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剩余的繩子一根系在自己腰間，兩根分別從自己的肩頭穿過，隨后用手握住繩頭，緩緩地將沈之言拖出屋子。

    山間不平穩(wěn)，到處是小坡土坎，姜妙拖著木板走了十余步，肩頭的繩子摩擦到她的傷處，繩上頓時(shí)紅了一片。

    她幾乎是發(fā)狠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前挪，遇上土坎，便先將木板放下，自己跪在泥土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載著沈之言的木板挪下來。

    半晌，她的手心已經(jīng)被粗繩磨得發(fā)紅，姜妙一邊往前挪，一邊忍住不掉眼淚。

    她一向很嬌氣，可現(xiàn)在她不斷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哭，沈之言現(xiàn)在就靠她了。

    今日天氣格外冷，山間小路旁，花草已經(jīng)上了一層冰霜，少女被凍得直打哆嗦，良久，發(fā)絲和睫羽上已經(jīng)染上了一層白霜。

    她回頭看了沈之言同樣結(jié)霜的青絲，不禁苦笑，她若真的活不過二十歲，那她也算....和沈之言共白頭了吧。

    身后的沈之言忽然發(fā)出一聲囈語，姜妙一怔，忙放下繩子來到他身邊。

    “沈之言，你說什么？”

    姜妙跪坐下去，將頭湊到他唇邊，聽見沈之言囈語一般道：“放.....”

    “放你下來？”

    她聽懂了沈之言在說什么，他要她放下他。

    她所做的，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姜妙抬起頭逼回自己的眼淚，做了個(gè)兇狠的表情。

    “不放！”

    她繼續(xù)拉起繩子，于風(fēng)霜中開始緩慢挪步。

    天地間一片霜白，少女消瘦的身形緩緩的在寒風(fēng)中挪動著，長風(fēng)吹亂她的發(fā)絲，她凍的鼻子通紅，可手中的繩子卻不愿意放松半分。

    身后的木板從霜地上劃過，留下兩道深深的長痕。

    木板上的青年黑衣墨發(fā)，雙目緊閉，長風(fēng)若有情，擦過他的眼角時(shí)，便能察覺到幾分濕潤。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姜妙甚至覺得這條路沒有盡頭，她終于在恍惚中抬起頭，聽見前方傳來車輪轆轆的聲音。

    姜妙心中一喜，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輛馬車自道路那邊而來，馬車漸近，車廂雕著麒麟，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

    姜妙思忖一瞬，心念一動，沖到了道路中間張開雙手。

    “吁——”

    那馬夫見狀趕緊勒了馬繩，探出頭來罵道：“哪兒來的不要命的？不想活了？！”

    姜妙趕緊上前，積了好久的眼淚終于派上了用場。

    “大叔行行好吧，我與兄長去親戚家探親，奈何半路上遭了劫道的，搶了我們錢財(cái)不說，還將我兄長傷成這樣?！?/br>
    “您行行好，帶我們一程吧！”

    “去去去！你當(dāng)我這兒是善堂呢？我家主人身份高貴，若是沖撞了貴人，我看你怎么擔(dān)當(dāng)?shù)钠穑　?/br>
    說著就要去駕車離去，姜妙一咬牙，正要上前再求他一次，車廂內(nèi)卻突然傳出一道柔和的女聲。

    “叟，既是落難之人，便幫他們一把吧。”

    車夫有些吃驚，“小姐？”

    “不礙事的，后頭還有個(gè)裝器物的，請他們上那輛車就行?！?/br>
    姜妙欣喜若狂，忙道了聲謝，“多謝小姐大恩，我與兄長進(jìn)城便下車，絕不拖累小姐半分?！?/br>
    姜妙小跑回到沈之言身邊，瞧見他虛弱的模樣，不免又紅了眼眶。

    “沈之言，我們有救了。”

    得了小姐的準(zhǔn)許，那車夫倒也沒說什么，還幫著她一起將沈之言背上了馬車。

    “謝謝大叔！”

    姜妙忙不迭地道謝，那位老叟摸了摸頭，神色變扭的走了。

    如那位小姐所說，這輛馬車裝得盡是些家具物什，一跑起來，便晃得滿車廂叮當(dāng)亂響。

    可姜妙已經(jīng)很滿意了，她將沈之言的頭搭在自己膝蓋上，又執(zhí)起他的手不斷的揉搓哈氣。

    “沈之言，堅(jiān)持住。”

    姜妙有些哽咽，盼著馬車趕快進(jìn)城，她明白這里是姜術(shù)的封地，太子的人在這個(gè)地盤上定然不會太過放肆，她需得趕緊找到郎中，幫沈之言解毒。

    許是她的血起到了緩解毒素的作用，沈之言雖面色蒼白，可唇色到底是沒繼續(xù)暗淡下去，只是依舊雙目緊閉，絲毫沒有要醒的樣子。

    姜妙在晃蕩的車廂里抱著他的身子，此生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茫然。

    馬車很快到了城門，可要進(jìn)城卻不是那么簡單。

    “靖州城規(guī)矩，凡進(jìn)城之人，需得弄清來路，查看路引，老叟，需得叫你主人家下來露面。”

    車夫有些犯難，覷了一眼車廂，車內(nèi)女子卻道了一聲：“罷了?！?/br>
    隨之，一個(gè)青衣婢女打起了簾子，扶著另一個(gè)黃衣女子下了車。

    女子似嬌弱無骨，容貌清麗，卻面有病色，侍女遞出路引，那守城的侍衛(wèi)看了一眼，忙驚道：

    “原來是肅衣侯家的千金，真是多有得罪！”

    車中的姜妙耳朵一動，有些訝異，她沒想到，這位姑娘竟就是肅衣侯家的女兒。

    那侍女有些不悅，問：“現(xiàn)在可以走了么？”

    守城的將士面面相覷，“小姐恕罪，還需得查看一下后面那輛馬車。”

    女子咳嗽一聲，“罷了，也不是什么要緊事，那輛車確實(shí)有人，是我在來的路上偶然救下的一對兄妹，遭了山匪，可憐得緊?！?/br>
    小將士有些猶豫，道了聲得罪，便要去掀那車的車簾。

    手剛碰到車簾，一個(gè)渾身灰撲撲的女子便突然鉆了出來，女子見了他們，先是露出驚慌之色，隨即驚嚇道：“這是...”

    那將士看了她一眼，想必這位就是肅衣侯家千金所說的，遭了山匪那對兄妹中的meimei了。

    看模樣倒也像逢難之人。

    “這位...姑娘，敢問你兄長可在里頭？”

    “官爺，我兄長受了傷，實(shí)在是起不來的?！?/br>
    姜妙看似冷靜，可手心卻攥出了冷汗，雖有侯爺之女擔(dān)保他們的來路，可守將盤問的規(guī)矩她是知道的，若是沒有特許，不能自主接受盤查的人是不得進(jìn)城的。

    她腦中正飛速想著如何將這人敷衍過去，那小將卻已經(jīng)起了疑心，蹙眉要去掀馬車的簾子。

    姜妙腦中一空，情急之下伸手去攔，手腕卻突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握住，姜妙豁然回頭，只見先前還處在昏迷之中的沈之言立在車上，身上已經(jīng)脫下黑衣，露出之前那一身青衫來。

    青衫上沾染了許多灰塵，血跡便掩住了許多。

    他手指微涼，臉色也很蒼白，不仔細(xì)看，便是一個(gè)病弱的書生。

    他的手按在她手腕上，看起來似乎是她擔(dān)心的伸手去扶他。

    “官爺辛苦，某便是她的兄長?！?/br>
    小將看了他半晌，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便打消了懷疑，既然有貴人擔(dān)保，自然也沒有查路引的必要了，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了他們過去。

    “沈之言..”

    姜妙嘴唇微顫，眼中含淚，上前托住他，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

    “你醒了？”

    “咳——”

    沈之言隱忍著咳嗽一聲，姜妙忙撐住他的身子，瞧見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知他方才這一番應(yīng)付，已是用了所有的力氣。

    她便也噤了聲，默默扶著他走過城門。

    第十四章 拐過城門角，離了守……

    拐過城門角，離了守城將士的視線，姜妙才稍微放下心來。

    既已入城，姜妙自然沒有再麻煩肅衣侯千金的道理，反復(fù)道過謝后，便扶著沈之言離開。

    “沈之言，你忍一忍，我馬上去給你找郎中。”

    沈之言幾乎是強(qiáng)撐著依在她身上，臉上毫無血色。

    姜妙心里著急，半托著他來到最近的醫(yī)館。誰知那郎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便揮手趕道：

    “出去出去！叫花子也想來看??？”

    “大夫，我有銀子，求求你救救我兄長！”

    那大夫眼珠一轉(zhuǎn)，湊過來看了看沈之言的傷口，卻像是看見什么瘟神似的慌忙擺手道：

    “箭傷？不可不可！快走快走！”

    連續(xù)走了三家醫(yī)館，都被看瘟神一樣的拒絕了。

    她渾身上下沒一塊干凈的地方，也難怪別人把她當(dāng)做了叫花子，可姜妙知道沈之言的情況不能再拖，便斂起眸中急色，向最后一家醫(yī)館走去。

    “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兄長吧?！?/br>
    開門的是一個(gè)留著八字胡的老郎中，看起來嚴(yán)肅又古板，瞧見狼狽的二人，當(dāng)即就要把門板闔上。

    姜妙一咬牙，伸手一把扒在門框上，老大夫嚇了一跳，忙停了關(guān)門的手，呵斥道：

    “你不要命了？”

    再看這姑娘扒在門框上綁著布條的手指，不由又怒從中來。

    這手指一看便呈斷骨之相，居然還敢上來扒他的門框，這手是不想要了？

    簡直是個(gè)瘋子！

    “大夫！”

    姜妙慌忙掏出之前揣在懷中的荷包塞到他手中，“我與兄長本是來靖城探親的，可不成想半道遭了截道的，還把我兄長傷成這樣，您救救我兄長吧！”

    老大夫猶豫了一瞬，關(guān)門的手一頓，最終不耐地“嘖”了一聲，上前看了看她扶著的青年。

    青年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青，隱隱還透著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