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簌簌，將盛放過后尚余殘香的梅花吹落枝頭。

    一群衣飾華貴的女眷們說說笑笑從梅樹下路過的時候，花瓣紛紛落在她們的發(fā)間額上，乃至于衣角裙邊，點綴著這一日比一日冷下去的冬日也有了幾分活潑的氣息。

    這是去往衛(wèi)國公府正院的路。

    衛(wèi)國公夫人走在最前面，與她并肩，稍稍落后半分的，是她的嫂子王夫人，與衛(wèi)國公府族中的幾位夫人，她們剛剛在前廳與新娘子認親結束。

    衛(wèi)襄和嫂子吳明秀，一左一右地牽著她的八meimei衛(wèi)曦，一起跟在她們身后說說笑笑地走著，一群人熱熱鬧鬧，更顯得被刻意晾在一旁的王嬋娟孤單莫名。

    王嬋娟也沒有再端著笑臉在衛(wèi)襄面前裝什么姐妹友愛了，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在一旁走著。

    昨晚她向姑母哭訴了衛(wèi)襄欺負她的事情，可是結果呢？

    姑母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襄襄不是無理取鬧，對姐妹不友善的人，她若是跟你調皮，定然是有緣故的，等我明兒問問她再說。

    問問再說，那還不如直接說再也不會有下文了。

    這樣毫不掩飾偏袒自己孩子的人，還真是少見。

    王嬋娟再次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衛(wèi)國公夫人，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平。

    不僅僅是對昨天那件事的不平，而是一種仿佛骨子里帶來的意難平。

    有多少次，母親不無遺憾地跟她說，嬋娟，要是自小長在長安的人是你該多好。

    彼時她年幼，在王家也是金尊玉貴地養(yǎng)大，并不覺得如何。

    可是昨日，她親眼看到那個風姿絕世的男子，才知道，原來，跟長安城比起來，晉陽就是沒有什么底蘊的鄉(xiāng)下。

    而從前追著捧著她的那些所謂世家公子，跟暴發(fā)戶也相差無幾。

    人活著，要是從未見過日月的光輝，一定會覺得天上的星星就是足夠璀璨的東西，可是見過了日月，誰還愿意再去對著那微弱的螢火之光呢？

    最可惡的是，衛(wèi)襄這樣想如何就如何的女子，居然也能靠著死皮賴臉得償所愿。

    那豈不是顯得她們這些循規(guī)蹈矩的大家閨秀就活該一輩子心意不得舒展，活該憋屈著自己過一輩子？

    那樣，還真是不公平呢。

    王嬋娟再看看衛(wèi)襄不知道聽衛(wèi)曦說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的樣子，越發(fā)覺得刺眼。

    “真是不要臉?！?/br>
    她低聲嘀咕。

    衛(wèi)襄卻猛地回過頭來，笑吟吟地問道

    “表姐說誰不要臉呢？”

    衛(wèi)襄的聲音還特別大，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著王嬋娟。

    王嬋娟懵了，衛(wèi)襄這長得是狐貍耳朵嗎？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紅著臉辯解遮掩

    “襄襄你聽岔了，我是說這梅花都落在地下，都不要撿起來，也是怪可惜的?！?/br>
    驢唇不對馬嘴，這也真是夠能扯的。

    衛(wèi)襄心中暗道，面兒上卻是淡淡一笑

    “表姐真是蕙質蘭心，要是覺得可惜，回頭我讓丫頭給你送把鋤頭，再給你拿兩個袋子，表姐沒事兒可以來一出‘黛玉葬花’?！?/br>
    王夫人從沒聽說過什么‘黛玉葬花’，一時也琢磨不出是個什么意思，想了想，笑道

    “什么黛玉葬花？舅母可是從未聽聞過呢，襄襄也真是博學多識，只不過咱們這種人家的女兒，哪里是能摸鋤頭的呢？”

    “哦，是一出有些生僻的戲，我也是偶然聽別人講的，說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子，見花落了，都要傷感流淚，也和表姐這般一樣，愛惜落花，遂將落花埋葬，也是一件極為風雅之事呢。”

    衛(wèi)襄侃侃而談，心底對大師姐的佩服之情再添一層。

    大師姐才是那個完全當得起“博學多識”四個字的人，她知道那么那么多自己不曾聽過的故事，還有那么那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

    跟著大師姐三年，她也不算太不學無術，這不，裝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故事，對付王嬋娟的胡扯，綽綽有余。

    王夫人卻是完全沒理會什么風雅不風雅的，只將那“多愁善感”四字聽入了耳中，暗暗地對自己女兒皺起了眉頭——

    枉費自己對她精心教養(yǎng)，她難道還不明白，世家大族娶婦，最忌諱的就是多愁善感嗎？

    凡是當得起一家主母的，哪個不是精明能干，能夠獨當一面的人？

    那種見風流淚，見花感嘆的妖妖喬喬，只能是小妾與娼妓的做派！

    王夫人暗恨女兒不懂事，只能重新扯了個話頭說起來，將這件事情遮了過去。

    王嬋娟目光里的寒意就再也止不住了，望著衛(wèi)襄的時候，目露猙獰。

    衛(wèi)襄卻是還給她一個更為明媚的微笑，趁勢往她身邊走了幾步，與她并肩而行。

    “表姐，淑女是不是不好當，很辛苦？其實呢，我很喜歡溫柔嫻雅的女子的，但我不喜歡那種，表面溫柔嫻雅，暗地里卻口出惡言的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從不吃虧的?！?/br>
    笑容明媚的少女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王嬋娟聽到了自己手指骨節(jié)嘎巴的聲響。

    真想打這個該死的衛(wèi)襄一頓?。?/br>
    前邊兒衛(wèi)曦轉頭間不見了自己崇拜的二jiejie，就連忙又跟了過來，重新拉著衛(wèi)襄的手搖了搖

    “二jiejie，一會兒程哥哥和嫂嫂要進宮去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請安，你去不去？”

    “我前兒才從宮里回來，就不去了，過幾日我在單獨去鬧太后和皇后去，今兒在家陪小八，好不好？”

    衛(wèi)襄笑瞇瞇地回道。

    衛(wèi)曦立刻笑瞇了眼表達自己的喜悅

    “那真是太好了！二jiejie，我娘還說要請你跟那位賀蘭先生說說，給我算一算前程呢，說只要賀蘭先生算過了，我這輩子就不怕了！”

    “嗯嗯，一會兒我?guī)闳ヒ娰R蘭師兄，讓他給咱們小八算個上上大吉的卦！”

    堂姐妹二人邊說邊走，王嬋娟再次被徹底晾在了一邊兒。

    她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無聲地露出一個冷笑來。

    姐妹。

    瞧瞧，這才叫姐妹呢，她算什么？

    既然她衛(wèi)襄無情，也就不要怪她王嬋娟無義。

    衛(wèi)襄悄悄瞥見王嬋娟臉上的神色，腳步又輕快了幾分。

    快生氣吧，快憤怒吧，快嫉妒吧。

    前世你搶的是你親meimei的親事，這輩子來搶我的吧！

    趕緊的，別猶豫，盡管穩(wěn)準狠地下手吧！

    一行人進了正院，又說了幾句話，衛(wèi)國公夫人就張羅著讓兒媳按著時辰進宮請安謝恩去。

    待打發(fā)了兒子兒媳雙雙出門去，她剛坐下喝了口茶，小丫鬟就進來道

    “夫人，賀蘭先生過來了，說有要緊事，想見您一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