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昨日(15)
滿心歡喜沉浸在家庭里的江韞之遠沒想到會再看見那個女人——在舞臺上恣意亂來,名聲從歐洲傳到北美,毀譽參半的舞者陰原暉。 時間過去也有五六年了,近距離地看她,腳踩黑色平底鞋,一身寬松的黑色長裙,長發(fā)凌亂地披著,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子,皮膚是病態(tài)的蒼白,薄唇卻異常紅潤——就在江韞之抱著兒子進門前,她正和她的丈夫抵在墻邊濃情愛撫親吻,雙唇就是這樣紅潤得像抹了口紅,為素面朝天的她多添了幾分嫵媚。 此時是一九二九年五月初,離佐銘謙的生日不過十來天。 從自己的公寓坐車出來,年幼的佐銘謙便趴在江韞之懷里睡著了,一路到康里的住處,下車,江韞之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好,讓他趴在自己肩上,接著腳步輕盈地走進室內(nèi)。 江韞之原本走路便是無聲,如今為了不驚醒孩子更是小心。她一路走到正廳里,正好奇今天怎么沒有傭人在,抬眼一看只看見康里背對著她,懷里扣著一抹黑色身影,那纖細的身段稍稍一個扭動的弧度都是風(fēng)情萬種的欲迎還拒。 情欲昭然若揭,連闊窗盡開的偌大廳室都流動著曖昧的熾熱。 “夠了——不要——” “不要?那你來找我做什么?這幾個月都跑去哪了?嗯?”話說著,康里覆在女人后腦勺的大掌五指收緊,逼她不得不抬頭和自己對視。 極度消瘦的小臉上眉頭緊皺,她搖著頭,倏然,康里像是察覺了什么,松開她的發(fā)絲轉(zhuǎn)過身,高大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他蹙起眉頭,臉色冷凝。 陰原暉匆忙將布料拉扯回裸露的肩膀上,蒙著一層水霧的雙眼在抬起的一瞬間怔住了,眼眶迅速透出紅暈來,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滑下。 康里沉默地看著江韞之,江韞之難以置信地看著陰原暉,陰原暉發(fā)著愣,叁個人形成一個僵局,周遭的空氣中原本揮散不去的熾熱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一會兒,陰原暉趕忙回過神來,望了望康里,又看了看江韞之,抬手抹抹臉,她冷笑出聲,“看來你今天不方便,康里,那我還是先走了?!?/br> 她輕輕松松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走到江韞之面前,擦肩而過時,江韞之緩緩偏過頭來和她對視,她便沖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詭譎笑靨。 康里沒有攔她,這使她剛走出他們的視線范圍便捂著腹部匆匆忙忙地跑起來,許是身體原因令她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可她沒有任何遲疑,沒有停下來緩緩,逃命一般跑得更快了。 “韞之?!?/br> 康里輕輕叫了一聲,正要朝她走過去,江韞之才從陰原暉那驚人的消瘦和詭譎的笑漪中緩過來,一聲不吭護著孩子走向樓梯。 將孩子安置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出門順手帶上房門,回頭看見康里倚著墻,她的腦海里空蕩蕩——保護好孩子,是她唯一的潛意識。 此刻的康里腦子也不清醒——過后他自己覺得這是他一生最昏庸的時候。 “韞之?!笨道锸紫乳_口,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通常這種情況,根據(jù)他之前看別人熱鬧的經(jīng)驗,都是女人大哭大鬧在先,男人高興哄幾句,不高興還不理睬,任她們謾罵,過后又是風(fēng)平浪靜,男人甚至可以玩得更理直氣壯。 背叛婚姻,對妻子不忠,實在是件小事,可以輕易“化了”。只是,“化了”的過程需要女人先哭鬧起來。 可是對面的女人臉色平靜,除了眼神有點空之外和往日無異。 江韞之抿了抿唇,空白的腦子什么也想不到,恍若當(dāng)初簽了名字和他成為夫妻的時候。 陰原暉啊陰原暉,她那句清亮的話還在她的耳畔回蕩著,“看來你今天不方便,佐康里,那我還是先走了。” “為什么?你愛她……” “愛?”康里湊近她,不可思議地笑,“韞之,你在開什么玩笑?”他怎么會愛陰原暉? 淚水自江韞之眼中滑落,盼著她哭,當(dāng)她哭了,康里又有些手足無措,微張的薄唇欲言又止。 “在開玩笑的是我還是你?我親眼看見了,難道你要說你和她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嗎?”江韞之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康里,我要你實話實說,不要騙我……” 眼看著江韞之的淚水涌流,康里忽然覺得自己可以把她激怒,讓她發(fā)泄一下,他再好好哄回來。他抬起手用拇指擦拭她的淚水,溫柔至極,她眼里的淚水也溢出更多。 “韞之,我一直認為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的就沒有再提問的必要,我的妻子始終是你,而陰原暉……不過是另一個你罷了。” “你說什么?” 康里想了想,心里沒什么底,想要徹底惹怒她,也許該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老底掀起來。 江韞之是拜爾德介紹的,在她面前,康里一直克己復(fù)禮,掩藏自己的本性,縱使偶爾被她窺見一二,也都因為她不探究竟的性子而輕易翻頁。 因此他們順利走到了今天,結(jié)婚,生子。 “這樣說吧,你知道政府為什么總是盯著我,他們懷疑我販毒、走私、謀殺,這可不只是因為我是外來人,而是因為——”康里頓了頓,道,“我全都做過?!?/br> 江韞之沉重地閉上眼睛,只聽見他繼續(xù)說:“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總那么冷靜地裝無知。我們相識的這些年,每一次你知道我做了這些缺德事后,你其實很痛苦吧,你想昭告世人,給他們一個正確、肯定的答案,可是最后你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嫁給我。陰原暉就是你心底里的那個人,憎恨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看清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恨不得殺了我,她還很可笑地說殺了我是對我的救贖?!?/br> 康里一手摟住她輕輕發(fā)抖的身子,一手把玩她的頭發(fā),“韞之,你明白嗎?我愛的人是你,就算發(fā)現(xiàn)你對我的憎恨,我也可以不計較,就跟你知道我的罪惡一樣?!?/br> 把老底掀開來說清楚,康里還沒想到下一步要怎么做才能使她露出他想要的那一副面目,哪怕聲音高幾個分貝怒斥出來也行。 “放開我?!苯y之別開臉道。 “不?!笨道飺е牧Φ乐亓藥追?,將她摟得更緊,干脆說,“怎么做你才能……原諒我?你說?!?/br> 這會兒,江韞之只在他懷里嗅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一股淡淡的女人味——陰原暉骨瘦如柴的身影猛然撞進她腦海里,她回過頭,病態(tài)的臉色宛若垂死之人,秋水般的眼睛直盯著她,驀地,她的唇邊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放開我……”她重復(fù)道,這次有些中氣不足。 看起來快要死了的女人康里·佐法蘭杰斯也照樣來者不拒,他根本就是徹頭徹尾毫無人性的魔鬼——這樣的意識在江韞之腦海里形成了,也意味著當(dāng)初她自己鋪的這條荒唐路終于到頭了。 …… 佐銘謙在母親的公寓門口睡著,醒來的時候依然在母親的公寓里。 江韞之在無奈之下對康里說,她要安靜幾天。因此,她可以有幾天的時間好好想想以后,不用擔(dān)心他找上門來。 人總是需要冷靜冷靜的,不冷靜想一想,她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渾渾噩噩了這么些年,只圍著康里·佐法蘭杰斯這個人盡皆知的魔鬼轉(zhuǎn),當(dāng)真是中邪了。 五月八日,陰原暉找上門來。 她仍穿著一襲黑裙,長發(fā)在脖子后面松垮地綁起來,有了幾分溫婉的氣質(zhì),只是臉色并沒有比那天好多少,神色看起來依舊疲倦。 “我是該叫你一聲‘法蘭杰斯太太’,還是‘江小姐’?”她微微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 “隨你,陰小姐。”江韞之沒有看她,不知道自己是懶得見她還是不忍見她,那骨瘦嶙峋的模樣…… “那還是‘江小姐’好了,畢竟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好像也是‘法蘭杰斯太太’吧,對了,她叫瑪拉?!标幵瓡熥约亨止局?/br> “你找我有事?” 陰原暉抬起頭,卻只看見江韞之的目光落在敞開的窗戶上,唇邊頓時牽出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江小姐,你我算什么呢?”看著她的側(cè)臉,眼波脈脈,“也許,是陌生的友人,熟悉的仇人……友情來自藝術(shù),仇恨源于……男人……” 江韞之回頭撞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對,一無情一深情。 “可是仇恨是單方面的,”陰原暉自作多情地說,“江小姐,我明白,你怨恨我了,并且這怨恨可以掩蓋你此前對我的好感。雖然你不愿聽我的,我也沒什么好解釋的,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恨你,我恨很多人,就是不會恨你,甚至……喜歡你?!?/br> 說著,她用一種無比悲戚而真誠的神情看著江韞之,眼眸清澈如潭湖,一滴湖水珠掛在眼角處。 江韞之為她的話發(fā)了愣,差一點忍不住要伸手去拂拭她眼角的淚珠,遲疑了許久后她終是忍住了。 “你倒知道我不想聽你的。”她語氣冷淡地說。 那一天如果沒被她撞上,她還真不知道要在暗無天日的鼓里待多久——如今她才恍然如夢,陰原暉和康里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們之間的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只有她像個蠢貨被人蒙在鼓里。 經(jīng)過這幾天的冷靜,她更是發(fā)現(xiàn)連看著毫無心機、善良無比的瑪拉都在耗費心思地欺瞞她,過去的種種如今回憶起來疑點重重,所有的行為仿佛都帶著強烈的目的,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 從她在法國遇見拜爾德·法蘭杰斯開始…… “當(dāng)時,我不知道你跟康……你跟佐法蘭杰斯先生……”陰原暉張合著雙唇,在看到江韞之掃過來的冷漠眼神后皺起眉頭,咬緊下唇。 她想說,“你還記得嗎?你跟我說要活下去……” 現(xiàn)在,陰原暉知道,江韞之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最希望她立即死掉的人了。 五月九日,江韞之跟康里提出離婚,沉默許久的康里最后只給她一句話,“不可能?!?/br> 五月十日,江韞之還沒想著找瑪拉,她便自己找上門來,連拜爾德也破天荒地陪著她來。 “江江……”瑪拉看著她冷若冰霜的臉色,凌厲的眼神,便知道這會兒不能裝傻了。 被康里拿刀架脖子上逼來的拜爾德選擇保持沉默,畢竟罪魁禍首是他。 昨日康里找他出面,他不干,康里幽幽說道:“既然一開始就是你找來的女人,又費盡心思保護了那么久,怎么,現(xiàn)在是覺得有了一個小子就夠了,可以高枕無憂收手了?不需要兒媳婦了?” “瑪拉,你們都來了,”江韞之露出淡淡的微笑,“是有要緊事要說?” 瑪拉見她笑,只覺身后有點涼。 “小夏佐呢?” “在睡覺?!苯y之回答,直直盯著他們夫妻,并不想再多費口舌,開門見山說,“你們的老朋友康里·佐法蘭杰斯先生什么時候愿意離婚?” 這話一出,瑪拉轉(zhuǎn)頭向泰然自若的拜爾德求救,拜爾德思忖著,也許這次是真的要分了康里才找他,現(xiàn)在想來,像上次,他只是打通電話對他的兒子罵他混賬而已。 “你也是我們的朋友?!卑轄柕碌?。 “朋友?”江韞之忍不住譏笑,“他和陰原暉的事你們知道對吧?這樣的話,為什么不能和朋友說一下?哪怕是……” 她說不下去,只覺自己被隱瞞得像個傻子。 “江江,對不起……”瑪拉心碎道。 江韞之回過味來了,她知道陰原暉和江玉之都在她前頭,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康里就好這一口。 “你們從一開始就只想把我賣給他,屈尊降貴和我做朋友,真是委屈你們了?,F(xiàn)在還說什么朋友,現(xiàn)在才來道歉,不覺得諷刺?” 拜爾德理虧垂眸,“你們離婚,夏佐歸誰?” “當(dāng)然歸我。” “那……那小夏佐不就沒有父親了嗎?”瑪拉皺著眉說。 “父親?”江韞之像聽了笑話一樣,看著瑪拉一字一句說道,“只是沒有父親而已,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干出了那樣的事情,和她那被沉入望西河的父親有什么兩樣?也許差別就在于沒有一個“小林”,可事實有沒有誰又敢保證?有一個陰原暉,就有兩個陰原暉,叁個陰原暉,沒完沒了的,誰知道哪一個“陰原暉”懷了生了。 拜爾德嘆息道:“如果你真想離婚,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自己要考慮清楚?!?/br> “你可真是個好朋友?!笨道锏穆曇魪拈T口冷冷傳過來,疾步走到幾人面前。 拜爾德沖康里無辜攤手。 瑪拉看著他們,心里陡然難過起來。 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她拿了照片,說要送他們結(jié)婚禮物,盡管他們看起來好像早就忘了,可她一直沒忘。那禮物是一幅巨大的油畫,她給江韞之畫上了婚紗。至今兩年了,她準備了兩年,還差一點兒才好。原本這兩天她就在趕工了,想著他們兒子生日之前可以完成,生日那天可以把畫運過來,大家和去年一樣,喝酒、吃rou、聊天、逗孩子玩,其樂融融,多么熱鬧幸福。 江韞之一個眼神都沒給康里,自顧自看著別處。 “你想離婚,可以,”康里道,“孩子歸我?!?/br> “不可能!”江韞之一臉慍怒。 康里只是看著她,神情嚴峻,幽暗的眸子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再配上那高大的身量,頗有些盛氣凌人。 雙手不自覺攥緊,江韞之頓時嗤笑出聲,徐徐說道:“孩子,必須歸我。我不是沒有男人就得死,而你……”臉色驟變,她冷哼一聲,眸底一片陰霾,“總而言之,我不會讓他有亂七八糟的弟弟meimei,但你會,誰知道他會不會還有哥哥jiejie,你應(yīng)該去找找你有沒有別的孩子存在?!倍皇窃谶@里和她爭奪一個無辜至極的孩子,哪來的臉?越想,她越是氣得胸悶。 “這不可能,你——”康里驟然明白,她在介懷什么。 她極度憎恨,憎恨不忠的婚姻。 “我是好心提醒你,但是僅此而已?!苯y之站起身,“我們也算夫妻一場,孩子仍然也是你的孩子,我不會給他改名換姓,只是,你已經(jīng)沒有資格當(dāng)他的父親了。還有,你若是不愿離婚,那就算了,反正名存實亡的婚姻也不少,就讓它掛在那兒好了。如果你們沒有別的事,就請自便?!闭f完,她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方向是樓梯。 康里還站著,宛若石化的神祇。 她要跟他在一起,無論是什么關(guān)系,她都那么堅定;她要甩開他,無論是什么理由,她也那么堅定。 對于他來說,一直以來她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冷靜理智,遇見任何大小事都不會大吵大鬧,聒噪??墒沁@一刻他才終于明白,她根本不是理智,她是冷血,從未受過良好教育的她憑借天生的冷酷無情是無論如何也和動輒潑婦罵街的行為沾不上邊的,縱使現(xiàn)在只是教她聲量拔高一點,她也是喊不來的。 她從不暴躁,從不猙獰,從不扭曲。 有些人,天生定形。 五月十二日,江韞之帶著佐銘謙登上離開美國的客輪,而那艘客輪駛?cè)サ姆较?,是亞洲?/br> 康里沒有阻攔,只是讓人跟在后面護著去了。 至此,康里·佐法蘭杰斯婚姻破裂,名存實亡。 亂七八糟的弟弟meimei→郗良:QAQ 現(xiàn)在過完年了,等空閑時再來改文名改簡介 希望能挽救一下人氣 再救不了的話,就……就算了,躺平(?????) --