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燈火通明，和宅里的仆人忙忙落落，進進出出，直至深夜依然能聽到幾位太太的哭鳴，可謂聞著傷心聽著落淚，暗夜中在京城里回蕩。

    與和宅相比，閱微草堂窗戶里，冒出一陣陣青煙。

    紀曉嵐手持毛筆正緩緩書寫，大煙桿含在嘴角頗為風流倜儻，而隔著不遠的屋子杜小月已經(jīng)熟睡，身體蜷縮著翻了翻身子，其一旁的柳一一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雙明亮的眼睛盯著房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城就如沉睡的雄獅一般，坐落于這京城之中，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才會醒來。

    “先生，你慢著點！”

    “好嘞好嘞！小月和一一你們都回去吧，這路先生我都走了半輩子了，還能掉坑里么？”紀曉嵐背著大煙桿，一身深藍色的官府頭帶紅纓帽，擺了擺手走進黎明的暮色中。

    “先生，早去早回吶！”

    杜小月?lián)]舞著手臂，也不知他聽到?jīng)]有，眼神里全是小星星。

    另一邊和宅，馬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馬兒甩著馬尾低著腦袋一副不情愿的模樣。

    “老爺，老爺！您這是作甚，您都傷成這樣了，又是何苦呢？今兒請個病假便可，何必還要去上朝呢？”

    “是啊，老爺，郎中都說你這傷不能走動，最好是靜養(yǎng)幾天，這，這才隔了一宿，你這般是在糟蹋自己的身體吶！”

    “老爺，你今兒就在家好好歇著，這事兒就是皇上知道了也絕不會怪罪你的，正好還能讓皇上管管那個杜小月！”

    幾個姨太太你一句我一句，拉著和珅快說了半個時辰，可到頭來不過是白費口舌而已。

    “劉全？還不駕馬？”

    和珅一聲令下，身為仆人的劉全同樣不顧自個重傷，在幾個姨太太威脅的眼神中，揚起皮鞭抽在馬屁股上，一聲嘶鳴，馬車跑了起來。

    “老爺，老爺，你……你不要命了！”

    從姨太太們這一聲響徹云霄的呼喊聲開始，京城的街道上開始絡繹不絕起來，多是為了早朝而奔跑的大員們！

    自古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此時街道上早已經(jīng)有買老豆腐的攤位，坐著的官員，蹲著的官員，還有站著的官員，無一例外都是不同品階的。

    挨著攤位的一角，紀曉嵐正痛快的啃著油條，這時候硬生生的擠過一人來。或許是有些肥胖，蹲下身子則累的氣喘吁吁。

    “紀曉嵐！”

    “咦？和大人？你……你怎么來了，你這傷不打緊么？”

    紀曉嵐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他把身子稍微往左移了移，接著趕緊遞過去一根黃橙橙的油條，卻是被和珅一臉嫌棄的扭過頭去。

    “不吃白不吃，我還舍不得給你呢！”

    紀曉嵐趕緊將油條狼吞虎咽，生怕被人搶了去，又看著和珅怒氣騰騰的臉，笑著道：“我紀曉嵐怎么能同和大人比呢，就是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和大人一定是吃了早飯來的，哪里同我這個孤家寡人一樣，只能出來在早攤上隨便添些肚子?！?/br>
    咕嚕咕嚕！

    一碗豆?jié){頃刻間見底，紀曉嵐摸了摸肚子這才很是舒暢，他拿起桌上的煙桿子，一旁的和珅很是默契的幫他點火。

    “沒想到和大人如此敬業(yè)，受了那么重的傷卻還能堅持上朝，真是讓紀韻刮目相看！”

    紀曉嵐吐了幾口煙圈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問道：“莫不是今兒和大人準備在皇上面前狀告杜小月才這般用心的？”

    “怎么，紀曉嵐你也有怕的一天？”和珅得意洋洋的笑了笑，重重的點了點頭：“沒錯，皇上若是看到我堂堂一品大臣，如今混的如被打了的乞丐似的，一定會問我原因，到時候我和珅只要將昨日的事情一一訴來，皇上定會還我一個公道！”

    “哦？是么？你和珅難道要當著眾文武官員的面，訴說昨日你那丟人的場面，我紀曉嵐可是洗耳恭聽了，到時候傳揚出去，和大人恐怕會淪為官場的笑柄！”

    紀曉嵐拍了拍手掌一副十分贊同的神色，不止沒有擔憂，反倒是催促道：“和大人，你可一定要說吶！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紀曉嵐，你以為你這激將法就管用么，一會兒我必回當著文武大臣的面，請皇上給我和珅做主，哼，到時候杜小月你可還能護著？”

    和珅朝著皇宮拱了拱手，滿臉的義憤填膺。

    “和大人想怎么樣我紀曉嵐攔不住，不過和大人，有一件事我想問一下，不知……”紀曉嵐露出一副猶豫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盡管問吧，我和珅今兒心情好，都幫你解答了！”和珅拍著胸脯，疼得他又是呲牙咧嘴，可看到紀曉嵐投來的目光，他又趕緊露出一副微笑。

    “和大人今兒忍著傷病可就只是為了狀告杜小月一件事而來？”紀曉嵐眼神霎時間緊緊盯在和珅的臉上，一副他不好騙的模樣。

    “這個么？”和

    珅露出一臉的玩味，然后故意將懷中的折匣子漏了出來，深深嗅了一口煙圈：“紀曉嵐，你該不會是知道什么了吧？不錯，本官今兒可不光為了杜小月一事而來，還有比這個更加惡劣的事發(fā)生，請容許和某賣個關子，等一會兒朝堂之上自會明白！”

    聽著和珅的話，紀曉嵐心里一沉，果然該來的總會來的，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靜觀其變，可還是不甘心的勸到：“和大人，國之大體非你我參合的，據(jù)紀某得知，皇上已經(jīng)有了立儲之意！”

    “立……立儲？”

    和珅驚呼一聲趕緊捂著嘴巴四下看了看，見無人觀望立馬松了一口氣，捂著胸口依舊不可置信。

    也難怪，從當今皇上登基以來，不管是出自私心還是為了國家，德高望重的老臣就不止一次的參奏。請求皇上能早日將太子人選放在正大光明匾后。

    這事本來就是為了防患于未然，畢竟歷史上的玄武之變太過著名，也不能不由大臣們提心吊膽。

    可對皇上來說，這跟盼著他死沒什么兩樣，況且如今不光身體健康的很，又是國泰民安，日子過得蒸蒸日上，怎么能將手里的權利分出去給了太子呢？

    所以乾隆皇帝到如今了，還沒有立太子的意圖，朝中大臣自然天天念念叨叨，哭哭啼啼的勸諫，頗有一抹撞南墻的架勢。

    “怎么，和大人怕了？”

    紀曉嵐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和珅，然后吐著煙圈感嘆：“都說國不可一日無君，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朝如此多年未立太子，朝中閣老年年據(jù)理力爭，總算是讓皇上的金口松了一條縫，眼看著這縫馬上就要打開了，和大人不會不顧全大局吧？”

    和珅干咽了一聲口水，然后搓了搓手，湊近紀曉嵐的耳前十分不好意思的問道：“紀大人，那皇上中意哪個阿哥？”

    “那當然是……嘿！和大人，這事我哪兒能知道??？你這個蛔蟲都不知道我紀曉嵐憑什么知道啊！”

    紀曉嵐將煙桿子在地上敲了敲，費勁兒的站了起來，活動了麻木的腿腳。

    “紀大人，你怎么說一半就走呢？你且說清楚，到底……額，不，紀大人不是自喻當代諸葛孔明，難道就猜不出皇上有意哪一個阿哥？”

    和珅腆著笑臉趕忙拉著紀曉嵐的胳膊，頗有一副不說不讓走的架勢。

    “和大人，上朝時間到咯！咱不是得像和大人一樣有敬業(yè)精神么？”

    紀曉嵐指了指和珅纏著紗布的臉頰，很是敬重的說道。

    和珅腆著笑臉趕緊將紀曉嵐拉至一旁，十分討好道：“紀大人，要不咱托人向朝廷告?zhèn)€假，你我尋一間雅間好好聊聊這阿哥的事？”

    聽到這話，紀曉嵐就和看怪物似的把和珅看的渾身難受，他又趕緊堆積笑容，十分恭敬道：“紀大人，本官知道你是本朝最聰慧的人了，能了解當局的恐怕也只有你紀曉嵐了，我和珅今兒算是求你了，你若是真知道什么還請給些明示，我和珅定會銘記于心，將來一定……”

    “打住打?。『痛笕?，這才哪兒跟哪兒呢，皇上還沒決呢，一切都為時尚早，我看今兒和大人還是回去好好養(yǎng)傷，等身體好了再來上朝為時也不晚吶！”

    紀曉嵐打斷和珅的話，連連苦笑，再這般糾纏下去他都招架不住，不過和珅的心意他甚是明了，但只能投去憐憫之心，萬不可掉以輕心！

    “為時尚早……為時尚早……”

    被紀曉嵐推開的和珅一時間陷入迷茫，口頭中一直喃喃自語。

    “和大人，和大人？劉全！”

    “誒！來了！老爺你有什么吩咐？”

    劉全一溜煙的從馬車上跳下來，低頭哈腰帶著謅笑。

    “是我叫你呢！劉全，你家老爺怕是不止舊傷復發(fā)還轉移了呢！從剛才開始一直念叨著一句話，你快將你家老爺送回去，萬一真?zhèn)四X子可就不好了！”

    紀曉嵐一邊抽著大煙桿一邊認真囑咐。

    “老爺～”

    劉全看著和珅真的如紀曉嵐所說的一樣，嘴里念念叨叨聽不清說什么，流下心疼的眼淚，他拉著和珅的胳膊，就如哄孩子似的說道。

    “老爺，我們回家，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

    和珅還真的未曾反駁，如懂事乖巧的孩童一般，跟著劉全一步一步蹣跚的向馬車走去。

    “和大人慢走！注意身體！保重吶！”

    紀曉嵐揮了揮手，看著馬車離去，這才又愜意的抽了口煙，看著高高的城墻，眼神里全是沉重，接著跟隨入朝的官員從午門中走了進去。

    …………

    …………

    乾清門前，官員按文武品階站了隊伍，紀曉嵐一人站在最前面，一群官員此時還在彼此交談，熱絡的如同菜市場一樣。

    上朝！

    清脆的幾聲鞭響在諾大的宮墻上回蕩，接著回蕩而來的便是那文武百官甩下袖子的刺空聲和隆隆震耳的慣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br>
    “謝萬歲！”

    乾隆皇帝掃視一眼，皺了皺眉頭：“為何沒見和珅吶？和珅府上可是有遞交條子上來？”

    太監(jiān)連連搖了搖頭。

    “皇上，微臣看見和大人剛剛還和紀曉嵐大人在一起吃早飯呢！怎么這一瞎眼的功夫和大人就不見了？”

    “紀曉嵐！還不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著皇上怒目而視，紀曉嵐趕緊站了出來一臉內疚：“回皇上的話，和大人確實剛剛來過，可是和大人他是裹著紗布來的！”

    “紗布？和珅受傷了？”皇上滿臉的震驚與不可置信。

    “是啊皇上，微臣看了心疼，就同和大人說，讓他先養(yǎng)好了傷再來，皇上您是不會因為一次沒上朝而怪罪他的！”

    紀曉嵐舔了舔嘴唇，煙癮又不知不覺上來了，睜著十分認真的眼睛繼續(xù)道：“可和大人呢，自然是不想回去的，他說，他這個吏部尚書不能給皇上丟臉，一定要以身作則，不能因為一點小傷就連朝會都不參加！唉，和大人當時說這話的神情我紀曉嵐是歷歷在目，實在是讓……讓人感動！”

    紀曉嵐擠出一滴眼淚，擦了又擦。

    皇上本來還十分擔憂的眼神此時看著紀曉嵐就一臉的嫌棄，可眼前的家伙又哭的沒完沒了，沒轍，吩咐太監(jiān)將自個的龍手帕遞了上去。

    “微臣紀曉嵐謝主隆恩！”

    紀曉嵐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擦拭眼淚這才又講道：“可是和大人終于還是沒能堅挺住，就在午門打開之際，和大人還是被病魔戰(zhàn)勝了，口里一直念叨著幾個字，連誰的話都沒反應，為了不驚嚇皇上和各位大臣，我便讓和珅的管家劉全送他回去了，想來此時正在郎中手上診治了吧！”

    “宣太醫(yī)速速去和珅府上，倘若治不好和珅便不要回來！”

    “是，奴才這就去通知太醫(yī)院！”

    “可還有事奏？”乾隆皇帝在一群大臣之中掃視，然后便急急道：“無事退……”

    紀曉嵐與幾位大臣暗自對視一眼，看來今兒皇上就立儲之事絲毫不提，恐怕依舊又是拖字訣，一時間猶豫該不該繼續(xù)頂風作案。

    可是皇上都已經(jīng)要說出“退朝”二字了，眼神里閃過不甘心，深思一口氣，紀曉嵐閉上了眼睛。

    “臣有本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