了。 ——而是她自己求上來的。 …… 一個月后。 滂沱的夜雨一遍遍沖刷著越國皇宮的地面,在東南角一處偏僻的宮殿里,姜鸞的母妃莊太妃,捏著一封信箋,正在和越國的八王爺姜佐承說著話。 “小八,你想好了嗎?阿鸞給你的兩個選擇,你要選哪個?”搖曳的燭火映在莊太妃的臉上,她大約三十多歲,容色疲倦,卻仍然可見其年輕時的美麗。 數(shù)個月前,姜鸞派裴姬藍傳來急信,信上說,世家對現(xiàn)任越王不滿,越王為轉(zhuǎn)移矛盾,對秦國出兵。 姜鸞還說,越王應(yīng)會落敗,讓八弟和母妃根據(jù)自己的心意,或斬殺越王,與其他皇子爭奪皇位,或遠(yuǎn)遠(yuǎn)避開,找個安居之所度過余生。 因越國先王曾盛寵過莊太妃,先王的皇后——也就是現(xiàn)在的越國太后——對莊太妃及其所出的孩子很不滿,在姜佐明登基后,她多次磋磨莊太妃,姜鸞有所耳聞,故而獻出此計。 “我欲趁著兵亂,斬殺陛下!”姜佐承激動地道,“連老天爺也在助我,數(shù)日之前,我在街上閑逛,竟被引薦入金家!” 金家是越國最有權(quán)勢的世家,掌握無數(shù)的精兵良將,門客無數(shù)。這樣的金家,自來是對姜佐承不屑一顧的,越國的皇子很多,他除了容貌,并沒有什么出彩的。 莊太妃嘆了口氣,溫柔地道:“雖然你的阿姐說,以你之秉性,遠(yuǎn)遠(yuǎn)避開這場爭奪,才是良策,但既然你已經(jīng)下了決心,就去做吧,我和你的阿姐,都會支持你的。” 姜佐承眸中精光閃動,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算出眾,但這幾日,國中亂了起來,竟有好幾個謀士投于他的麾下。 他們還說,賢主不必事事躬親,只要有識人之能和仁德之心,必能獲天下百姓擁戴! 他還見到了金家的世子!那個三十多歲的世子,對他言語恭謹(jǐn),甚為敬重。 姜佐承握緊了拳頭,對莊太妃道:“母妃,你放心!待我榮登大寶,我必讓你和阿姐,都過上好日子!” 莊太妃眼圈一紅,點了點頭,溫聲道:“好,母妃知道了,你也要多加小心?!?/br> …… “大秦最近的征戰(zhàn),會不會太頻繁了?” 秦國皇宮里,姜鸞一邊拿起果盤中的寒瓜,一邊問含霜。 已經(jīng)入了夏,長樂宮里放了冰塊,寒瓜也被冰鎮(zhèn)過,涼絲絲的,很解暑。 含霜笑道:“這是大秦一貫的戰(zhàn)略,全國青壯男子亦兵亦農(nóng),以上一場戰(zhàn)事之所得,繼續(xù)對他國征戰(zhàn),擴大戰(zhàn)果?!?/br> 姜鸞:“這樣的法子確實高效,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勝敵益強?!?/br> 這片大地上,昔日最強的越國已經(jīng)落敗敵手,李懷懿開啟了強秦的時代。他奪占潼武關(guān)后,并未繼續(xù)攻打越國,而是在修生養(yǎng)息半個月后,以潼武關(guān)為跳板,攻擊相鄰的齊國。 這回,李懷懿沒有越國的相助,卻勢如猛虎,一路打入齊國的鳳城——這是距離齊國國都最近的城池。 天下剩余諸國都已經(jīng)慌了,但因為上次聯(lián)軍的未戰(zhàn)而散,他們已經(jīng)無法興起強烈的抵抗之心。齊國的國君急得汗流浹背,求助于越,但越國正值內(nèi)亂,原先的越王在半夜被人割了腦袋,齊王的國書發(fā)出去,甚至沒有人接收。 含霜笑道:“怎么,娘娘思念陛下了?” “怎么會呢?”姜鸞又拿起一片寒瓜,笑道,“這樣的日子,本宮過得正好呢,希望陛下常年在外征戰(zhàn),不要回宮才好?!?/br> 她言笑晏晏,嬌嫩的唇角勾起一絲愉悅的微笑,但姜鸞不知道,那張針對她的巨網(wǎng),已經(jīng)緩緩收緊了。 …… 在秦國的鐵蹄之下,齊國、楚國、趙國先后覆滅,大秦版圖再一次擴張,在整個天下,只余秦、魏、越三國鼎立,萬民歸順于秦,李懷懿在長久的征戰(zhàn)中,褪去了最后一絲青澀,徹底成為一個堅毅而冷酷的帝王。 “貴妃娘娘,陛下回宮了,您要去承乾殿迎接陛下嗎?”宮女趴在姜鸞的床邊,小聲地道。 夏日天長,姜鸞正在午睡。她擺了擺手,嘟囔道:“先讓本宮繼續(xù)睡會兒。” 數(shù)日之前,她得知自己的八弟坐上了越國的王位,許是因為這個消息,讓她在夢中和母妃與八弟相會。 宮女道:“可是,別宮的娘娘都去了。陛下三年沒回宮了,據(jù)說前朝的大臣們,還在給陛下張羅新的選秀呢?!?/br> 姜鸞睜開眼眸。 他要選妃了? 姜鸞哼了一聲,把腦袋縮進涼被里,“既然如此,本宮就不去了,好了,你下去吧?!?/br> 宮女躊躇了一會兒,實在沒有辦法,只好退下了。 …… 承乾殿的正殿中,李懷懿坐在龍椅上。他的身姿更為挺拔堅毅,眼眸深邃幽靜,如神秘的湖泊。 他捏著一朵干枯的紅杏,逡巡著座下的面孔。 嬪妃們的臉龐,露出相似的、或真或假的笑容,但在這里頭,沒有一個,是他希望見到的那張臉。 李懷懿痛苦地閉了閉眼眸。 他為何要回到后宮,自取其辱? 李懷懿站起身,修長筆直的雙腿邁下臺階,離開了承乾殿。 后妃們驚慌失措地交流,李懷懿將這些遠(yuǎn)遠(yuǎn)撇在耳后。 “陛下,現(xiàn)在去哪里?”王保躬聲問道。 “去御書房?!崩顟衍渤谅暤?。 是時候收網(wǎng)了。 第41章 聽?wèi){驅(qū)使的意思是,任何…… 御書房中, 氣氛凝肅,十幾個文臣武將依次坐于下首,激烈地討論著。 他們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對于接下來要進攻哪個國家,意見不一。 “如今天下三分, 大秦自不必說, 越國仍有底蘊, 魏國孱弱,不如先攻魏!” “蔣公此言差矣!魏國不足為懼, 何必浪費兵力?” “如今國中戰(zhàn)事連綿,是否應(yīng)修養(yǎng)幾年, 再行征戰(zhàn)?” “此舉不妥!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 是先王定下的策略,如何能輕易改弦易轍?” “某何時說過要改弦易轍?祝公, 你莫要誤會某的意思!”說話之人穿著錦雞官袍, 急得臉紅脖子粗。 李懷懿抬了抬手,眾臣立刻噤聲。 “諸位愛卿的想法, 朕都明白了。”他站起身,走至輿圖之前, “魏國不足為患, 依朕所言, 應(yīng)先攻此處?!?/br> 如玉一般的修長手指,點在了越國都城的位置。 眾臣皆站起來,圍在輿圖邊, 開始商量領(lǐng)兵的人選。 李懷懿在朝中擁有絕對的權(quán)威,雖然他有時會說,朕有事同諸位愛卿商議, 但到了最后,眾人仍以他的意見為主。 “衛(wèi)飛章?!崩顟衍猜犎∷麄兊囊庖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 “末將在!”眾臣之中,走出來一個穿著戎服的高壯男子,他跪在李懷懿跟前,仰望著他,語氣狂熱。 李懷懿低著頭,視線落在他身上,俊眉冷目,語氣低沉平淡:“朕封你為一品大將軍,統(tǒng)率三軍,即日開拔進攻越國,務(wù)必拿下越都,你能做到嗎?” “末將遵命!末將愿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李懷懿定下初步的作戰(zhàn)計劃后,天色已經(jīng)漸漸黑了。他將眾人揮退,用過晚膳后,獨自在御書房中處理政務(wù)。 “陛下,這是越國送來的國書?!蓖醣E踔环馄呱z線平繡宮廷信封,送至李懷懿的御案之前。 李懷懿挑了挑眉,就著明亮的燭光,拆了信封,取出里頭的信箋,一目十行地瀏覽過去。 國書的意思很簡單,首先是告知秦國,越國又換了一個王,新任的越王與貴國的貴妃乃一母同胞所生,愿與貴國永結(jié)同好,不動干戈,世世安民平樂。 其次,國書上還說,新任越王給貴國送了禮物,整整一百八十車,都是越國特產(chǎn),當(dāng)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送給貴妃的。 李懷懿笑了一下,把紗燈的罩子打開,捏著漂亮的信箋,將它伸進燃燒的燭火。 火舌很快吞噬了信箋,黑色的灰燼一點一點落下來,凋零在御案上。 站在一旁的王保,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