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沈之言! 她握杯的指尖早已麻木, 良久,身邊紅葉的輕呼讓她醒過神來。 額角流出一滴冷汗, 她強自鎮(zhèn)定,藏在案幾下的手指卻抖得厲害。 “狀元郎說的哪里話?” 她聲音空空的,指尖攥緊了衣袖, “本宮與你素不相識,又何來始亂終棄之說?” 那人笑意未減,只是身形頓了一頓,隨即輕笑道:“是臣僭越了。” 隨后, 他將手中的玉壺在她的案幾上一放, 玉壺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待壺中酒水逐漸由晃轉為平靜, 那股淡淡的蘭香已由她身邊離去。 一甲三名的席位后, 謝舟偷偷地湊過來, 眸子瞪得老大。 “之言,怎么回事?那位公主怎么這么像...” 林小娘子。 他今年運氣好,雖沒考進頭名, 可好歹入了三甲十二名進士之內,方才圣人問話時,他一抬頭便發(fā)現上首那個公主像極了林妙,可他剛開了個口, 就被沈之言陰郁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總覺得這一年,沈之言變了許多。 一年前他從靖州回臨州之后,就發(fā)現沈之言身邊林小娘子也消失了, 他曾經隨口問了一句,可那一次之前,他從未見過沈之言如此可怖的神情。 從此,他便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人越來越冷,整日只埋頭讀書。 前不久謝舟才剛剛知道沈之言原來是京城楊國公的孫子,他還處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今天進殿一看見上首那位公主,嚇得他差點懷疑人生。 然而,沈之言卻只是摩挲著銀杯,淡淡道:“你認錯了?!?/br> “?。俊?/br> 謝舟一時愣住,又看了看那位面無表情的端坐的公主,一時內心茫然。 瓊林宴罷,姜妙逃一般離開了正殿。 太液池水波粼粼,姜妙扶在欄桿上,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云鬢高梳,滿頭金翠步搖,端得一副傾城的好模樣,可她朱唇緊抿,那眸子里,壓著止不住的慌亂。 后背微微出汗,風一吹來,讓姜妙全身發(fā)寒。 她閉了閉眼,指尖攥緊了橋上的欄桿,隨即呼出一口濁氣。 冷靜。 就算他認出她來,又能怎樣?不過是,繼續(xù)恨她罷了。 突然,焰火聲四處炸開,半空中的光亮如同炸開的琉璃一般落在姜妙心上,叮當一陣亂響。 彩色花光映照在她瞳孔中跳躍著,她低下頭,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這場焰火是晉帝的想法,本意就是為了與臣民同樂,焰火一開場,晉帝也便不再拘著眾人,一時間,整個太液池邊熱鬧非常。 “阿姐!” 一聲稚喝將姜妙拉回神,不遠處,姜朔懷中抱了一個虎頭燈籠,他從嬤嬤手中掙脫,小跑著來到她面前。 “阿姐,這個燈籠好看不好看?” 姜妙一愣,拿過燈籠,“哪兒來的?” 姜朔道:“不知道,剛才有個好看的哥哥給我的!” 姜朔說的是實話,雖然他也不知道,那好看的哥哥為什么知道他喜歡老虎。 姜妙方才有些失神,對這燈籠便也沒放在心上,只隨口道:“今日父皇雖縱容你們胡鬧,可你也要知曉分寸,切不可貪玩太過,知道嗎?” 姜朔答應了,說話間姐弟倆來到廊橋之上,橋上熱鬧非凡,往來的宮女內監(jiān)們紛紛向二人行了禮,又有條不紊的端著托盤往前走。 忽然一陣風吹來,宮女太監(jiān)們慌忙護住托盤上的酒水,姜朔被擠得踉蹌一步,手中的燈籠便被風卷起,隨即吹向太液池中。 “我的燈籠!” 姜朔突然喊了一聲,他實在喜歡這燈籠,若是沾了水,那可就壞了。 姜妙一抬頭,伸出手去抓那燈籠下的流蘇,沒抓著,卻有一人從她左肩上伸出一只手來,冰涼的指尖與她的指尖擦過,帶起一陣涼意。 那修長的手指一撈,便將那燈籠穩(wěn)穩(wěn)地拖在手心。 “??!” 姜朔興奮的叫了一聲,姜妙松了一口氣,轉身正欲道謝,喉中話卻一噎。 沈之言站在焰火映照出來的冷色華光下,他一身紅袍,單手托著那發(fā)著暖光的虎頭燈籠,他的眸光掠過僵硬的姜妙,看向姜朔,淺淺道: “殿下,切莫再弄丟了?!?/br> “謝謝哥哥!” 姜朔欣喜的抱過燈籠,扯了扯自家阿姐的袖子,“阿姐,就是這位哥哥送給我的?!?/br> 姜妙只覺得渾身無措起來,愣了半天,才干巴巴的說了一句:“謝謝?!?/br> 青年沒有再看她一眼,長風乍起時,他沒有停留,徑直從她身邊離開。 “阿姐,你怎么了?” 姜妙頓了頓,才道:“燈籠給我?!?/br> 姜朔卻有些猶豫,他將燈籠往身后一藏,“阿姐,我知道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可是這個燈籠,我真的很喜歡,能不能..” 小小少年困于宮闕多年,平日少有樂趣,今日得了這么一個燈籠,想藏起來也是情有可原。 見他如此堅持,姜妙也只好放棄,緩聲道:“以后這個人給的東西,不能要就不要,明白嗎?” 雖不知其意,但阿姐發(fā)話了,姜朔也只好乖巧的點點頭,正此時,十二皇子邁著小短腿跑過來,猶豫著喊了一聲:“皇jiejie!” 姜妙站起身來,摸了摸兩個娃娃的頭,道:“玩去吧?!?/br> 姜朔用力的一點頭,帶著弟弟高興地跑開。 方才在宴上喝的酒水有些上了頭,姜妙撐了撐額頭,對身邊紅葉道:“回府吧。” 紅葉有些微愣,“不去皇上那邊了么?” 姜妙搖搖頭,動身走過廊橋,卻在下廊橋的時候被父皇身邊的大太監(jiān)余福攔住。 “六公主,皇上說這焰火結束之后,請您去一趟尚書房?!?/br> 這下便暫時出不得宮了,姜妙點點頭,在水榭中坐下,一盞茶的功夫后,估摸著父皇應該有了空,便起身去了尚書房。 她前腳剛跨進去,房中二人便都轉頭向她看來。 瞧見屋內那身紅袍,姜妙心中一緊,一只腿滯在外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長樂來了?” 晉帝眉頭舒展開來,朝她揮手,“來。” 姜妙便只得提腿進去,她刻意不去看屋內那人的目光,只行禮道:“長樂見過父皇。” 晉帝道了聲免禮,又向下首那人道:“愛卿,這便是朕的六女長樂,平日最是淘氣。” 燈火搖曳下,紅袍青年眉目冷清,可在紅衣墨發(fā)的襯托下,又硬生生顯出一絲妖冶氣息來。 他勾了勾唇角,只道:“公主性情真率。” 晉帝靠在龍椅上,頓了頓道:“今日在宴上,朕這女兒唐突了愛卿,朕恐你二人生了嫌隙,是以特地叫你二人前來說和說和?!?/br> “圣上多慮了?!?/br> 沈之言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臣并未放在心上?!?/br> 姜妙整個背僵硬著,余光偷偷往上看了一眼,瞧見他冷淡如面對陌生人的模樣,才微微放松下來。 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也好。 “今日是本宮唐突,還請狀元郎莫怪。” 想通之后,姜妙抬眼直視著他,沈之言并未看她,只是不冷不熱的道了一聲:“自然?!?/br>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晉帝咳嗽一聲,正色道:“當然,此番叫你二人前來,也不止是為了你二人冰釋前嫌,還是因為———” 晉帝頓了頓,目光落到姜妙身上,笑道:“朕擬封沈卿為朔兒的太傅,你是朔兒胞姐,以為如何?!?/br> 姜妙心中一緊,瞬間抬頭脫口道:“不可!” 晉帝一愣,不知她反應為何這般大,沈之言低頭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幽深。 “為何不可?” 晉帝有些疑問,姜妙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總不能說,因為沈之言若做了姜朔的太傅,就意味著她以后需得時時與他見面吧? 她勉強鎮(zhèn)定下來,道:“沈狀元文曲之質,正是為國分憂之時,父皇何不為他另選合適之職?” 晉帝一愣,看向沈之言,“沈卿以為如何?” 沈之言看向燭光,淡淡道:“但憑圣上做主?!?/br> 晉帝便道:“既如此,此事便這么定了,再說,又不是讓他一輩子當太傅,以后江山社稷自然有用得著他的時候?!?/br> 晉帝態(tài)度堅決,姜妙只好將口中的話吞回肚子,心中有些緊張。 他應該不是在想著如何報復自己吧? “行了,說了這么多,那幫臣子還在外面等著朕呢,朕真是一刻也不能停歇?!?/br> 晉帝喝了口茶,便由余福扶著下了龍椅,臨出門前,又回頭沖她道:“長樂,以后可不許欺負沈卿!” 晉帝走后,房間里寂靜的可怕。 二人的影子被燭光投在地面,像水波一樣扭曲晃動著。 半晌,姜妙攥緊了拳頭,鼓起勇氣正要說什么,卻見沈之言身形一動,提腿從她身邊走開。 姜妙一愣,隨即幾步上前去,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 沈之言轉過頭來,眸中半分暖色也無,他從她手中抽出袖子,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轉身離去。 姜妙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瞧見沈之言在拐角處的步子明顯頓了一下,隨后,一個身后跟著仆婢的女子走出來,二人不知說了什么,又一起離去。 姜妙一瞬間愣在原地,手還維持著拉他衣袖的姿勢,半晌,她才回神,對身后的紅葉啞聲道:“回府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