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那個從大雨中走出來的人。 沈之言冷峻的臉上盡是雨水,他一身短打,身材修長而挺直,他從大雨中走出,背后背著一張碩大的弓。 頭頂是漆黑翻滾的濃云,隱約的雷聲在云后轟鳴著,時不時有閃電的亮光照在他冷靜自持的臉上,青年看著呆愣著的姜妙,下意識皺了皺眉。 “不知道躲開么?” 然而下一刻,這個渾身狼狽的少女突然哭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淚水,她抽噎著,哽咽著叫他的名字: “沈....沈之言?!?/br> 她逃了,但是沒逃掉,倘若沈之言是個壞人,那她都能想到他現(xiàn)在有多生氣,或許,他這次真的不會放過自己了。 沈之言一愣,皺眉在姜妙身邊蹲下身來,他打量了她許久,隨即伸出手,掐住了姜妙的脖頸。 第四章 姜妙閉上眼睛,想象中…… 姜妙閉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她睫毛輕顫著,聽見沈之言帶了點啞意的聲音。 “疼么?” 她睜開眼來,見沈之言單手抬起她的脖頸,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道傷口。 那是方才奔跑中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因淋了雨,現(xiàn)已經(jīng)泛起了白。 瞧見他這副模樣,竟不像是要對自己痛下殺手的樣子,姜妙嘴唇輕顫,哽咽地開口斷斷續(xù)續(xù)道:“你..你別殺我?!?/br> 殺她?沈之言眉頭皺得更深,他作何要殺她? 他伸出手覆上姜妙的額頭,額間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姜妙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看見沈之言長睫下的眸子微瞇,眸色如方才月朗星稀的夜幕般敞亮,良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掌,抿唇低聲詢問:“你發(fā)燒了?” 恍惚之間,姜妙被人從地上拖起來,幾番頭暈?zāi)垦_^后再清醒過來,她已然趴在了沈之言的背上。 沈之言的衣衫皆被淋濕,可他背上溫度火熱,如同冬日里燒碳取暖的小火爐,姜妙昏沉中找到了熱源,便本能地將他抱得更緊。 沈之言有些微滯,少女濕薄的裙裳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因淋了雨,她身上有些發(fā)熱,這熱度便隔著一層濕衣與他的背部相貼,讓沈之言渾身不自在起來,更要命的是,他耳后的肌膚也被她溫?zé)岬暮粑暸冒l(fā)癢,以至于他不得不盡量調(diào)整角度避開她的鼻息。 他正想張口斥責(zé)她,可他動了動唇,卻發(fā)現(xiàn)他找不到用以斥責(zé)的理由,他將話吞回口中時,就聽見背上的少女甕聲甕氣地道: “沈之言,我不逃了?!?/br> 沈之言腳步頓住,寂靜的山林里突然吹過一陣微涼的山風(fēng),長風(fēng)無意間將二人的長發(fā)佛起,發(fā)絲在空中互相纏繞追逐,在夜色中竟有些繾綣旖旎的味道。 方才沈之言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姜妙就開始有了一種奇特的感覺,他眼中神色太過敞亮,不像是姜妙見慣的壞人那般陰郁。 幼時她母親說,身上溫暖的人一定也不會壞到哪里去,姜妙趴在沈之言暖和的后背默默地想,或許,他真的是個好人呢? 夜空終于放晴,雷雨過后,星宿竟如星羅棋布般鋪滿了天空,姜妙燒得腦子一片混沌,她抬頭看看這些星星,想起自己方才那孤立無援的境地,突然間又有些鼻酸。 “沈之言,你別殺我。” 沈之言:... 她聲音悶悶的,沈之言不免有些皺眉,他什么時候要殺她了?正想說點什么,又聽姜妙鼻音重重的道:“也別賣了我?!?/br> “我何時要賣你?” 沈之言脫口而出,姜妙動了動,聲音帶著委屈,“那夜我都聽到了,你差點賣了我,還...還只賣二十兩。。” 從她似是而非的話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夜里,曹琴花的表哥攜著小廝上門,說要用二十兩買下她做媳婦兒。 原來她害怕的竟是這個?沈之言心中有些無奈,但還是道:“不會賣你?!?/br> “那你也不會殺我?” “我為何殺你?” 姜妙頓了頓,小心道,“那,沈之言,你之前說要送我回家的話,還算數(shù)嗎?” 徐徐夜風(fēng)里,她隱隱感覺沈之言點了點頭,姜妙放下心來,沈之言聽見她睡過去前喃喃說了一句話。 “那你是個好人?!?/br> 他腳步一頓,偏頭看她睡過去的側(cè)臉,不覺唇角勾起。 姜妙醒來時正是清晨,她身上衣衫干燥而溫暖,隱隱還泛出一股蘭花的清香,她鼻子有些堵,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你醒了?” 床前站著一個頭上裹著青布巾的女人,正是皮蛋的娘親王氏。 見她醒來,王氏忙倒了碗熱水遞到她手上,口中卻忍不住嗔怪道: “姑娘為何這般固執(zhí),偏要冒著大雨去尋沈大郎呢?” 她?尋沈之言?姜妙有些微愕,又聽王氏道:“你不知道呀,昨兒個深夜,沈大郎也不知為何突然返家,發(fā)現(xiàn)你不在,硬是連雨具也沒帶便出門尋你?!?/br> 說完又感嘆道:“哎呀,姑娘,不是我說你,嬸兒知道你對大郎情深意重,可這下雨天天的,你便是再擔(dān)心大郎,也不該這般任性不是?” 姜妙腦子一時有些混亂,不過好歹理清了思緒。 這么說沈之言是昨夜突然回家時發(fā)現(xiàn)自己逃跑了的?不過他不是打算在山里過夜嗎?莫非是一開始便知道了自己的計劃? 她定了定心神,問道:“沈之言呢?” “我家男人腿瘸,這不,今日日頭好,便請了大郎過去幫忙收谷子?!?/br> 瞧見王氏似乎又要喋喋不休,姜妙忙打斷她,“嬸兒,我想去看看!” 王氏扶著她打趣道:“姑娘對大郎還真是應(yīng)了那句古話,一日不見...如,如什么來著?” “如隔三秋!” 皮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得意的接了下文。 姜妙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字里行間已然將她當(dāng)成了對沈之言情根深種的女子,她也不便解釋,默默在王氏的攙扶下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今日確實是個艷陽天。 杏林村確實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尤其正值秋日,滿目望去,無垠的田野間盡是金黃色的稻浪,微風(fēng)吹來,淺淺的稻花香便擴(kuò)散在了空氣中。 姜妙愜意地呼出一口氣,心想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這竟是晉朝最貧瘠的北地? “林jiejie,你看,沈大哥在那里!” 皮蛋突然往田野里一指,姜妙隨他望去,只見沈之言換了一件青色的短衫,褲腿微微往上卷起,手中的鐮刀起起落落,一束束稻穗在他手中翻轉(zhuǎn)騰挪,不及幾瞬,便整整齊齊被摞在一邊。 姜妙生得好看,皮膚也如冬雪一般的白,杏林村眾人只知沈家大郎救了個美人,卻也沒想到這美人竟然如此嬌艷,頓時,一雙雙眼睛都朝田埂上的姜妙看過來。 沈之言自然也看到了她,他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上田埂。 “你怎么來了?” 姜妙愣了愣,下意識道:“我來看看你?!?/br> 沈之言見她眉眼間又恢復(fù)了往日那略帶高傲的姿態(tài),就知道她身子已經(jīng)大好,不過,看著姜妙這副模樣,他不知為何想到了昨天晚上。 昨日姜妙嬌嬌軟軟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獸,一說話便委屈得直掉淚,跟今日肆意的她有著截然不同的風(fēng)情。 沈之言察覺自己失神,便第一時間移開了目光,姜妙卻并不放過他,為了避人耳目,她還更靠近了他說話。 “你昨日怎么知道我要走?” 沈之言一愣,其實他不知道,不過他昨晚往山上走時越走越覺得不對,往日他出門她都是一副恨不得盤問到底的樣子,昨日竟然什么話也沒說,他復(fù)又想起她白日還曾問過他進(jìn)城的道路,沈之言心中便莫名產(chǎn)生了一種直覺。 沈之言當(dāng)機(jī)立斷回頭,到家時她已經(jīng)不在屋內(nèi),他便尋著小道和林中的痕跡,一路找到了哭成淚人的她。 不過這些,她都沒必要知道,沈之言也覺得沒必要說。 姜妙見他不回答,心中有些別扭,“你跟他們說,我是為尋你才跑出去的?” 沈之言點點頭,他若不這樣說,王氏那邊便不好打發(fā),姜妙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以她也只睨了他一眼,飛快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 “謝謝?!?/br> 微風(fēng)吹來,卷起她的青絲,姜妙自不知這一眼有著她都未曾察覺的嬌嗔,沈之言不自在的偏過頭去,正巧看見了從遠(yuǎn)處走來的曹琴花。 “言哥哥?你也在這兒?” 曹琴花心中一緊,她從家里出來時便聽說田里來了個天仙似的女人,她心中有些猜測,直到她看見姜妙,那種油然而生的屈辱感又自心中產(chǎn)生。 憑什么她一來,全村的人便視她為仙女?便是沈之言,都會在無人注意時將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捏著拳頭上前,正想與沈之言說話,皮蛋便冷不丁跑到了她和沈之言之間,仰頭道:“二花姐,村長在那邊叫你呢,問你咋還不下地幫忙?” 曹琴花看著沈之言僵笑了下,“言哥哥....” 沈之言回頭,朝姜妙道:“我還有事要做,你若嫌無聊,便先回去呆著?!?/br> 姜妙看了看曹琴花,搖搖頭道:“我不想回去。?!?/br> 沈之言也由得她去,交代皮蛋照顧好她后,便拿著鐮刀又下了地。 被二人無視的曹琴花僵在原地,突然間又被自己娘大聲罵道:“還不下地干活等什么呢?” 她不情不愿地跺了跺腳,轉(zhuǎn)身下了地。 姜妙呆在這的原因一是為了氣氣曹琴花,二是她從未見過農(nóng)人收獲,不免有些新奇,便由皮蛋帶著在田埂上走來走去。 不一會兒,她便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可她心中卻不想回家,她徑直走到沈之言身邊道:“沈之言,我熱?!?/br> “那就回去。” 沈之言頭也沒抬,鐮刀依舊割著稻子,附近田地里有小伙子瞧見他冷臉對這么一個仙女,都有些不忿起來。 “也不知沈之言是走了啥好運,撿了這么個神仙似的仙女。” “我聽王嬸說...似乎叫林妙?名字也好聽?!?/br> “嘿嘿,姑娘,他不理你你來哥哥這兒,哥哥這兒有糖水給你喝!” .... 姜妙揪了揪手中的枯草,“可你在這兒,我不想回去?!?/br> 沈之言一頓,他抬起頭,姜妙從他眸中看見一絲無奈。 良久,她坐在沈之言搭成的樹枝小棚下陪皮蛋愉悅地編著花環(huán),曹琴花憤慨地踢了一腳稻穗,她不甘心! 她本來在姑姑那兒待得好好的,可她爹偏要讓她回來收稻子,弄得她在那幾個少爺小姐面前抬不起頭來。 此刻,她身上的衣裳早已經(jīng)沾染上泥土和枯葉,布鞋也因為不合腳而裂開了一道口子,臉上被太陽曬得火辣辣的疼,而姜妙卻穿著簡單的羅裙,如神仙妃子一般坐在田埂上撐著下巴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