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暗潮(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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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李太史留她在欽天監(jiān)夜宿。 自從上次她闖地下城回來,李崔巍似乎有所察覺,卻始終沒有問過所為何事,只是屢次叫她去欽天監(jiān)陪他加夜班,往往案牘整理完后已是叁更,只好將就在客房睡下。 李太史比她睡得更晚,似乎手邊有做不完的差事。她等得哈欠連天,往往眼睛一合上,睜開時已是天光大亮,他合衣睡在她旁邊,將她揉在懷里,白發(fā)和黑發(fā)纏成一團,打結打得慘不忍睹。 他眼底的青色濃重。廬陵王假詔案驚動朝野,近日又有洛水出圖之事,太后要親往嵩山行大典。登基之事,箭在弦上。 她抬起手,輕撫他微皺的眉頭。對方卻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她手腕,將她按在榻上,目光炯炯: “不困么?!?/br> 又在強撐,又在假裝若無其事。 她一時生氣,張嘴就咬在他脖子上,留下兩排鮮紅牙印,李崔巍一聲不吭。她咬完又覺得抱歉,但依舊嘴硬,抬頭看他,眼神蠻橫: “為何要忍。別人欺負你,不是要欺負回來么?!?/br> 那一刻,他眼中有她從未見過的暗潮洶涌。 接著他制住她手腕,兇狠地吻她,任她掙扎踢踹,依然一路吻下去。這樣的李太史很陌生,她有些害怕,但是無法逃脫,也不愿逃脫。他如同沸騰的海潮將她淹沒。 這一次,他要得毫不留情,結束時,她全身骨骼都在隱隱作痛。他起身去找創(chuàng)藥,披上衣服時,她看見他后背都是方才被抓出的血痕。 她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攬住他的腰,終于問出憋了很久的問題: “李太史,你是不是在吃醋?!?/br> 李崔巍的后背僵了一下:“不是?!?/br> “那為何自我從……從豐都市回來,你就不愿理我。若不是我咬了你,今日你也不會……”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他背上。李崔巍喟嘆一聲,轉身將她抱在懷里,小心擦掉她的眼淚,整理她被淚水粘在臉上的頭發(fā)。 “是我不好,阿容。我是……是很在意,你與豐都市的事。但我不應當冷落你?!?/br> “我是怕自己陷得太深,來日你若是想離開洛陽,我會舍不得放手?!?/br> 他捧起她的臉,眼神認真:“阿容,你我之間是聚是散,皆由你做主。李某無法許你白頭偕老,只能許你自由。你只需記得,我對你的戀慕,不會改變。” 她想起十叁娘子某日醉酒后對她的感嘆。世間癡情女子,總愛將男子的自私與占有欲當做是偏愛,可謂錯謬至極。傳奇故事里總講才子佳人落難相助終成佳話,卻忘記了那才子唯有在落難時,才將佳人看成稀世珍寶,須臾不肯放手。 懸崖撒手,絕路回頭,是人心邁不過的試煉,因人本性軟弱。 她從見到李崔巍第一面時起,就覺得他恍若天上人。不單是因為長相,還因他的性情。 他心中有連她也不能融化的堅冰。十八歲即在欽天監(jiān)任要職的李太史是出名的太上忘情朽木死灰,一手促成鸞儀衛(wèi)建制,期間眾叛親離。 他總是在最落魄時遇見她。她的愛于他不是繁華著錦烈火烹油,而是雪中送炭、一期一會。 然而他說,是聚是散,由她做主。 她低頭不語,手上正解著他們纏在一起的長發(fā)。李崔巍伸手拿來創(chuàng)藥替她涂抹,如同兩只互相舔舐傷口的小動物。過了一會她才開口: “我也是?!?/br> 欽天監(jiān)建在太微城的高處,風吹過時尤為寒涼。但室內燒著焦炭,榻前放著暖爐,香爐內點著安神香。有他在時,風浪中亦覺得踏實安穩(wěn)。彼此尚沒有如此親密時,他也沒有少過半分照拂。 “對了,李太史,你原來早知道我與豐都市的事,為何一直不問?” 李崔巍收回手,將藥膏蓋上:“這是你的私事。你不說,我就不問?!?/br> 她笑得眼睛彎彎:“我上回去鬼城,是去找豐都市這一輩的話事人,叫安府君。啊,你上上回在有蘇氏的城砦不是也見過。對了,上上上回在宗正寺……” 李崔巍扒拉開她還在揩油的手,將衣領一口氣扣到脖子根,一臉不堪回首的表情: “不記得了?!?/br> “真不記得了?那我仔細幫你回憶一下。” “不,不用了,我想起來了。” “真想起來了?” “真想起來了。燒成灰我也記得他?!?/br> “倒、倒也不必?!?/br> (二) 回到衛(wèi)署,崔玄逸看見他們又是一前一后進來,李太史又用衣領將頸項遮得嚴嚴實實,忍不住好奇地問李知容: “李中郎,你是狗么。” 李知容:“???” 崔玄逸:“自從李太史與你同住,穿得比平時嚴實許多。李中郎,牙口不錯。” 李知容抬腳就要踹他,被李太史提著后領一把拉走,還不忘酸崔玄逸: “崔編修,聽聞黑齒中郎和閆中郎近日都忙得很,怎么只有你還留在衛(wèi)署中查案?” 崔玄逸臉上笑嘻嘻,心里就差罵臟話: “他們是忙得很。閆中郎每日雇八個家奴抬琴去天女尼寺,看一眼楊居士就走;黑齒那廝更離譜,原來早在南詔國時就看上了無音又定了婚約,近日兩人不知在何處鬼混。到頭來,堂堂北衙鸞儀衛(wèi)只剩我、無聞和李含光叁個響當當鐵血男兒,不屑在公衙里摻和男女私情!” 話音剛落,李崔巍一冊書卷即飛過來堵上了他的嘴:“在天香院住得可習慣?!?/br> 李知容眼睛立即朝崔玄逸瞪過去:“你怎么住到了天香院?” 崔玄逸平日里一幅落魄潦倒的樣子,說謊話時一笑,頰邊倒是有兩個酒窩: “因為窮?!?/br> “崔編修沒有住處,我讓他暫住在天香院的閣樓,位置隱蔽,離宮城也近。” 李知容震驚:“還可以這樣?我也要去!” 李太史嘩啦展開一卷案牘,眼神刀子一般冷颼颼地遞過來:“你不能去?!?/br> 李知容:“李太史,方才的表情不錯,我喜歡,再來一次?!?/br> 崔玄逸:“……這衛(wèi)署我是留不得了。” (叁) 次年,是則天順圣太后垂拱四年。 先是洛水出圖,武承嗣使人鑿石為文,曰“圣母臨人,永昌帝業(yè)?!?/br> 再之后,七月,則天以明堂建成,召宗室赴會。諸王疑則天趁時盡誅宗室,撰因詐作皇帝璽書,言皇帝被幽禁,請諸王發(fā)兵救之。 八月十七日,瑯琊王李沖令長史蕭德宗等募兵,并分告韓、霍、魯、越王及具州刺史紀王慎,令各起兵赴神都洛陽。 二十叁日,李沖起兵七日而敗。后越王貞起兵于豫州,遣兵攻上蔡縣,凡二十日而敗。則天欲盡誅諸王,以監(jiān)察御史蘇珦逼供不力,換酷吏周興等推鞫,迫元嘉、靈夔、撰、常樂公主自殺,改其姓“虺”,流元軌于黔州,途中死。 宗室諸王相繼誅死,子孫幼者皆流嶺南。后又誅殺親黨數百家。唯駙馬薛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獄中。 垂拱五年元月,太后大饗于萬象神宮,改元永昌。 永昌元年十月九日,酷吏周興等誣燕國公黑齒常之謀反,常之下獄,被縊死。 黑齒常之,百濟西部人。驍勇有謀略,屢克突厥、吐蕃,戰(zhàn)功卓著,封燕國公。待部下寬厚仁和,為世人稱道。及其下獄時,鸞儀衛(wèi)中郎將黑齒俊拂逆圣旨,擅闖新開獄,被打斷雙腿,削除爵位,關入牢中聽候發(fā)落。 槿花開了又謝,麗景門內卻再無歡聲笑語。 少年將領一朝殘廢,被李太史保釋出獄后第一件事,即是送黑齒常之的尸體回百濟下葬。 長安常是英雄冢,洛陽不是溫柔鄉(xiāng)。 黑齒俊去后,李知容將現有牽機毒案牘理成一冊,呈交則天太后。 永昌元年十一月,太后自名“曌”,改詔曰制。 乙未,司刑少卿周興奏除唐親屬籍。 臘月,以僧懷義為右衛(wèi)大將軍,賜爵鄂國公。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請。壬午,御則天數,赦天下,以唐為周,改元。 乙酉,上尊號曰圣神皇帝,以皇帝為皇嗣,賜姓武氏;以皇太子為皇孫。 九月十五日,則天圣神皇帝武曌于明堂設宴,神都撤除宵禁叁夜,普天歡慶,宴飲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