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9這一天
安格斯走了。 一天,兩天,叁天,四天,五天……郗良記不過來。寒冷的冬天,她自己一個人過,壁爐里的火從早燃到晚。雪下得大時,她不敢出門,于是每天坐在壁爐前,紅色的火光快要將她的眼睛灼傷。 雪不再下時,安格斯也沒回來。 愛德華送食物來,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很趕時間的樣子,每次扔下食物在臺階上后,就趕著投胎一樣跑了。有一次,郗良走出門口想和他說話,他像見了鬼,車子掉頭時差點撞在樹上。 春天來了。 一天下午,郗良將壞掉的自行車牽到門口,準備了酒和煙,親自坐在門口等愛德華送晚餐來。 她等到了,愛德華難得不再趕時間,戰(zhàn)兢兢幫她修車。等郗良吃完晚餐,走出來一看,自行車已經(jīng)修好,愛德華不見蹤影。 幾日后,坐在酒吧的卡座上,郗良捧著一份報紙,對報紙上刊出的照片看得入神,熱淚忽地盈眶。 上一回,她在報紙上認出的人叫康里·佐法蘭杰斯,她想殺死他。 這一回,她在報紙上認出的人叫夏佐·佐法蘭杰斯,她還是愛他。 報紙上的照片里,他穿著考究的正裝,濃密的墨黑短發(fā)梳成一個英氣利落的發(fā)型,俊美的臉龐沒有一分表情,漠然而拒人千里。 就像好久好久以前的那一天,他也是這副模樣,旁觀她被許配給……雞啊狗啊的。 郗良盯著照片,摸著照片上的人的臉龐,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分出一丁點注意力給照片以外的鉛字。 大篇幅的文章看下來,她不大懂,只知道佐銘謙變成一個有錢、有權(quán)、有勢的人,就像安格斯說的,他身邊會有很多人,誰想殺他,會被他身邊的人一巴掌扇死。 把報紙帶回家,照片剪了出來,郗良在雜物房里找到一個舊的銅色木相框,將照片裱起來,擺在壁爐上方。 佐銘謙的照片成了這個房子里唯一一個有些許感情色彩的裝飾,在大壁爐上,任誰走進這個房子,第一眼都會見到他的照片。 從這一日起,郗良要把安格斯忘記,她一定要把他忘記的,但趕著投胎的愛德華每天都風雨無阻地出現(xiàn),每天都在提醒著她安格斯的存在,只要她在家里,她就沒法不見到他,沒法不想起安格斯。 抬眼可見的佐銘謙,一日叁餐必定想起的安格斯,郗良的心里越來越煩躁,無人能供她發(fā)泄,她只能在一日叁餐來臨的時候瞪著愛德華,瞪得他惶恐極了。 郗良有槍—— 愛德華特別害怕她掏槍出來,一句話也不想和她多說,之前以為能和她做朋友,現(xiàn)在他只覺得,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他只想活著。 一人煩躁,一人不安,兩人倒是相安無事地度過幾個月。 佐銘謙的親生父親,公認的魔鬼康里·佐法蘭杰斯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把他推到萬眾矚目的位置上,使他一夜之間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對象。媒體很樂意報道他的一舉一動,上流社會的年輕名媛們青睞他年輕的樣貌和氣質(zhì)。 郗良因而每天一早都要出門,風雨無阻,只為在報紙上得到他的照片。盡管總是同一張,郗良習慣了撫摸這一張照片上的他,然后微微揚起唇角,眼里心里都是滿足。 唯一的遺憾是她仍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七月的一天,郗良依舊在早上騎著自行車到街上去。今天的報紙上依舊有佐銘謙,并且照片已經(jīng)換了,不再是那一張她每天都欣賞著的單人照片。 買了報紙,郗良匆匆趕回家里,丟下心愛的紅色自行車,人還沒進門,淚水已經(jīng)先行涌出。 她踉踉蹌蹌推開門,跌坐在沙發(fā)上,雙手顫抖著打開報紙。 報紙上寫的是佐銘謙訂婚的消息,大篇幅地寫,還刊出他和未婚妻的合照。 照片上,佐銘謙一身正裝,輕挽未婚妻的手臂直視鏡頭,神情淡然。未婚妻則穿著一身潔白的禮裙,披著一頭柔軟的長卷發(fā),腦袋靠在佐銘謙的肩膀上,臉上掛著純真無害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不言而喻的幸福。 在大篇幅的英文中,郗良看到了這個女人的名字——妮蒂亞·斯特恩,美籍德裔,父親是珠寶商人利奧波德·斯特恩,她還看到里面關(guān)于斯特恩家族的種種猜測跟聯(lián)想。 利奧波德·斯特恩是犯罪集團斯特恩家族的當家人,可惜他狡猾多端讓人抓不住把柄,一直假裝遵規(guī)守矩,從不干犯法的事,各種冠冕堂皇的話說得好聽又順溜,多次躲過調(diào)查和審問,相關(guān)機構(gòu)視他同他的準親家康里·佐法蘭杰斯一樣麻煩。這一次佐銘謙和妮蒂亞·斯特恩訂婚被認為是利益和權(quán)勢的聯(lián)姻。利奧波德愛女是出了名的,他需要一個有能力保護他女兒的人來當他的女婿,而作為康里·佐法蘭杰斯的兒子,佐銘謙毫無疑問有這個能力。兩個年輕人結(jié)婚,到那時的佐法蘭杰斯和斯特恩無異于只手遮天,兩家的犯罪活動將會更密集。 這就是報紙上的大概內(nèi)容,郗良的小臉上肌rou不由自主抽搐兩下,目光落在兩人互相挽起的手臂間,未婚妻的手上戴著好大一枚鉆石戒指。 報紙上也有方寸之地,以溢美之詞向讀者介紹這枚鉆石戒指價值連城,還有未婚妻身上佩戴的手鏈、項鏈、耳環(huán)等等首飾。 郗良淚如雨下,扔下報紙跑上樓,找出安格斯給的一個個首飾盒,將戒指全部套在手指上,十個手指套了十二枚鉆石戒指,把輕巧的雙手戴得沉甸甸的,白鉆、粉鉆、藍鉆、黃鉆,鉆石晶瑩剔透,應(yīng)有盡有,卻沒有一個戒圈是合適的。 纖細的雙手向下,一枚枚鉆石戒指下冰雹似的砸在天鵝絨盒蓋里。 她又戴了手鏈,戴了項鏈,把東西都翻了個底朝天,她才發(fā)覺她沒有耳環(huán)。她摸了摸自己的兩個耳朵,一個可以戴耳環(huán)的耳洞都沒有。 “為什么……” 郗良呆了片刻,摘下首飾,只拿起唯一一枚嵌藍寶石的黃金戒指戴在無名指上,失魂落魄地下樓來,再見洋溢幸福的報紙,一瞬間,她歇斯底里地將報紙撕成碎片,紙屑在空氣中飄著落地。 這一天遲早都是要來的,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這一天就這么來了。 她沒有流淚,沒有悲傷,只有憤怒,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憤怒,怒火在她的身體里燃燒,幾乎要把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化為灰燼。 在監(jiān)視器前,愛德華感到一陣巖漿熱浪襲來,一言難盡地看了看憤怒的身影,又看了看報紙。 “上帝啊,為什么要這么對她,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夏佐閑著沒事訂什么婚?訂婚就訂婚,有必要這么大張旗鼓的嗎?惹她生氣的不是我,倒霉的卻是我了……” 波頓和比爾兩人還要晚上或明早才回來。 午前,愛德華剛剛忐忑不安地備好午餐,透過窗戶,他看見一輛陌生的車子在房子前緩緩駛過,一早在報紙上見到的年輕男人就在駕駛座上,風輕云淡瞥了他一眼。 “天!” 愛德華什么也來不及多想,手忙腳亂提起食籃沖出門,上車追著那輛車去。 …… 在接近中午的時候,郗良聽見車聲,以為是愛德華送食物來了,跑到門口,從車上下來的男人叫她瞳孔緊縮,瞬間忘卻一切。 “銘謙哥哥……” 佐銘謙在車上拿了一個黑色箱子下來,轉(zhuǎn)身時正正對上站在門口的郗良。 “銘謙哥哥……” 郗良飛奔而來,一把抱住佐銘謙,淚流滿面亦滿心歡喜嗅著他身上的味道,“銘謙哥哥,銘謙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 佐銘謙怔在原地,全身的力氣都在陡然間被抽去,提箱子的手一松,箱子掉在地上。 “銘謙哥哥,你怎么才來?我好想你的……” 郗良在他胸前蹭著,環(huán)住窄腰的雙臂越收越緊。 耳邊滿是郗良的呼喚,不知過了多久,佐銘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良兒……” “銘謙哥哥,我在這。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銘謙哥哥。” 不等佐銘謙說什么,郗良下意識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提起他腳邊的箱子,歡歡喜喜拉著他進門去。 一進門,廳子里一地的報紙碎屑映入兩人眼簾,郗良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手中的箱子哐當又砸在地上。 “銘謙哥哥,你要娶別的女人了?” 郗良轉(zhuǎn)過身來望著佐銘謙,臉龐變得蒼白,眼里只剩一點慘淡的光亮微不可見地閃爍著。 佐銘謙還沒有回答,外面?zhèn)鱽碥囎拥穆曇簟?/br> 愛德華十分機智,跟在佐銘謙的車后來,打著佐銘謙在前頭擋子彈的如意算盤,如釋重負提著食籃送到門口,“你的午餐,我放這里了。” 郗良一個箭步?jīng)_出來,面容陰森厲喝一聲道:“你給我滾——” 愛德華放下食物的手一顫,怎么也沒想到她不沖佐銘謙發(fā)火,反而沖自己來,他連佐銘謙的臉色也沒能留意,立刻飛奔上車,手忙腳亂啟動車子時按錯地方,喇叭響了一下,嚇得他心中更慌。 佐銘謙站在屋里,眉頭微蹙,第一次見郗良這般勃然大怒,兇走安格斯的跟班,瞪著他離去,一腳踢翻食籃,憤怒的舉動一氣呵成。 在他的印象里,郗良從未如此兇神惡煞,曾經(jīng)就連她要殺人,她的神色也是風平浪靜,叫人窺不見端倪,唯有一雙眼睛藏不住陰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